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史17 | 王新生：张謇VS涩泽荣一：中日企业家不同命运

一、知识点卡片

二、思维导图

三、文稿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上次我们谈到日本近代的教育，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今天我们谈日本近代的工业化，对两国的近代企业家做一些比较，但主要谈的还是日本特别有名的企业家涩泽荣一。

我们经常在谈日本的时候和中国进行比较，就说日本为什么会成功？尽管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我觉得其中的一个因素非常的重要，就是具有国家意识、社会责任的实业家。这个应该是日本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因为无论怎么讲，经济实力决定了民族之间的强弱，小日本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能够打败大清国，它的秘诀也就是在它经济的迅速增长。所以，涩泽荣一这个有名的近代日本企业家，在近代日本工业化过程当中，他发挥的作用，你怎么说也不为过。

而且，这个人的生涯也正是体现了从传统社会到现代社会转型的这么一个过程。也就是说涩泽本来是一个兼营商业的富裕农民，但是在工业文明的浪潮中，他成为一个著名的近代企业家，更为重要的是他不仅仅是采用西方的先进技术来建造企业，而且是用西方的经济制度来构筑近代日本的资本主义。所以，在日本，他被称作为“近代资本主义之父”。

涩泽荣一（1840-1931）

鸦片战争那一年，涩泽出生在今天的埼玉县一个“豪农豪商”的家庭，他本人也就受过汉学教育，年轻的时候也已经显示出他有经商的才能。但是作为士农工商的最低的等级，经常受到官吏的藐视，但是他为了改变身份，他要干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那时候正好是黑船来航，是开国年代，尊王攘夷盛行，涩泽也准备模仿那些浪人武士，去搞一些尊王攘夷的活动，来显示自己的这种能力。

但因为走漏了风声，他到处躲藏。这时候有人介绍他，就是说成为水户藩的藩主，一桥庆喜，也是后来的最后一代将军德川庆喜，他的家臣，所以涩泽荣一就变成了武士。因为我们知道在江户时代，虽然士农工商这个身份是很严格的，但是一般人要成为武士的话也有途径，一是你非常能干，第二或者你成为武士家庭的养子，涩泽能够变成武士，就在于他的才干。确实，他到了德川庆喜那儿，发挥了他理财的特长，而赚了很多钱，得到将军的赏识。所以到了1867年的时候，将军就派他陪自己的弟弟去参加在巴黎举行的国际博览会。

1867年参观巴黎世博会时的涩泽荣一

当然博览会时间很短了，可是涩泽惊叹于欧美的先进技术、强大的经济实力、官商之间的平等地位，特别是西方国家的经济制度。在这种背景下，他决心留下来留学法国，不仅拼命学习法语，而且特别努力地去了解西方的银行、铁路、股票证券股份公司等等的，这个成为他后来建设众多的企业，为他能够引进资本主义制度到日本起了很大的作用。

幕府末代将军德川庆喜（1837-1913），对涩泽荣一有知遇之恩

那两年后，涩泽又回到了日本，但是日本我们知道已经改朝换代。1868年明治维新，天皇政权取代了幕府统治。最后的将军德川庆喜，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涩泽觉得应该是报恩，当年人家德川庆喜收留了他，所以涩泽回国之后仍然是在德川庆喜的身旁，为他出谋划策，成立股份公司，趁着当时明治初年的经济混乱，也赚了不少的钱，他的经营才干得到了政府的赏识。

当时掌握财政大权的部长是大隈重信，我们大家可能比较熟悉，早稻田大学的创始人，但当时是做财政部长，他就三顾茅庐，邀请涩泽成为政府官员，当然德川庆喜也支持，后来涩泽就去做了几年的官员。那么在这几年的时间内，他参与了货币改革、废藩置县、地税改革，还有制定国立银行条例等等的重大改革，而且他的地位也是上升得非常快，从一般的科员，最后升到一个部长助理，但是涩泽有这种想法，他说比起官僚来，日本最缺的是什么？实业家、企业家。官僚一大堆，但是真正是办近代企业的人缺少，而且明治初年也有一种官尊民鄙的这种思想。

