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色出品 || 制作:黄玫瑰音乐
风中,有一枚柔软而坚韧的名字
作者:康宇
声音演绎:李阿文
一
旧时代的舞台上总有些影影绰绰的人物,像这个铜元局,有道台,有巡抚,有洋人,有朝廷。有长江桃花扇面一样打开。
有一座山,挺拔着,也在那里。
仿佛这些人是演员,他们决定一个故事,在这里搭起舞台。官人如僵尸,美人如祸水,就这么演起来,纠结缠绕的东西很多,但远视这些败了色的光阴,却会使人沉沦于一种颓废的美丽之中。
铜元局,这样的江山百年,风流迤俪之地。这清朝的戏,民国的戏。
像个古旧的胭脂盒,枯膏残画,却有一种香让人惘迷沉醉,因为美人的灵魂还在那里。
二
铜元局始建之时,大清已病得生活不能自理。风墙微动,渔阳鼙pi2鼓之声,上流社会的人听到了,但仍一面优雅的贪银子玩众奶,一面大修铁路搞基建。
当然,多印点钱也是为了大家,朝廷向来很擅长做这件事的,所以这个原先叫苏家坝的秀丽山水寨,便迎来了第一缕大时代的金光。
1970年代(或者更早)以后的,在铜元局长大的“老重庆”的记忆,无非是些墙壁上的红色标语,早晚大喇叭,川益小学的初恋,铜梓坪的长梯,星期天赶场。及至后来颓圮的苏联专家楼,破烂的家园家禽遍地。
而百年前的“老重庆”记忆中,也许那是一个被什么老人“划了一个圈”的地方。
江上的清波,渔父的霞光,双峰耸立(只是山峰),夹岸花树,比深圳还要美。
吊诡的是,十里开外,也有个香港似的尤物:日本租界。
想想也真是,深圳当年建起一大群工厂来做加工贸易赚钱,铜元局呢,只建一个厂,直接造钱。
三
享乐主义和英雄主义是铜元局的两个产品,两个符号。
后来他们开始造子弹了,因此就显得好有英雄主义。但是钱就代表享乐吗?铸币印钞釆金矿的,都是蚂蚁,财富则属于员外和朝廷。
当然,心与物总是有互相影响的一面,会传导出一种气质。
所以我曾在瑞丽,见到一个美丽女人像锯木头一样 切割一大块玉石原料,周围更是堆积如山,
伊的眼神透着淡淡的野气,一付富贵不能淫的样子。
四
二战正猛烈,日机狂炸陪都,变成了子弹厂的铜元局在轰炸机密集的剪影和尖利的呼啸中,造出了成千上万吨子弹,这里的人像最柔软而又最坚韧的杨子江一样,哪怕千万次被炸得粉身碎骨,也会千万次复原如初。
十多年前,我去到离铜元局不远的地方,拜访淞沪会战保卫四行仓库的英雄,国军少校杨养正先生。他90多岁,几乎失明,当听到电视里胡锦涛和连战会见时,“啪”的一声立正敬礼,1米9的身子挺得笔直。
不知怎么说到附近的长江厂,老先生说,以前那是国军造子弹打日本人的工厂,语气中满是骄傲。
五
战争中,陪都的断墙上时常见到“愈炸愈强”四字,而重庆的餐厅舞厅剧院酒吧亦是旺景空前。
看个话剧一票难求,喝个咖啡排队等候,就像今日的网红店花钱请的小蜜蜂似的。
终于,批评家在报上谴责道:“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子弹厂的员工也会在休息日花一整天时间进城看电影、看戏,吃点什么,再压一压督邮街那早巳皮开肉绽的马路。
一个当年的技工回忆,雾季日本飞机少的时候,城里非常热闹,戏院和饭馆都有很多人。虽然钱少,有机会还是会去玩一下,战争期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大约整个陪都都是这样的想法,“愈炸愈强”是正能量,及时行乐……
我觉的也是正能量吧。
六
从铜元局始建,此地便有某种奇异之富贵气息。
商业和服务很快就在英厂街像铺地毯一样展开了。据说铜元局的周日赶集也是源于那时。并且:到!今!天!都!还!在!
重庆府最早的电灯就在这里出现,还有如此这般妖娆的传说:亮灯那些晚上,女人们都在外面,在一盏灯下走来走去,穿着最美的衣裳。
终于不怕锦衣夜行。
几年后,城里的法国传教士也带来了路灯,感觉惊艳的重庆人把它叫做“天灯”,那条山坡上的窄巷子,便叫了“天灯巷”。
入夜,美女们或落单或成双,在天灯巷的石梯上上上下下,走走停停。有的手上还拿着镜子。
你听说过一句危险的重庆哩语吗,叫“搞灯儿”。
我希望它们之间没什么关系。
七
甚至天燃气,据说铜元局也是最早有的,1980年代的某一年,父母的同事曾经像谈黑科技一样谈论天然气,像谈硅谷一样谈论长江电工厂。
他们厂里竟然有天然气灶具,虽然这很高级,但并非不可理解。
但是还有天然气热水器。
是因为他们很有钱呢,还是有一股巨大的天然真气,从长江底一直传送到他们面前。
八
像所有的这类戏码一样,铜元局最终在搬厂之后变成一个可供凭吊的空壳,只剩下怀念。
但血统还在,开枝散叶,便可续传香火吧。
这个称为“百年聚宝盆”的地方,是以铸币造钱开始的,有钱的地方就有官人,就有美人,就有深宅高院,歌舞升平。
一百年来,那些享乐主义的倩影虽已被江水带走,但那只属于铜元局的花朝花夕,却被时光镌刻,像重庆那丰沃膏腴的胴体上的一颗红心痣,你轻易看不见。
但轻抚时,深拥时,浓情时,她就会像一颗宝石星一样出现。
铜元局就是这样的。
背景音乐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