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17.5|汪荣祖：康熙帝的秋夜捷报

在一个秋天满月的晚上，康熙得到胜利的消息。Springer出版社出版了我的一本书，书名就叫做Victoryat Full Moon，这本书就是讲康熙派施琅收复台湾的历史事实。

施琅平台 

李光地有一本书叫做《榕村续语录》，李光地是福建一个很有名的理学家，也是康熙的近臣。他在语录里记载了当天他亲眼看到的事实。那一天满月，秋天的晚上，康熙皇帝登台宴客，穿着锦袍，听到施琅收复台湾的好消息，他非常高兴，大肆夸奖了施琅，而且马上写诗送给施琅，还送他很多的礼物。实际上康熙写了好几首诗给施琅，其中有一首，他说“岛屿全军入,沧溟一战收”，施琅一举把台湾收复了。

(李光地)

对于收复台湾，施琅的确是一个无可取代的人物。为什么呢？因为他最有经验，在当时的清朝几乎找不到一个比他更有海军指挥才能的人。我们可以看到，在清朝的时候有很多水师提督都是陆军出身，可施琅是海军出身，非常有经验，而且他也熟知台湾的情况，因为他原来就是郑成功的手下。更重要的是，他还有谋略，比如说当时要征服台湾，跨海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当时康熙跟其他的一些大臣都在想是不是要请荷兰人帮忙，可是施琅坚决地反对。因为如果请荷兰人帮忙，荷兰人会说你们收复台湾以后，把这些叛乱的人收复了，然后把台湾还给我们。因为之前郑成功把荷兰人从台湾赶走了，施琅当然不愿意。最近我看到有一些中国台湾的学者，引用一些荷兰人的资料，说施琅是想把台湾还给荷兰人，我觉得这点非常不可能。而且我们看到，施琅的言行是一再拒绝荷兰人参与，很简单，施琅的目的就是要收复台湾。还有一个点重要，当时在北京一些保守的满洲臣子，觉得台湾远，守不容易，要放弃台湾，把那些人都抓回到大陆，把海外的岛放弃。可是施琅力争说不可，他说你放弃了以后，任何的叛徒马上就可以占领，荷兰人也会占领。整个台湾收复的过程，施琅的功劳是最大的，他功不可没。

(施琅)

施郑交恶 

但是我们可以看到，长期以来，大家都贬施琅而赞美郑成功。这当然是有理由的，因为大家把郑成功当成民族英雄，施琅背叛了郑成功，而且帮着少数民族满洲人，但其实满洲皇帝就是中国的皇帝。我们可以说郑成功从荷兰人手中把台湾拿回来，可是真正把台湾收入中国版图的是施琅，所以一直到2010年，施琅才得到平反。之前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施琅与台湾》，可是这篇文章在国内大家都不愿意登，觉得太敏感。到2010年以后，这个文章就登出来了，而且在漳州，就是施琅的家乡开了一次会，我也参加了这个会。在这个会上也碰到一些研究施琅的人，他们都很肯定施琅的成就。毫无疑问，台湾归于祖国的版图，施琅是第一功臣。当时我看了一个对联，把这个事情讲得很清楚，对联写道：“平台千古，复台千古；郑氏一人，施氏一人。”“平台”是郑成功，“复台”是施琅。

(郑成功雕像)

当然这里我们要讲一下施琅跟郑成功的关系，施琅原来是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的部下，后来归属郑成功。大家知道郑芝龙后来投降了清朝，郑成功不愿意，他就去海岛抗清。可是施琅他是一个有主意的人，所以常常跟郑成功起冲突，有些意见不和。有一次为了很小的事情得罪了郑成功。在这里我必须指出，郑成功是一个脾气很坏的人，他常常责骂下属。那一次施琅得罪了郑成功之后，郑成功居然把施琅关起来了。可是施琅有些朋友，当然郑成功也部署了很多比较亲近的人，他们就把施琅放出来了，施琅就逃到对岸去了，逃到清朝那边去了。郑成功就很生气，把他全家都杀了，所以施琅可以说跟郑家是有血海深仇。可是了不起的是，施琅攻下台湾之后，他跑到郑成功的庙里面去，去祈祷，他说了一段非常令人感动的话，可见施琅虽然是一个武夫，可是极有政治头脑。他写了一个热情的祭文，他说我们从前鱼水之欢非常融洽，后来为了一些小事情造成误会，但是他说现在一笔勾销，还是恢复到以前。我觉得他这么有政治头脑，一下子就把台湾的人心安定下来了。因为台湾那个时候已经是郑氏第三代了，他们都很怕，怕施琅攻占台湾以后报仇，会展开杀戮什么的。但是施琅一篇祭文就把整个问题解决了，看到这一点我非常佩服。从施琅跟郑成功的关系也可以看到，施琅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长久以来对他负面的评价我觉得非常不公平。

