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4：高建为 | 这部小说可以预知未来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北京师范大学的高建为。现在我们进入第三讲。

《萌芽》是左拉的代表作之一，很能体现作者的艺术风格和特色。它又是一部正面描写罢工斗争（即把罢工当作正义斗争）的小说，在题材和主题上都是一种新的开拓，因此在法国文学史上有重要地位。从接受情况来看，《萌芽》自问世以来一直拥有大量读者。1969年法国人所做的一项统计说明《萌芽》在最受读者欢迎的法国小说中名列前茅。

我们上面曾经提到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巴金曾受左拉影响写作小说《雪》，具体情况是这样的：巴金青年时期留学法国，十分倾慕法国文学，尤其对左拉产生浓厚兴趣，阅读了许多左拉的小说，其中包括《萌芽》。1932年，巴金效仿左拉创作了一本描写煤矿工人的小说，甚至最初也取名《萌芽》，后来改名为《雪》出版。

巴金的《雪》是一部什么样的小说？

巴金的这本小说最初因题材敏感曾被禁止出版，后来改名出版，但影响不大没有再版，因此读过的人不多。《雪》主要写一个老矿工因顶撞监工被包工头开除于是自杀，他的自杀引起许多矿工的愤怒，在一个激进矿工和一个有无政府主义思想的煤矿职员鼓动下他们决定开会组织工会，结果遭到镇压，被矿警打死好几个工人。此后工人们决定罢工，矿方叫来军队弹压，罢工失败。

这本书显然受《萌芽》影响，很多情节与《萌芽》中的情节相似，如煤矿发生爆炸事故、矿工与矿警对峙等等，另外的缺点是篇幅小，描写不详细，矿工的言语、思想等等让人觉得不真实、不准确，而且没有写出工人的声势。我认为之所以这样是巴金对矿工生活了解不多，也不善于描写群体性活动。

虽然他曾于1931年到浙江长兴煤矿呆过一周时间，但一周时间显然不能对煤矿生活尤其是矿工的精神层面有真正的了解。此外当时浙江长兴煤矿规模并不太大，按《雪》中所写，煤矿只有三千工人，比起《萌芽》写的蒙苏矿区一万多工人就少得多。但巴金写作《雪》的故事说明左拉对中国文学的影响是多方面的。

左拉在创作《卢贡—马加尔家族》的过程中曾表示要“描绘我们时代一个工人家庭”，后来他写了《小酒店》，但《小酒店》中的工人大部分是手工业工人，不是产业工人。

横向地看，《萌芽》发表之前英国曾出现几部描写工人与资本家斗争的小说，如盖斯凯尔夫人的《玛丽·巴顿》、夏洛蒂·勃朗特的《雪丽》（1849）和狄更斯的《艰难时世》（1854）。这几部属于19世纪中期的小说其实是当时英国蓬勃兴起的工人运动在文学上的反映，因为英国的资本主义工业革命先于法国发生。

曾有人说《萌芽》是世界上首部正面描写工人罢工斗争的小说，为什么？

我认为理由是上面这几部英国小说要么并未把工人当作作品主人公，要么其中的工人并非代表正义的力量，作者只是在作品中表达对工人贫困生活的同情。所以未被看作是正面描写工人罢工的小说。

19世纪60年代之后，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法国的产业工人力量壮大，出现了工人运动高潮，罢工斗争此起彼伏，走在罢工前列的是矿工。仅昂赞煤矿一个地方，80年代就相继发生过四次罢工。这种现象引起了左拉的关注。他有了写罢工的打算。1883年秋他开始搜集资料，大量阅读有关工人运动的著作，包括介绍马克思主义的著作。此后他又亲自去矿区了解工人生活情况和劳动情况，甚至参加罢工斗争，参加法国工人党会议。1884年4月他开始写《萌芽》，1885年1月完成。

由于了解了工人运动，又接触到社会主义的理论，左拉对工人问题的认识深化了，因而《萌芽》的主题比起《小酒店》来有重要得多的社会意义。左拉在草稿中写到：“我的小说描写工资劳动者的起义，这是对社会的冲击，使之为之震动；一句话，描写资本和劳动的斗争。小说的重要性就在这里；我希望它预告未来，它提出的问题将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说是“20世纪最重要的问题”？

这是因为当时工人运动风起云涌，各国无产阶级正在联合起来进行斗争，如果不解决劳资矛盾问题，必然要引起社会冲突甚至动乱。而且左拉的话在20世纪得到证实，因为20世纪从苏联开始世界上陆续发生多起工人起义和革命，产生了许多社会主义国家。

