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集金句
本集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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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你们好!我是李丹梦,今天和大家分享的是沈从文的著名短篇《萧萧》。
《萧萧》写于 1929 年,发表在1930年1月10日的《小说月报》上。这时的沈从文在创作上已进入成熟期,无论就笔法,还是思想而言,《萧萧》都称得上是沈从文的上乘佳作。它独特、迷人又令人费解。汪曾祺就曾坦白承认过这点。他说:“我很喜欢这部作品,觉得它写得好,但好在哪里,说不出。我把这篇小说反复看了好多遍,看得我艺术感觉都发木了,还是说不出好在哪,大概好的作品都如此吧。”
之所以导致理解的难度和分歧,跟人物的身份设置、遭际以及作者对此的暧昧态度有关。萧萧是个童养媳,她没有母亲,从小寄养在伯父家。萧萧12岁时被卖到一户人家,和一个拳头大的不足三岁的男孩结成了所谓的“姐弟夫妻”。这听上去已经够糟心了,但霉运还没完。
萧萧15岁那年,一个叫花狗的长工诱奸了她,萧萧怀孕了。花狗逃之夭夭,萧萧则面临严厉的家法处置:要么“沉潭”淹死,要么“发卖”再嫁。伯父不忍把萧萧作牺牲,萧萧自当走二路亲了。但小丈夫不愿萧萧走,萧萧也不愿去。大人们一时束手无策。结果萧萧在婆家生下一个“团头大眼,声响洪壮”的儿子,取名牛儿。既是儿子,萧萧便不嫁别处了。到她和丈夫正式圆房时,牛儿已经十岁。平时喊萧萧丈夫做大叔,大叔也答应,没有丝毫戴绿帽子的憋屈。牛儿12岁那年,也娶了一个童养媳。结婚那天,萧萧刚坐月子不久。她抱着新生的毛毛看热闹,就同十年前抱小丈夫一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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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究竟该如何称呼和看待萧萧呢?一个穷孩子、小媳妇、母亲?或是蒙昧无知的乡村妇女、破鞋、糊涂蛋?小说《萧萧》里出现了诸多悲剧的形式要素,单单提取“童养媳”和“诱奸”两者,就足以让人联想和编织出无数揪心的“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故事了。萧红《呼兰河传》中那个被折磨致死的童养媳,小团圆媳妇就是活例。这类要素倘若置于鲁迅式的作家笔下,当是一篇类似女阿Q的作品了。萧萧啊,永远被动懵懂的人格,缺少理性,不会主动把握、设计自己的命运,可悲可叹的国民性啊!
沈从文对《萧萧》的书写即是在和上述悲剧的构思模式或曰思维定式的对话与抗争中展开的。这种抗争、对话从小说一开头就已然酝酿了:我们原以为童养媳的出嫁必是搀和着暴力、欺骗和泪水的,但萧萧偏偏没有哭。在这个12岁女子的小小心眼里,“出嫁只是从这家转到那家”,因此“她只是笑。又不害羞,又不怕,她是什么事也不知道,就做了人家的新媳妇了”。
日本影星山口百惠在回忆录中说过一句大实话,她说爱情的萌生,来自新奇的绽露与发现,《萧萧》作品魅力的生发,跟爱情的道理相近,简单讲,《萧萧》之所以让我们放不下,是因为它的叙述溢出了我们的预判,尤其是那种悲剧性的预判:包括审视揭露的书写视角,阴冷残酷的氛围情节等等。在《萧萧》里,沈从文的笔触一直清新平和,毫无暴露丑陋的猎奇与不屑。大家不妨仔细看下《萧萧》,你会发现,作品的每一步推进,沈从文都小心翼翼地避免着悲剧的套路。除了前面提到的出嫁之外,进了婆家的萧萧,日子也并非水深火热。虽然操持劳累,但沈从文特别说,一切并不比先前在伯父家受苦。萧萧还会做她这个年纪的梦,她喜欢和祖父聊天,有“女学生”式的自由憧憬,更重要的,她跟小丈夫感情实在不坏。后者当她如母亲,总跟在她身边。有些方面很怕她,哪里有什么夫权的威严架势?