大隈重信（1838-1922）

所以涩泽就决心一定要打破这种传统的观念，在1873年就辞去了官职，就下海了，创办企业，而且他创办的第一家企业叫做第一国立银行，自己担任行长。名字虽然是国立，实际上是私立银行。当然他完全是按照西方的股份公司的模式来建立银行，就追求一个合理化。大家知道他第一条规章制度是划清和政府的界限，政府不能干预私人企业的活动，私人企业也不能完全依赖政府来经营我们自己的活动。当然它里边还有一些具体的规定，比如你出多少资，能有多少股份，你有多少发言权，等等的，特别强调了，就是说你的利润必须有留成，有一个扩大再生产，有一个技术革新等等，这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

位于东京日本桥的日本第一国立银行大厦，乃涩泽所创办

当然除了第一家银行之外，他也办了很多的企业，比如造纸公司、保险公司、运输公司，还有铁道公司，等等。特别是在1882年，他创办了一个纺织公司，叫做大阪纺织会社，就是大阪纺织公司了，他用了最先进的设备，而且是第一个用电灯的企业。晚上你作业应该有照明，因为它有了电灯，它可以24个小时开工的，当时也是一大景色。你想，非常的明亮，当时大家都当做一个参观点来去参观的。这家企业因为盈利很多，所以就引发了众多的资本投入到纺织业当中去，就引发了轻工业的革命，日本真正进入了工业化，这是涩泽荣一的一种贡献。

说起来涩泽一生创办了500多家企业，而且都是成功的，涉及到所有的近代企业，所以涩泽在日本，被称为“近代日本资本主义之父”“近代实业家之父”，这些名誉对他来讲是很合适的。涩泽之所以取得这么大的成功，他除了具备超人的经营才能之外，与政府的政策也是有关系的。

1920年前后的涩泽仓储股份有限公司

我们知道明治初年，日本政府是决心推动民间企业，要进行近代产业的发展。政府为了推进资本主义工业化，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包括废除身份等级制、包括士族授产、包括创办模范工厂，后来又把这些工厂都处理给民间企业，正是政府的这些努力，才为这些企业家创造了一个好的环境。

反过来讲，涩泽也是一样，涩泽他不是一个人在努力，他最早组成了企业家的团体，通过这种团体和政府发生关系，也就是说推动政府来制定一些对企业发展有利的措施、政策、法律。这有我们讲的利益集团，比如说涩泽在1876年就组成了东京会议所，自己担任首领，到了1878年又成立了一个商发会议所，也是在担任首领，通过一种正常的渠道，对政府施加影响，为企业发展获得更好的条件。比如说在涩泽的要求之下，也就是说涩泽和他的团体要求之下，政府取消了棉花的进口税和棉纱的出口税，对企业发展非常重要。正是因为这样，才推动了日本在轻工业领域的产业革命。

因为日本是一个原料的进口国，是产品的出口国。你把税收一撤掉，政府的这种负担，就是说虽然政府的收入减少了，可是企业的发展取得了成功。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更重要的是就是说涩泽除了经营企业，还积极地推动教育慈善事业。因为他也创办了很多的大学和一些商科专业学校，包括今天非常有名的一桥大学，那也就是涩泽来创立的，他还办了许多的女子大学，办了一些专科学校，甚至去办慈善孤儿院等等，确实是一个很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