作者在书中描写了三种工人的类型，通过这三种人各自罢工运动中的表现以及他们之间的纠葛，引导读者思考工人运动并得出结论。这三种人物就是觉悟工人、先进工人和一般工人。小说中每种工人至少有一个代表是着墨较多的，这些代表人物往往性格较鲜明，其余的人物主要在群众活动中出现，性格不够鲜明，但作者常常用寥寥数笔把他们的某些性格特征刻划出来，使读者感觉真实可信。

例如觉悟工人中的艾蒂安是重点刻划的人物，苏瓦林则不是重点。先进工人中马赫是一个重点人物，一般工人中卡特琳则是一个重点。这种分层塑造人物的方法与作品描写群众运动的主题是相适应的。它能够从多种角度多种视点观察外界，观察人物内心。还能够在描写群众活动场面的通过一定数量人物的活动给人以厚重感，增强其真实性。

就是在觉悟工人中，左拉也写了三种类型。第一种是机会主义者拉赛纳，他原先是一个矿工，由于常带头闹事被公司辞退，后来开了一个小酒馆。拉赛纳同情工人，暗中支持工人同资本家的斗争，与第一国际也有联系，但此人的个人主义很严重，他参加工人运动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要扩大个人影响，树立个人威信。他反对暴力行动，不同意改变整个世界。罢工失败后，他主张工人与公司达成谅解。虽然拉赛纳的某些看法和策略是正确的，但这样的人很难成为坚定的领导人，也很难得到工人群众的衷心爱戴。

另一种是无政府主义者苏瓦林。苏瓦林原是俄国的职业革命家，后来流亡到法国成为煤矿的机器匠。他信奉无政府主义，认为要毁灭旧的世界以后才能建立新的世界，毁灭旧世界的最好办法是用炸药。当整个地球被血洗过，被大火净化过以后，一个美好的新社会才会诞生出来。他主张对资本家使用恐怖手段，反对罢工，因为罢工的手段过于温和。

他不参加工人的集体活动，罢工发生时他一直袖手旁观。罢工失败后他一个人偷偷钻到矿井下锯开了保护井壁的木板，致使井下大水涌出淹没矿井，使许多无辜的工人死在井下。苏瓦林的无政府主义主张不会得到群众的拥护，因为它利少弊多，不是斗争的好方式。

书中写得最多的觉悟工人是罢工领导者艾蒂安·朗蒂耶。作者对艾蒂安明显有所偏爱。为什么？

艾蒂安有较高的文化，有与生俱来的反抗性，他正义感强，乐于助人，不计较得失。面对煤矿工人受残酷剥削的现实，他滋长了强烈的反抗情绪。为了寻找解救工人的道路，他钻研社会主义理论，成为有较高觉悟和理论水平的工人领袖。罢工前，为了组织工人与资本家斗争，他办起了互助基金会，自己担任秘书。最后他发动和领导了煤矿的工人大罢工。但艾蒂安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他的世界观较复杂。

一方面他赞同马克思的某种学说，另一方面又信仰达尔文主义。他设想的社会主义有许多空想的成份，他的头脑里还有不少个人主义的东西。经过罢工的锻炼，艾蒂安觉悟提高了不少，一方面他有了斗争经验，另一方面个人主义的东西受到洗涤。他最终认识到：如果人人争权夺利，任何事情必定垮台。艾蒂安坚信人民会最终战胜资产阶级，但他经过认真思考后得出结论是应该搞合法斗争。总起来看，艾蒂安的思想比较接近作者本人的思想，因此作者对他偏爱是正常的。

讲到这里，最后问一个问题，左拉是社会主义者或者拥护社会主义的作家吗？

可以说左拉对社会主义有好感，但他并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者。当时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建立起社会主义制度，因此谁也不知道社会主义制度会是什么样的？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里提出：“工人革命的第一步是使无产阶级上升为统治阶级，争得民主。无产阶级将利用自己的政治统治，一步一步地夺取资产阶级的全部资本，把一切生产工具集中在国家即组织成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手里，并且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共产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们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

这就是说，无产阶级首先要通过暴力革命让自己成为统治阶级，然后才能有其它的变革。左拉显然不会支持通过暴力革命让无产阶级成为统治阶级，但他也不反对工人通过合法斗争争取自己的权利。虽然小说最后说“人们一天一天壮大，黑色的复仇大军正在田野里慢慢地生长，要使未来的世纪获得丰收。”但这只是艾蒂安看到的希望，并不代表左拉的看法。

今天就到这里，下一讲再会。我是高建为，我在喜马拉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