沈从文对悲剧的回避、较真,换个角度看,亦可视为他对所谓知识、常识以至文化的煞费苦心的纠正。那是关于童养媳、乡下人、底层人的现代知识与文化,其中隐含着城里人、现代人自以为是的优越、冷漠、偏见与歧视。人是知识、文化塑造的动物。举个例子,情人节到了,一个小男生向他心目中的女神送了一朵玫瑰花,他为什么不送喇叭花呢?这就是文化熏陶、规训的结果了。文化说,玫瑰象征着浪漫,而喇叭花不是。可见,即便是在爱情这样私密的领域,我们也受着文化的支配,而并非想当然的自主、自立。人的喜怒哀乐也是如此,不是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一个女孩被人欺负,失去了贞洁,她必须哭,倘若不哭,别人会觉得她傻呵呵的,因为这和文化的规定尤其是文化对贞操的看重不符。这种失贞的哭泣,很大程度上已成为一种不自主的文化反应。正是知识、常识和文化告诉我们,童养媳、乡下人、底层人是跟我们不一样的异类人群,那里充满了愚昧苦难悲剧暴力,一种片面却又确凿无疑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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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至终,萧萧的命运走向都在我们的预料之外,这太有意思太新奇了,难怪汪曾祺会喜欢甚至“爱”上这部作品。在读到临近结尾的部分时,我们不禁为萧萧的平安庆幸,简直忍不住要拥抱亲吻那个傻不楞登的小丈夫了。很难想象,这死板无趣的成人世界居然会乖乖听从两个孩童的指令,时光在此停滞下来。就在这一刻,世界仿佛颠倒了,它变成了一个“过家家”的儿童乐园,那是天真对世界的“洗脑”与统治,一次多么可爱的乾坤颠倒啊!沈从文是在用文学呼唤、实践人类的返璞归真吗?莫非这才是《萧萧》作品的本意、主题?所谓返璞归真的生活,并非如我们想象的那么艰难复杂,它就在我们身旁,确切讲,它就活泼地展现在以萧萧、小丈夫为代表的孩子或曰原始人、自然人的思维、行动上。
《萧萧》讲述了一个特殊女性,童养媳的成长与爱情。这爱情不仅包括萧萧与小丈夫的“奇缘”,还有那次意外而不幸的“出轨”。对于出轨事件,沈从文写得一点不刺激。感觉就像一个人在哼唱小曲,突然被痰卡住了,便清清嗓子将痰吐掉而已。
少女与成年男子间的非常规恋情,原是极有看头和挑逗性的题材,法国著名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就是一例。它讲述了一个职业杀手莱昂与12岁的邻家女孩玛蒂尔达的偶遇和爱情。二人情感交流中的微妙复杂、化学反应,真是让人大过其瘾。玛蒂尔达的年龄与萧萧相仿,家人横死的变故、她与莱昂的爱情以及莱昂的匆匆离世,都在玛蒂尔达的心上烙下了深深的伤痕,可以想见,她这一生都难以摆脱当初那个12岁的问题少女的影子了,这是一种心灵的沉溺与自我囚禁。
但萧萧却没有出现问题,虽然她远不及玛蒂尔达成熟聪慧,但却相当轻松地走出了诱奸的阴影。没人开导她,也没有借助任何宗教的力量,萧萧就这么走出来了,忘记了,放下了。无论是诱奸,还是童养媳的买卖婚姻,都没有在萧萧的身心留下什么损害、创伤的痕迹。我们在看完这篇小说时,也觉得精神为之一爽,似乎本来就该如此的。通过萧萧,沈从文婉转地告诉世人,人身上本来就具有克服苦难的力量,不需要通过外在的教育或知识的方式来获得。说到底,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伤害你,除非是你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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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边城》中的翠翠一样,萧萧也是沈从文心目中理想人性的化身,虽然受尽磨难,但萧萧依旧保持着赤子之心,她永远自然纯真。大家千万不要把《萧萧》仅仅当成一个稀罕的故事来看,沈从文曾说:“读者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但作品背后蕴藏的热情、隐伏的悲痛都忽略了,这等于买椟还珠。”显然,他已经预判到了一般读者对《萧萧》的反应,这是多么落寞、凄苦的心情!沈从文绝非那种为写人性而人性的肤浅作家,他是想通过发掘塑造湘西人性的别样面貌,来为陷入危机、老迈龙钟的中华民族精神注入某种新鲜的血液。萧萧、翠翠,都是湘西别样人性的代表。
