本集金句
本集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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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马拉雅的朋友,大家好,我是文贵良。今天我和大家分享的是吴组缃的《菉竹山房》。
吴组缃的短篇小说《菉竹山房》写于1933年,讲述的是一个凄美而惨痛的故事。这篇小说的非常独特,被誉为“欧·亨利式的结尾”。欧·亨利是19世纪美国小说家,又是世界著名的短篇小说作家。他的小说的结尾往往既在情节发展之中,又出人意料之外,给人意想不到惊奇感受,所以被称为“欧·亨利式的结尾”。《菉竹山房》也有这样一个结尾,正是这个结尾,显示了人性幽光的强大力量。
小说中的叙事者是“我”,“我”带着新婚阿圆从城市回到家乡后,去看望二姑姑。二姑姑的住宅叫菉竹山房。小说的题目就以二姑姑的住宅命名的。二姑姑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读书人,两人互相爱慕,在后园里偷尝禁果,被人抓住。从此被人瞧不起。那个读书人赴南京赶考,参加科举考试,不幸落水而亡。二姑姑听到死讯后上吊自杀,被人救活。男方家觉得二姑姑有情有义,征得女方家长同意,就让二姑姑抱着这个读书人的灵牌成亲。这时候,二姑姑十九岁。这就意味着二姑姑要守一辈子的活寡。
这一段故事在小说中只有简短的几行文字,作者也没有做任何评论。但是我们不得不提出一个问题:十九岁的二姑姑为什么会抱着死人灵牌成亲?有人会认为,二姑姑不去抱不就行了?问题不那么简单。首先,在那个时代,不是二姑姑想抱着死人灵牌成亲就能抱着死人灵牌成亲。这也要双方家长同意,尤其是男方家长的同意。二姑姑与读书人的恋爱故事,在古时候属于私定终身,在现代属于自由恋爱。私定终身,而且有出格的行为,就双重违背了封建礼教,给双方家庭带来了奇耻大辱。是二姑姑上吊自杀的行为获得了男方家长的赞许,才向女方家长提出抱着灵牌成亲的。当然,二姑姑自己也要同意。
小说并没有写二姑姑为什么愿意抱着灵牌成亲的心理,但对于一位名誉扫地的闺秀,如果不抱着灵牌成亲,又有什么其他出路呢?呆在娘家,娘家也很嫌弃。抱着灵牌成亲,这就在封建礼教中被称为“守节”。二姑姑守节的结果,恢复了双方家庭的名誉,也恢复了二姑姑的名誉。二姑姑的恋爱,以违背封建礼教开始,以遵从封建礼教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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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现在的菉竹山房以及二姑姑状态如何呢?菉竹山房高大阴森,宽大的住宅常年只住着二姑姑和她的丫头兰花。而二姑姑呢,阴暗、凄淡、迟钝。二姑姑和兰花完全生活在一个现实与她们的幻想交织的阴暗世界中:他们称蝙蝠为“福公公”,称燕子为“青姑娘”,还说姑爹——也就是那个落水而亡的读书人——每年都回来,戴着公子帽、穿着宝蓝衫,常常在园子里走。这些景象与叙说,给人阴森可怖的感觉。菉竹山房就像一座巨大的古墓,古墓中生活着二姑姑和丫环兰花。她们就像活死人,没有任何生气,仿佛只是在等待死亡的到来。
当天晚上,“我”和妻子就住在菉竹山房里。风雨大作,“我”和妻子被窗外的两个“鬼”吓了一大跳,小说是这样描写的:
我看门上——门上那个册叶小窗露着一个鬼脸,向我们张望;月光斜映,隔着玻璃纱帐看得分外明晰。说时迟,那时快。那个鬼脸一晃,就沉下去不见了。我不知从那里涌上一股勇气,推开阿圆,三步跳去,拉开门。
门外是两个女鬼!
一个由通正屋的小巷窜远了;一个则因逃避不及,正在我的面前蹲着。
“是姑姑吗?”
