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讲】欧丽娟：宝玉出世思想的启蒙导师是谁？

大家好，我是欧丽娟，欢迎收听我的红楼梦导读。今天我们读到了红楼梦的第二十二回。

这一回写贾母亲自出面，帮宝钗过十五岁的生日，这时候也同样摆酒唱戏，而所唱的戏就发挥了作用，这个作用就是显示出宝钗很深厚的性格内涵，以及她对宝玉的影响。接着，曹雪芹特别安排了一场三角纷争，让宝玉好意在黛玉、湘云之间调停，却落得两处不讨好，于是灰心而去，有感而发地写了一段悟道的文句，这就是回目上〈听曲文宝玉悟禅机〉一段的内容。然后曹雪芹再写大家做灯谜诗取乐，那就更好发挥了，每一首灯谜诗都隐含了作者自己未来的命运，可惜都是悲剧收场，让大家长贾政看了以后伤悲感慨，回至房中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著，这就是回目上〈製灯谜贾政悲谶语〉一段所讲的内容。

我们先看〈听曲文宝玉悟禅机〉这一段吧。

在这里，我要特别提醒大家关于宝钗的三个重点，第一个是她博学多闻，竟然包括大家都不怎么喜欢看的戏文歌词，而最难得的是，她一个人独乐乐，默默地欣赏〈寄生草〉这一阕词的优点，连被宝玉误会都无所谓，要不是宝玉央求她念一遍，她根本就自得其乐，一点也不宣扬。这不就是《论语‧学而》里面，孔子所说的「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的境界吗？

第二个重点，也是跟这阕词有关的问题，大家想想看，这支〈寄生草〉到底有什么优点，为什么会让博学的宝钗这样满口称赞呢？我们把整首〈寄生草〉的文句多读几遍，就会发现，其中并没有什么优美的词藻，和黛玉喜欢的诗词很不一样；相反地，它的用语很直白，甚至有一点俚俗，所写的都是一种世界空虚的幻灭感，那「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境界，虽然是解脱以后的自由自在，但又带有一种无比的孤独和苍凉，难怪后来宝玉再想到这一句诗，就忍不住潸然泪下。

但是问题来了，宝钗自己根本就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儒家信徒，所以现代人会觉得有点古板，但在这裡，曹雪芹却用具体的情节告诉我们，宝钗其实是个思想多元、胸襟宽广，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啊，她居然可以欣赏一种完全对立的境界，这岂不是大人格才会有的博大精深吗？所以说，宝钗的心灵层次最是深不可测。这就是有关宝钗的第二个重点。

接着就是第三个重点了，你有没有注意到，宝钗念了这一支〈寄生草〉以后，宝玉的反应居然也是无比的惊喜，那拍膝画圈的肢体动作，显示了内心被深深触发的震动，其实，这时候宝玉就被种下了出家思想的种子了，你看后面宝玉果然依样画葫芦，也填了一支〈寄生草〉，宝钗看了，就自责说：「这个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可见宝玉的「悟禅机」确实是受到宝钗的影响。这么说来，宝钗可以说是宝玉出家思想的启蒙老师，这不是很令人意外的安排吗？在这里，曹雪芹又再度展现了「复杂的精神」，告诉我们：事情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复杂！

讲完了宝玉的悟禅机，以及宝钗带给他的出世思想启蒙，我们还要谈一下金钗们所作的灯谜诗，我在这里要特别提醒的是关于惜春的部分，你还记得前面我们提到过，惜春是唯一出家的金钗，但她的出家并不是大澈大悟，像甄士隐、柳湘莲以及后来的宝玉那样，而是一种很特殊的原因。这个原因在这一回她所写的灯谜诗裡，其实已经清楚显示了出来，只是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这首灯谜诗的谜底是佛前海灯，在黑夜裡绽放光明，你看诗中惜春就用黑海来形容红尘世界，可见对她来说，整个人世间是一片漆黑；然后再用海灯的光明和黑暗作对比，来表达她对佛门净土的嚮往。

乍看起来，这似乎是很常见的比喻，屈原不是早就说「举世皆浊我独清」吗？可是，惜春的洁癖和屈原是根本不同的，关键就在这首灯谜诗的第二句「不听菱歌听佛经」，她不要听菱歌，而只要听佛经。那菱歌又是怎样的歌曲呢？菱歌就是采莲曲，属于江南民歌，因为江南水乡普遍种植菱角、荷花，少女采收的时候所唱的就是菱歌、采莲曲，内容大多是男女的爱情，而且往往表达得很直接，甚至很大胆而露骨。这样一说，你猜到关键在哪里了吧？ 

你看，她要听的「佛经」当然直接对应于光明的海灯，而她不要听的「菱歌」，就对应到黑海了。现在，大家就明白了吧！原来，所谓黑海的「黑」，指的并不是一般意义的污浊，而其实是特指男女色情的淫秽！对惜春来说，就是男女色情把世界污染成了一片黑海。

那么，惜春又为什么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色情的污染呢？这有一个很关键的环境因素，我们要知道，惜春只有小小年纪，对小孩子来说，家庭就等于全世界，所以你想到了吧？惜春来自于宁国府，贾珍是她的亲哥哥，而贾珍不就和儿媳妇秦可卿发生了爬灰的事件吗？宁国府不就被柳湘莲批评说是只有门口的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所以说，惜春虽然年幼，但其实什么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而已。

可是，惜春把这样的不满放在心裡，却让她越来越偏激，开始厌恶整个世界了，这就是让惜春觉得世界是一片黑海的原因，因此在第七回和智能一起玩的时候，就说她以后要出家。现在，我们终于了解惜春幼小的心灵到底在烦恼什么了。

好了，这一回的导读就讲到这里，我们下次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