涩泽荣一创办的日本著名学府一桥大学今貌

实际上涩泽留给后世最重要的是精神遗产，也就是说他把西方资本主义的近代产业经济制度与东方儒家伦理的一种结合。在我们的书店里也经常能够看到涩泽，他撰写的那本书叫《论语与算盘》。他在书中阐明了自己的这种企业家的伦理道德，他认为孔子不反对正常的牟利活动，反对的是不择手段地去追求利益。那么作为企业家，你要讲究诚信，要遵守商业道德，要意识到国家和社会的这种需求。他在里边这么说了，算盘要靠论语来拨动，同时论语也要靠算盘才能够从事真正的致富活动。

一方面涩泽大声疾呼，社会要尊重工商业，号召大家积极地从事工商业活动，来创造一种以盈利为光荣的这么一种社会氛围。另一方面，他也积极地呼吁工商业者要遵守商业道德，不要忘记社会福利，不要忘记国家利益，道德和经济两者必须齐头并进。所以涩泽就提出来一个口号，叫做士魂商才。也就是说一个人要有武士的那种操守、道德和理想，同时也有商人的才干和务实精神。

“士魂商才”，出自“日本近代企业之父”涩泽荣一的《论语与算盘》一书。涩泽荣一之所以在企业界获得如此高的美誉，不单是因为他在实业方面的突出成绩，更是因为他塑造了日本在走向资本主义过程中的商业道德。

应该说涩泽的这种观念是直到今天大多数日本企业家遵守的行为准则。比如我们谈到日本的企业，谈到日本的企业家，那种诚信、那种敬业，在事业上精益求精，同时也进行社会服务与国家的这种发展方向相协调。所以我们看在日本百年企业比比皆是，甚至都有上千年的企业，真正的这种发展到自己，也造福了社会，这么一种企业道德在里面。

说起来我们中国近代也有一位著名的企业家，与涩泽的经历差不多，就是江苏南通出生的张謇，他是1894年中状元的，他任翰林院的修选，但同年父亲去世，他就回到了故乡。但是到了1896年，他接手了大生纱厂，实施设厂自救、地方自治、实业救国、教育救国等等的一系列的措施。在20世纪初年，张謇经营的企业还是发展很快，比如说在1899年到1921年之间，大生纱厂的平均利润是33%，这发展状况很好。张謇一生创办了20多个企业、300多所学校，包括我们今天看到那有名的复旦大学，这也是张謇来创办的。当然他创办的学校里边最多的还是一些专科学校，就是些技校，培养了大量的这种技术人员。

张謇（1853-1926）

到了袁世凯政权的时候，专门聘用他作为农商部的总长。在这期间，他制定了很多的有关经济发展的法律。但是到了20世纪20年代，因为他的那种农垦事业负债累累，牵扯到其他的企业也发生了财政困难。最后，他的主要的产业大生纱厂也出现了巨额的亏损。

说起来也很有意思，当年他还专门写信给了日本的著名的企业家涩泽荣一，希望他能够伸手来给援助。但当年涩泽已经年龄很大了，已经快90岁的老人了，所以就委托别人能不能帮忙，但最后也没有成功，最后大生纱厂它是向银行团提出来这种破产还债的这么一个最终的结果。

也就是说张謇虽然是近代一个著名的企业家，最后他还是失败了。那么从经营的角度来看，张謇失败的原因是利润全部分掉，留成资金比较的少，而且他是举债经营企业。最后还有一点是股东没有能够制止张謇的一个错误的决策，他自己来生产原料、生产棉花，结果这对大生纱厂拖累太大。当然还有张謇的实业，他没有自己的金融机构，也缺乏政府的支持。

实业是张謇一生事业的主体，以“大生纱厂”为中心，先后创办了通海垦牧公司、大达轮船公司、复新面粉公司等多个企业，并投资江苏省铁路公司、镇江大照电灯厂等企业，为我国近代实业贡献了毕生精力。