在沈从文写作的年代,一般人关注的是怎么应付危机,让中国走向胜利,简单讲就是胜负、成败的问题,沈从文也关注这点,但他更关心的是如何保持人性的健康完整,不让人性被暂时的苦难、危机所玷污、扭曲。这绝非咸吃豆腐淡操心,我们应该见识过那种被贫穷激发的畸形仇恨的人,被战争驯化的阶级斗争狂等。和贫穷、战争的苦难相比,人性的扭曲、异化更可怕,因为它会传染,对社会的危害更强烈,时间更持久。那就像隐伏在人群中的随时会爆炸的原子弹。倘若萧萧一直记恨着花狗,我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幸福的。人们常说,该出手时就出手,但《萧萧》告诉我们的幸福秘诀却是该放手时就放手,该放下时就放下,该忘记时就忘记。你有多简单,就有多幸福。这不是说人就要放弃抗争战斗了,但必须提醒自己,抗争战斗只是一时一地的权宜之计,不能把它推广到人生的全部方面,应用到所有人身上。那样,你的心灵将失去润泽与弹性,人也就变成了机器。某种程度上,萧萧的故事可视为沈从文精心设计的让民族走出危机、走向现代的理想模版与寓言。
芬兰有位社会学家叫韦斯特马克,他认为,在东方童养媳制度中长大的男女不大会产生真正的爱情。因为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太熟悉了,容易彼此厌倦。但萧萧和小丈夫之间确实相爱了,虽然这种爱情不够浓烈浪漫,但除了爱情之外,还能用什么字眼来形容、概括他们的
关系呢?现在年轻人都渴望爱情,但却不自觉地在爱情上附加了太多的条件规则(比如财富、门第、美貌等),附加了太多的文化想象(比如烛光与玫瑰、勇敢与贞洁,骑士与公主,落难书生与富家小姐等),像萧萧和小丈夫这样的大娘子与小弟弟,实在不够爱情的标准。结果,现代人追求爱情和追逐、迎合时尚的文化准则,搅在一起,甚至成了一回事。我们忘记了,爱情在它最基本的层面上就是男女的彼此容让与陪伴。
一个人在遭受了欺骗、欺侮等诸多不幸之后,仍然对世界葆有信任与爱的希冀、能力,这是种相当高级的修养与智慧,萧萧全凭本能做到了这点。她觉得自己应该照顾小丈夫,陪他长大,根本没多想她是被买来的媳妇、下等人这一悲惨不幸的事实。其实说到底,所有的伤害、痛苦都是自己想出来、琢磨出来的,原本可能是桩小事,却越想越痛,越琢磨越伤心,最后简直不要活了。萧萧对小丈夫的关爱,在花狗事件后,更深了一层。而小丈夫也从未因萧萧成了破鞋而嫌弃她(他压根没破鞋、贞操的概念),他只是觉得他需要萧萧,离不开萧萧,那两个人就在一起呗。这是多么自然清楚的事情。
原来,爱情追溯到底,就是两个人“过家家”。这是萧萧爱情给我们的启迪。我们原本看不上眼的孩子、野蛮人、自然人,竟是天生的智者。如果不懂什么是纯粹的爱情,看看萧萧和小丈夫是怎么过的,就明白了。
李丹梦老师的抑扬顿挫让我出戏。
xiuxianyibeizi 回复 @还欠十九个钱: 不能苟同老师对做错事的潇潇的称呼,要知道她当时只有15岁。
萧萧这个人物形象没那么值得推崇。 萧萧之所以在经历那么多人生苦难后,依然生活得无忧无虑,或者说没心没肺,是因为她没有灵魂。 她不是所谓的大智若愚,只是蠢钝而已。 若萧萧真正拥有灵魂,明白自己的苦难仍愿意积极面对,这样的萧萧才值得歌颂。 不要把萧萧的愚钝浪漫化,把麻木当成美好,这不公平。
加加的三月 回复 @肖申克的小锤子_o0: 果真那样的话,恐怕萧萧有的只是动物本能,而缺乏人性,这是沈先生的作品想传递的么。
