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卦”对时间与空间的追问

我们下面看看“算卦”，“卦”这个字。

我们今天一讲“算卦”，大家立即就想着算命这件事情。可是古人算卦是干什么？我在前面讲过，人类远古时代，他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三个问题。

第一，生殖追问。关乎部族生死存亡。

第二，死亡追问，对人类死亡现象的神秘的追究。因为它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第三叫时空追问，就是问时间和空间。我们今天觉得时空追问很平常。不平常。我给大家举例子，人类的一切追问，我们都可以把它表述为时空追问，这句话什么意思？

我举例子，什么叫“时间”？什么叫“空间”？这真是一个太复杂的问题。因为我们就生活在时空之中，物象是不断变化的，时空却永远紧缠着我们。因此人类的一切学理在某种程度上都可以归结为时空探问。所以大家看古希腊出现一个哲学家，我前面也提到过，他就谈运动，谈静与动，谈时间和空间的关系。

大家知道，到了近代古典哲学，休谟讨论人类的知识无效，怎么讨论？他说因果论不成立，就是因为你所说的因果只不过是在空间和时间上的排序，你是在它的时空表象上的追溯达成了因果关系，因此因果论不成立。你必须首先知道什么叫“时间”，什么叫“空间”，这个问题才能探讨。可是“时间”和“空间”没有人能回答。

接着康德出现。休谟的表述使得人类的一切知识落空，一切知识都不成立。于是康德追问：人类的知识何以建构？这就是康德先验论哲学的重大贡献，我在西哲上讲过。

你翻开康德的书《纯粹理性批判》，他从哪里入手，他居然从回答“时间”和“空间”是什么开始讨论。他说时空只不过是先验直观形式，他说客观上有没有时空，我不知道。时间和空间，只不过是我们的一个在经验以先就被规定的思维平台和感知平台。由于有了这个被规定的经验以先而存在的感知平台，一切感知才得以建构。从时空开始追问。

大家再想，牛顿的学说是什么？直到爱因斯坦出现，人们才明白，牛顿力学其实是一个时空追问，叫绝对时空观。大家再想想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叫什么？叫“时空相对论”。时间和空间相对有某种内构关系，可见我们人类所谓的一切学问都是时空追问，至少迄今以前人类的一切学问都是时空追问。

这就是为什么中国先秦时代有一子叫尸子，他给中国人仅留下一个词汇就彪炳历史，这个词汇叫“宇宙”。什么叫“宇宙”？可不是指物质。

“宇”，四方上下谓之“宇”，指空间；“宙”，古往今来谓之“宙”，指时间。所谓“宇宙”，就是空间和时间。

大家再想，佛教传入中国，用了一个词，可以代替“宇宙”，叫“世界”。什么叫“世界”？“世”，“家世”、“人世”，指时间；“界”，“地界”、“国界”指空间。大家想想这些词汇，我们说“世界”、说“宇宙”居然都说的是时空，为什么？

时空问题是人类不断追问的问题，是因为时空问题最令人困惑。我举个例子，你今天看时间很容易，到处都是表。今天电脑上时间每一秒都给你闪现，你觉得计时不是问题。可请你想想古人怎么计时？

这实在是一个太困难的大题目。大家想，“一天”你怎么计时？你只能靠看太阳，白天和黑夜，你可以把一天分两段，白天你要活动，你怎么精确计时？你只有一个办法，看太阳，太阳早上从东边升起，太阳到顶头上叫“如日中天”，你知道到了正午。太阳逐步西下，你知道到了傍晚。

可大家想想，如果是阴天，太阳看不见。这个时候你长途跋涉去捕猎，你走到远处怎么计算时间？你怎么知道你该回归营地了？这个时候你会茫然的，你找不见时间。

大阴天走到荒野上，即使现代人如果不戴手表，问你时间，你一定是一片茫然，是不是这样？所以古人要想计算时间，在“天”这个范围内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且即使有太阳，到中午前后，冬天东亚处在北半球，太阳在南部，到夏天太阳移到头顶，甚至偏北一点，这个时候太阳东、西、南、北方向你无法辨认，你在没有地标的这个大荒野上，你怎么确定时间？你知道这是中午的哪一个时段吗？你无法确定。

大家再想，更困难的是什么？“年”，你怎么计算“年”？古人在很久远以后才发现年居然是一个周期循环。人类在远古时代是不知道“年”这个东西的，所以“年”是魔鬼。到古人已经发展到相当高度的时候，他才知道一年是一个周期循环。

可请大家想想，远古时代你怎么确定一年的开端和一年的结束？你怎么确定下一个周期的来源？你如果找不见，农业文明根本无法展开。你找不见节气，你找不见播种和收获耕耘的时间。要知道古人确实是找不见“年”的开头的，所以中国古代“年”开头竟然至少有三次变化。最早曾经定在大约九月份，后来大约在十一月份，直到中古时代，“年”才定在正月，也就是现在阳历的一月到二月之间。

可见古人要定一年的时间，周期非常困难。而如果找不见年的周期，农牧业文明绝难开展，可见定时间何其重要。

讲到这儿，我问一下，请你用最原始古人没有任何仪器的状态下确定“年”，你现在有办法吗？你一定茫然不知所措。古人怎么定“年”呢？他必须垒一个高台，然后看太阳的投影，叫测日影器。

垒一个高台，然后看太阳的投影，这句话什么含义？我以中原比例，东亚处在北半球，太阳大致总在南边运行。我确定一个季节，比如温热的季节就确定一个季节。

我垒一个土台，然后看太阳的投影，比如开春这个季节，我固定在这个季节，然后看太阳在正午时分，头下正影，这个影子不偏斜，太阳东西影子会向两边偏斜，我找见正影，然后看这个影子的长度，对不对？影子最长的时候，一定是什么？冬至。太阳走到南回归线，这个影子最长。影子最短的时候一定是什么时候？夏至。这个时候太阳走到北回归线，于是影子最短。我确定了太阳的一个运动周期，也就是日投影长度的一个确定长度。我是不是把“年”的周期就找见？这就是古人确定年度周期的基本方法。

我们下面看“算卦”的“卦”这个字，大家看“卦”这个字，先画了两个“土”，这边写一个“卜”，这个字是“卦”。你先看懂这半边，这两个土摞起来，这个字念“圭”。你如果现在查字典，大多数字典会误导你。它说“圭”是一种璞玉，完全解错了。两个“土”摞起来，指测日影器，古代所累的那个土台，这叫“圭”。

大家知道到现在中国有一个词叫“圭臬”，“以什么为圭臬”，“圭臬”这个词就是标准的意思，就是尺度的意思。“以什么为圭臬”，就从这来。

大家再想到了中古时代，中国人制造了一种计时器叫日晷，发音还是这个“圭”字。大家看是不是这个字？发音仍然是这个“圭”字。可见“算卦”的“卦”，它的左半边这个字实际上是一个测日影的土台。

大家再看，这个“卜”，其实不是“卜”。这个“卜”就是测日影的刻有测度的那个标杆。

这两个东西合起来叫“卦”。可见算卦最初是算什么？算时间，叫算卦，这才是时空追问生存维护，它的基本状态，这才是周易算卦的原始含义。请记住当年的时空追问关乎原始族群的生死存亡。

所以我们讲任何文化，你要想理解人类的思想进程，你必须理解思想文化和生存结构的匹配关系。理解不到这一点，你就永远理解不了人类的文明文化进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也就永远理解不了人类的任何文化、思想现象，究竟内涵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