父子陌路 

当然康熙皇帝靠施琅收复台湾以后，高兴得不得了。他高兴不仅仅是因为开疆辟土、统一大业的完成，实际上还解决了包括闽台在内将近一百年的骚乱不安。因为大家知道从16世纪中期，就有倭寇之乱，在浙江那一带。倭寇说是日本海盗，其实很多都是中国人还有朝鲜人，大部分是中国人。中国人为什么变成了海盗呢？因为明朝的海禁政策，海禁就不准通商，可是那些人要赚钱，你不准我做商人，那我做海盗。而且我们发现，当时的海盗还牵连很多当地的士绅，有钱人、地主，他们去投资，用穷人冒险，做走私去做海盗。而且后来发现做海盗是一本万利，比如做生意还要去投资，还要花钱，海盗只要去抢就行。比如到了苏州抢了大批丝绸拿出来去卖，多好的生意，所以海盗猖獗。一直到后来大家知道被戚继光给平定了，可是戚继光平定的是浙江沿海的海盗，后来的海盗往南到了福建。

(戚继光)

福建当时有一个很重要的海盗头子就是郑芝龙，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在福建那一带做海盗。而且把日本的平户作为他的基地，其实不光是郑芝龙，其他很多亦盗亦商的这些人，都在平户，很多中国人在那里。郑芝龙也娶了一个日本老婆，这个老婆就生了郑成功。郑芝龙是一个海盗，他们并没有什么信仰、原则，后来明朝的时候，郑芝龙没有被征剿。因为中国传统是剿不成就抚，给他很高的官位，郑芝龙就被招抚了。他在福建很有势力，因为他有实力，有商船，有财力，所以在福建就成为当地的一个很重要的力量。郑芝龙在福建的时候，他儿子郑成功回来，开始念书，明朝大儒钱谦益是他的老师，到国子监南京等等学习。因为教育的关系，郑成功就有了信仰。他是什么信仰？就是忠于明朝。当后来满洲入关以后，明朝有一个所谓的南明王朝，南明有个王叫唐王，唐王就驻点在福建，唐王非常喜欢郑成功。明朝的皇帝姓朱，就赐郑成功姓朱，后来郑成功非常喜欢叫赐姓。所以他们父子之间有了差别，一个是海盗，没有信仰，一个是儿子有信仰。因为郑成功有信仰，所以郑芝龙投降清朝，郑成功则拒绝投降，这个就造成了很大的困难。起先顺治皇帝还想笼络郑芝龙，想着他在朝廷也许还有用，但后来郑成功却这么坚决地抗清。所以你看郑成功他这种所谓忠于明朝，是受到儒家的影响，很坚强。

(郑芝龙影视形象)

一些外国学者说起郑成功的信仰，他们觉得不太现实，郑成功到台湾是因为郑成功后来在大陆站不住脚，所以到台湾去另开一个基地，他们说郑成功要向海外称王，其实不然。我们可以看到不管是郑成功的表现，他父亲的表现，还是实际行动。大家知道郑成功有一次到了南京城郊，他真的是要反清复明的，后来因为接济跟不上败退下来。我们必须说郑成功是非常有信仰的一个人，可是他手下很多人还是海盗。就是所谓的海盗心态，什么叫海盗心态呢？海盗心态就是得利的时候就大捞一票，看到一失利就逃跑。所以在南京城下，他不得手的时候战败了。当时清军两个部队正好一起下来，他又久攻不下南京城，后来被打败了，大家都逃了。失败以后他才到台湾。很多明朝继续抗清的这些人，有些人不太谅解，以为他是要脱离南明了。当时郑成功从金厦到了台湾之后，有很多南明的遗臣，他们很不谅解，觉得你逃跑了，远离了大陆，你还反什么清，复什么明。可是他们不了解当时的情况，在沿海在金厦一带，尤其这么大的部队到了南京失败以后受了重创，无法在金厦立足，所以他必须要找一个海外的根据地。