但是从宏观的角度来分析中日两国企业家的成败，我们看到的是首先是企业家经营环境的不同，因为我们刚才讲过，明治以后的日本政府是大力地推动市场经济，推动民营企业的发展，给予了更多的保护和扶持。当然在这个过程当中，企业家团体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就是说政府和企业是处在一种正常的这么一种关系范围之内的。所以涩泽可以全部精力投入到企业建设、企业发展过程当中。但回过头来看看当时的中国，当时的中国的企业，也就是说张謇在经营企业的时候，还要花费很多的精力来应付来自政府和社会不利企业发展的因素，甚至自己出面去做政府的高官，自己去制定相关的法律，所以牵扯了他相当的精力，这也是他失败的一个因素。

那么第二个因素就是日本的企业都有自己的金融体系，正像我们看到涩泽那样，他办的是第一家企业是银行，银行把社会的闲杂资本集中起来，然后再投入到自己创办的企业当中去。实际上直到今天，日本的大型的企业集团，它的核心的企业仍然是银行。比如我们看到日本的三井、三菱、住友、安田这些财阀，这些大型的企业集团，他们都有自己的银行，比如说三井银行，三菱银行、住友银行、安田银行，而且都是非常有名的规模很大的银行。这样他们通过自我的融资就可以解决内部的问题，也是他们能够构成一个大型企业集团的一个基本的因素。

总部位于东京的三菱银行，日本最大的商业银行

回过头来看看张謇，他是没有自己的金融机构的，他在危机的时候，他是很难筹措到资金的，这也是近代日本和中国工业化的一个经验。因为我们知道明治维新不久就像涩泽一样，1873年就办了银行，到了1881年出现了中央银行，在中国这个时间上是大大的落后的。

另外，在日本，企业家都有自己的独立的精神，也就是说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去经营企业，他并不寄希望政府给予更多的关照，而且和政府的关系划得很清楚的。就像涩泽在制定股份公司的章程的时候，首先强调政府是不能干预企业的经营活动的。回过头来看看我们近代中国企业的发展，有时候它受到非经济因素的影响是很大的，有时候恰恰也是致命的。

所以我想从宏观讲，中日之间确实它有不同的一种背景，再加上经营有问题，就导致了中日两国企业家的结局不同，导致了中日两国近代工业化命运的不同。

前些年中日关系紧张的时候，经常能够听到一种说法，叫“抵制日货”。当然在今天你抵制日货是很难的，因为我们用的日货很多是在中国生产的。中日贸易之间40%是日日贸易，就日本的企业在中国生产了要回馈国内，所以把它也计算到中日贸易里边去了。也就是说大概相当于一半的东西，是日本在中国生产的。

2015年国庆“黄金周”，也成为了许多日本商家的“黄金周”。中国游客在日本的“疯狂抢购”，从医药品到电器数码产品“无所不买”。对“日本制造”的信任，对“日式服务”的青睐，或许才是促成“爆买”的关键。

大家知道，中国从1908年就开始抵制日货的，我们一直已经抵制了一百多年了，但是一百多年过去了，今天中国人仍然是跑到日本去狂购，日本人给我们起了个名字叫“爆买”，就见到什么都抢购。为什么？主要原因还是日本的商品质量好，服务态度也好，真的是将顾客作为上帝，我们怎么去抵制日货？日本之所以商品好，没有假货，他的背后是日本人的敬业精神，是他的职业道德。因为是日本的企业家和日本的劳动者，他以追求极致的匠人精神，做最好的东西提供给社会，同时也是为自己企业的进一步发展奠定基础，两者相辅相成，才造就了今天日本著名的制造业。客观的讲，这就是涩泽荣一留给后代最宝贵的精神遗产。

今天我们谈了日本近代著名的企业家涩泽荣一，也稍微地进行了中日两国企业家和工业化的一种比较。也谈到了为什么直到今天，日本企业仍然十分强大的原因，这个来自于近代，来自于它的精神遗产。但历史发展总是有曲折的，进入20世纪之后，日本的政治发展出现了问题，所以我们下一次谈的日本近代政治发展的挫折，今天就讲到这，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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