非常喜欢李丹梦老师的讲解,一直很喜欢沈从文先生的文字,总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他笔下的故事里即使有悲伤也会在你在文字里读到温暖,无论是翠翠和萧萧,他笔下的主人公多是叠字,从她们的一笑一颦中总能体会她们的可爱,即使生活对她们来说充满了不可预计的苦难或挫折,她们总能在暴风雨中坚持下来,等待她们的也许是沉沉的宁静,也许是雨后的彩虹。而你在读完之后,总会有思考,思考那个时代的苦难,思考那个女孩的命运,我们总是希望,她们可以好好地活下去,过下去。
老师讲解让人无法苟同,充满了对悲惨人性的虚无主义、对苦难的蔑视、对主人公形象臆想式的拔高,脱离了时代对人思想的桎梏,强行将悲剧人物喜剧化,整个解读充斥着落后的思想观念,让人失望。
老猫于谊 回复 @Christinemomo: 对啊,文章是好文章,解读让人浑身不适。为什么不赞同斗争?为什么斗争会失去快乐?小丈夫那是爱么?那种情况下不斗争的萧萧大概率是死,就算为了生育留下她,那个孩子也绝对活不了。这种不斗争的随波逐流得来的根本不是幸福,而且活着的概率也很低。
听了李老师的观点,不是很苟同。萧萧的愚昧无知是人性的弱点,而不是要颂扬的!萧萧没有李老师说的那样忘记一切……而是压根就不知道!原始人纯洁吗?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是纯洁?商榷
85404104 回复 @zsy0202: 纯洁始于(基于)无知。文化程度决定思想的宽度和深度。所以文化程度高的人会说:如果你遇到以前的我,请把他带回来。
说实话这个老师的一些解读 我不太认同 ...比如说对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应该不是单纯的爱情 包括萧萧之所以能放下走出来的原因 是不是也会有当时这种状况的普遍性 当一个人处在这种环境 她不会认为这有问题 认为这些事件是问题的是我们 最后的解读 我也不太能接受(个人意见 勿喷
老师的讲解给了一个新的角度去理解小说和人物,但是我怎么觉得小说的结尾就是一个被复制的萧萧的人生的开始,萧萧却不自知,可能周围的人也觉得理所应当,这不悲凉吗?老师说:一个人在遭受了欺骗、欺侮等诸多不幸之后,仍然对世界葆有信任与爱的希冀、能力,这是种相当高级的修养与智慧。是的,人应当这样,始终积极面对生活,但是用在萧萧身上不是,她真的是愚钝、逆来顺受。老师用自然、纯真来解说,未免太美化了。
听友195102539 回复 @晓春_t6: 看到结尾就觉得是一个悲剧的轮回
我们不站在萧萧的立场上去评论她是真正麻木不仁到不知挣扎,甚至不知伤心还是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落泪。我们假设事实,假设萧萧不足够幸运……假如萧萧生的是一个女孩,在那个时代,不是给贫困的家里带来了一个潜在劳动力,而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萧萧的命运还会一样么?
网红音听着太难受,好好说话不行吗?这么刻意干嘛,少一些大词,美丽的词藻,注重内容而不是语音。
听友231162854 回复 @王梁_j9: 老师可能不知道网红音是啥
沈从文先生笔下的萧萧,是纯洁而可爱的,即使是童养媳,却依然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开始我们猜测不到她的命运,后来她好像是顺其自然地闯下大祸,尽管一时间面临被卖掉或沉塘的危险,后来却又顺其自然地逢凶化吉,最后一幕亦不乏温情与和谐。文章在作者笔下所展现给我们的不是一个女孩的悲惨命运,更不是批判童养媳制度的罪恶,萧萧与花狗之间的纠葛、与小丈夫相处,这些关系没有那种令人窒息的矛盾冲突,所有的文字中都透露着自然,简单而自然,才真正写下了“人性”,写下了凶悍而不失纯净的乡村文化,所以人们称他为“边地湘西的叙述者、歌者”,而不是批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