后来看这是很好的事情，最后把台湾收复了，但他收复台湾也不容易。台湾那个时候已经被荷兰人占领了，当时荷兰人是想到中国大陆做生意的，可是当时的明朝，后来的清朝都不大愿意跟外国人做生意。当时还是朝贡关系，没有西方贸易关系，所以荷兰人想在大陆外海找一个据点，他起先看中澎湖，可是澎湖有守军，把他赶跑了，他就跑到南台湾，南台湾当时叫做台员。荷兰人就以台员作为基地跟华人走私的人来往，然后到日本做生意等等。所以荷兰人认为南台湾是很重要的一个地方，慢慢地稳固下来了。当然西班牙人在台湾的北部也有据点，所以当郑成功投降明朝之后，他就脱离开台湾了。现在郑成功要收复台湾，他需要这个基地，他说他也有理由，台湾本来是我父亲的，郑芝龙很早就去了，他说现在要恢复。当时郑成功打台湾也蛮辛苦的，因为你想17世纪的时候，荷兰已经是海上强权了，它在南台湾有很多很坚固的堡垒坚守。可是郑成功居然把荷兰人打败了，当然也有一些运气，因为当时这个船多少还是要靠风力，当时荷兰人在南洋有些地方资源没有及时运来，所以郑成功成功了。当然在台湾的一些华人也是支持郑成功的，所以郑成功就这样收复了台湾，不过郑成功到台湾之后，不到一年，39岁就过世了。现在我们一般都说他是病逝。大家都说台湾气候，尤其疟疾很厉害，当然可能是得病病故。不过最近一个台湾大学医生他在研究郑成功，他怀疑郑成功可能是自杀，当然现在很难做定论。不过他的理由就是说，他失败了跑到台湾那么远，虽然收复了台湾，但他心情很不好，还有一点就是他的儿子在厦门跟他的奶妈有那种不当的行为，很生气，郑成功的脾气很坏，他要叫当地人处死他的儿子，当然他没有这样做，所以郑成功的死亡还是一个谜。

(郑成功收复台湾图示意图)

台湾属于中国 

刚刚讲到康熙为什么那么高兴台湾终于归到中国的版图，是因为解决了沿海长期以来的问题。可是郑成功之后，包括他儿子郑经，其实他的行为跟郑芝龙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因为他需要财源，有时候也要去做海盗，可是把它政治化了，就是反清复明，有政治的目的在里面，这一点也必须要肯定。比如说郑成功到了台湾以后，还是遵奉明朔，他不奉清，而是奉明朝的正朔。而且还有明朝这些皇家的人在台湾，一直到施琅收复台湾以后，还发现有些明朝的官员等等。不但是郑成功，他的儿子郑经，还趁三藩之乱的时候反攻大陆了，所以郑成功并不是要在海外建一个独立的王国。因为现在海外有些人，还包括台独分子都想把台湾跟大陆切割，说郑家要在海外为王。其实不然，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后来到了郑家第三代的时候，大陆跟台湾之间一直还有和谈，但谈不拢，谈不拢的原因在哪里呢？在于第三代和这些人都很害怕，都很害怕统一之后他们的命运。比如最重要的一点，归顺清朝之后都要剃发，但对明朝人来讲这个是文化的一个矛盾，他们很不愿意，所以说他们要坚持不剃发。可是清朝人说你不剃发你就是不臣服，清朝不能接受。到后来郑家说我们像朝鲜一样，把你当成宗主国，可是清朝也不答应，说台湾都是华人，都是中国人，不答应，谈不拢。最后施琅决定要攻打台湾。

至于攻打台湾还有一点很重要，表现出康熙了不起的地方，因为施琅毕竟是降将，你要相信施琅，施琅才能放手去做，结果康熙居然相信他，而且成功了。所以康熙非常高兴，成功以后封施琅为靖海侯，而且世袭罔替，这件事情很值得我们谈。

最后我讲一下现在很多人说在台湾搞台独的这些人，把郑成功也好，施琅也好当作入侵者，这个有点数典忘祖。因为他们这些人的祖先不是跟着郑成功到台湾，就是跟着施琅到台湾，施琅当然没有到台湾，可是他的家族在台湾有很多的土地。

(施琅收复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