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讲】欧丽娟：秦可卿出殡路上的权与色

大家好，我是欧丽娟，欢迎收听我的红楼梦导读。今天我们读到了红楼梦的第十五回。

这一回，写秦可卿的丧礼到了最后的一个部分，就是发引出殡。由于坟地在城外，距离十数里，送葬的路途很长，必须有下榻休息的地方，凤姐便特别选定了水月庵，带着宝玉、秦钟三个人单独来到这里，也就是在这里发生了两件祸端，那就是回目上所说的「王凤姐弄权铁槛寺」以及「秦鲸卿得趣馒头庵」。可是，在死者安息的最后一里路上，却交织着权力、金钱与色情，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但是，这两件事比较起来，第一个事件，也就是「王凤姐弄权铁槛寺」还没那么严重，可是却不幸被误会最深。那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张大财主的女儿张金哥和长安守备之子已经聘订了婚约，却因为另一个权贵子弟李衙内看上了张金哥，要蛮横抢亲，于是闹起了纷争，老尼姑想利用贾府的权势帮张家退定礼，于是恳求凤姐出面。其实，老尼姑居然介入了红尘中的争夺，当起掮客来了，这已经违反了佛门的清规，哪里是个真正的出家人？最关键的是，请你仔细看，就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而言，凤姐初始完全不想介入，所以听了老尼的请托时，笑道：「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样的事。」而她推掉的可是「张家连倾家孝顺也都情愿」的回报呀，可见对于金钱诱惑以及玩弄权势，凤姐根本就是无动于衷。

可是，为什么凤姐却还是拿钱办事了呢？答案就是这个老尼姑太狡猾，懂得抓人的弱点，于是用激将法，对凤姐说这么一来，会让张家以为贾府连这一点手段也没有似的，一生好强的凤姐当然不甘示弱，才答应了这桩请托。再说，这个时候可没有人会想到张金哥后来会去自杀，因为那已经是非常超越常情常理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算是始料未及。因此，有人说凤姐做这件事是谋财害命，其实是不对的。

至于〈秦鲸卿得趣馒头庵〉这一段情节，那其实才是严重得多。你可知道，这个场景又呼应了《金瓶梅》呢，在料理丧事的场合上，至亲的遗族却在死者旁边犯戒偷情，这不是非常令人作恶的行为吗？可这却是秦钟所做的事呀，甚且你注意到了吗？这是他唯一的姐姐人生的最后一段路，但他在整个出殡的过程中不仅始终没有掉下一滴眼泪，也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反而一路上都在接机猎艳，看到年轻的村姑就想入非非，连宝玉都忍不住抗议，到了下榻休息的馒头庵以后，更是强迫小尼姑智能儿就范，一心只顾自己的色欲，这还有一点儿对死者的基本敬意吗？何况那死者还是他至亲的姐姐啊！

所以说，「秦钟」这个名字用来谐音「情种」，其实完全是一种反讽。而秦钟令人非议的地方还不只如此，当他勉强智能儿犯戒的时候，根本完全没有考虑到智能儿的处境，也不在乎是否会对女方造成伤害，只顾发泄自己的欲望，只追求自己一时的快感，你注意他对智能儿说的话里面，用的「远水救不了近渴」的「渴」字，这种欲望的饥渴完全不是爱情的性质。

那爱情是什么呢？我告诉你，真正的爱情是心灵的整体状态，所以一定会替对方设想，相反地，欲望则是为了自我满足，只顾自己的需要，所以爱和欲望这两者的本质完全不同，并不能混为一谈，可惜却常常被画上等号，难怪曹雪芹要万分感慨，也安排秦钟对小尼姑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果然后来智能儿被逐出佛门，你想想看，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女，又无依无靠，触犯了这么严重的戒律，她能到哪里去呢？秦钟自己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自身难保，又哪里能真正照顾得了她呢？所以到了下一回，就写到秦钟临终前还记挂著「智能尚无下落」，那谁救得了智能儿呢？

你再想想看，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女流落在冰冷的社会里，她为了活下去，应该也只有沦落风尘一途吧，这当然是非常悲惨的下场，这就是错误的爱所造成的错误的结果。

为什么会说这是错误的爱呢？第一个错误，是这两个少年男女把爱情和欲望混淆了；第二个错误，是他们没有控制不正当的欲望，而做出不合法律道德的行为。从观念到行为都出错，又怎么会得出善果呢？这就是人需要教育、需要学会自我节制的原因。

那么，这一回的导读就讲到这里，我们下次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