“唔——”幽沉的一口气。
我抹着额上的冷汗,不禁轻松地笑了。我说:
“阿圆,莫怕了,是姑姑。”
小说到此结束。小说结尾这一“窥房”的情节是神来之笔,令人惊悚,令人震惊,完成称得上“欧·亨利式的结尾”。谁能想到白天那个看上去心如死灰的二姑姑,还有窥房的冲动,并且晚上还付诸行动?二姑姑窥房的情节看上去很荒唐,她几十年没有性爱生活,因压抑而变得有些扭曲。但从人性的角度看,又合情合理,是人性的自然流露,同时也是对封建礼教的嘲讽与反抗。
人性中有自然人性,有社会人性。自然人性中,生理的性是核心部分。古人说,食色,性也。这里的“性”,就是自然人性;“色”就是“生理的性”。在人类社会中,生理的性需要礼教来规范和引导;但礼教不能以压制甚至扼杀的方式对待生理的性。在二姑姑身上,封建礼教试图变成一把锋利的剪刀,把她身上的人性当做柔嫩的小草剪掉。但它不过是成了一块大石头,把这颗小草压得弯弯曲曲。小草一旦有机会,就会钻出来,显示人性幽光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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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二姑姑的故事有点相似的是《白鹿原》中的冷秋月。冷秋月是白鹿原冷先生的大女儿,是白鹿原数一数二的好姑娘。她嫁给鹿子霖的大儿子鹿兆鹏。他们两人可谓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但不巧的是鹿兆鹏一心扑在革命事业上,坚决不与妻子同房、生小孩。因此,冷秋月自从嫁过来,就没有性爱生活。有丈夫之人,没有丈夫之实,这比二姑姑的遭遇更惨。有一天晚上,她公公鹿子霖喝醉酒回家,她开门;鹿子霖以为是自己的老婆,就在媳妇的胸脯上摸了一下,还亲了一下脸。当时,冷秋月十分窘迫,好在鹿子霖没有进一步的行为。但是,这一摸一亲,唤起了冷秋月对性的渴望,她变得焦躁不安,晚上睡不着。她试图勾引鹿子霖,被鹿子霖拒绝后并遭到语言上的羞辱。不久,冷秋月疯了。
冷秋月发疯,是人性长期遭受压抑的结果,也是对礼教的无声抗议。既然鹿兆鹏不与冷秋月同房,为什么两人不离婚呢?冷秋月与鹿兆鹏的婚姻时代,还是1930年前后的时代,白鹿原的人们还不能接受离婚的观念,尽管民国早有关于离婚的法律。冷秋月自身不可能提出离婚,因为她接受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观念。而且,无论是鹿兆鹏提出离婚,还是冷秋月提出离婚,都会使得冷家和鹿家蒙羞,冷先生与鹿子霖绝不会同意。冷秋月如果没有与公公鹿子霖那场误会,会像二姑姑在菉竹山房守着死人灵牌一样等待着鹿兆鹏的回心转意。她因性爱的觉醒意识而变得发疯的结局,是采用一种自我毁灭式的方式向白鹿原的礼教提出了强大的抗议。
其实,二姑姑的自杀也是一种自我毁灭,只是没有成功。二姑姑“窥房”情节之前的叙事中,二姑姑一直是被“我”和阿圆这对城市里来的年轻夫妇观察打量,成为城市现代青年人审视的对象;而在窥房情节中,“我”和阿圆反过来成为二姑姑所审视的对象,只是这一审视没有实现,情节再度让二姑姑成为“我”和阿圆审视的对象。情节上的这种审视与被审视关系,把“我”和阿圆这对城市夫妻和二姑姑放在对立的位置。但这一对立中,却暗含着一种人性上的贯通。
明白地说,“我”和阿圆这对现代城市夫妻恰好是年轻的二姑姑与那个读书人的升级版,或者说理想模式,即:自由恋爱,互相尊重,志趣相投。在这样的夫妻关系中,人性的光辉最完美、最绚丽。
“菉竹山房就像一座巨大的古墓,古墓中生活着二姑姑和丫环兰花。她们就像活死人,没有任何生气,仿佛只是在等待死亡的到来。”在这座古墓里,她们的所有自然的欲望都被压抑着,“窥房”恰恰体现了她们人性的复苏。人性的幽光照亮了她们内心深处的欲望。在《金锁记》中,曹七巧的悲剧也是源于旧世界的家庭,她作为一个残疾人的妻子,欲爱不能爱,人性得以扭曲。她的财欲,她对于子女的报复,都是因为她没有得到人应有的尊严和权利——没有爱的自由,她又如何能去爱别人呢?
文老师,你的普通话
梦der1220 回复 @吾心归处是家乡: 很可爱 像武林外传里的包大仁
见其人一次,闻其声第四次,文老师,讲课内容充实,话题灵动,语言活泼,讲课乡音不改,有节奏有顿挫感,很棒,华师大人系主任名副其实!
本来觉得小说挺恐怖的,结果老师的普通话化解了我的恐惧,哈哈哈
好 M
正如鲁迅在狂人日记所说:封建礼教里满眼都是吃人,由此造成人性的扭曲,但又合乎情理
欧亨利式的结尾👍
文教授的湖南塑普好亲切
守死寡,而非活寡。
开头就是蝴蝶,会不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梁山伯和祝英台,二姑姑的爱情也是从蝴蝶开始的,然而好像这美丽蝴蝶的开始,总是缺少一个美好的结局与之呼应。如花的年龄,那个会绣蝴蝶的美丽姑娘,嫁给一个死人,一生孤寂,这是何等的残忍。会不会想起那些淹没在历史尘埃里的一座座贞洁牌坊,禁锢的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人性又何从谈起。在那个阴森森的活坟墓里那是对生命的敬畏,二姑姑、兰花、还有多少和她们一样命运的女人,如花的青春早早逝去,只留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