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4 孔子学说的核心：血缘宗法理论化

我们下面抽一点时间讲孔子学说的实质与体系。

前面我们讲了孔子文化或者中国传统文化得以发生的整个背景和土壤。我们后来讲了一点孔子的身世，虽然很粗略。我们现在进入这节课的核心部分，孔子学说的实质是什么？我很少见人把这个问题讲清楚。

我前面一开课就讲孔子学说的核心八个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这样讲其实大家是听不明白的。孔子学说的核心究竟是什么？我现在用一句话作总结。孔子用人类最原始的血缘社会纽带来整顿超血缘失稳定社会的社会结构。这就是孔子学说的核心。

什么意思呢？我前面一再讲，按照递弱代偿原理，越原始越低级的东西，越具有奠基性、决定性和稳定性，请大家牢牢记住这句话并且深刻理解这句话。孔子学说的核心是什么？它是把人类最原始的跟动物社会结构相似的血缘纽带，用来整顿超血缘社会的紊乱社会体系和结构。

由于它用了一个最底层的最稳定的系统来整顿一个失稳定的系统，因此导致他的学说力量极具力度，从而构成中国社会两千年稳定的思想基石。

我们下面展开这个话题。我前面讲过，人类社会是从动物血缘社会中增长过来的，所以人类早年上百万年生活在跟动物社会结构没有任何区别的血缘氏族社会群团之中。因此人类早年的文化都跟血缘有关。

大家知道人类最早期的一个文化现象叫图腾，它是美国十八世纪末一个著名学者叫荣格通过印第安人的语音翻译的一个词，什么叫图腾？就是上古人类把自然物质，比如动物植物，山山水水，雷鸣电闪视为自己的血缘先祖，然后把它做成符号叫图腾。

因为人类早年都生活在血缘社会中，因此他要寻找自己血缘的根脉，把它寻找到超乎人类的自然物之中，这个状态叫图腾。中国古代也是这样的，大家想想司马迁，为什么他的《史记》对中国影响极大？是因为它给中华民族做了一个血缘道统。你翻开《史记》第一篇是什么？《五帝本纪》，讲什么？讲所有中国人都是黄帝炎帝的后裔，把所有中国人编排成一个血缘同一系统。

大家再看，《帝王世纪》中记载，说“神农氏，姜姓也。母曰任姒，有蟜氏女，登为少典妃，游华阳，有神龙首，感生炎帝。”什么意思呢？说炎帝神农氏，他的母亲叫任姒，有一次游华阳这个地方碰见了龙头，结果有感而生了炎帝，这是典型的动物图腾——虚拟动物图腾。

大家再看，《史记·殷本纪》中记载，殷契是殷朝或者商朝的创始人。它说“母曰简狄”，契的母亲叫简狄，“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说看见一只黑色的鸟叫玄鸟。我们今天不知道这个玄鸟指什么，很多学者认为就是乌鸦，他的母亲找见了一颗乌鸦蛋吃下去，怀孕了，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契。

我们在古书上的记载，这个时代叫图腾时代，寻找血缘祖先是人类上古文化的一个最重要的特征。中国的这个文化——血缘世袭，礼制文化保留。孔子把远古时代的血缘文化条理化。大家知道，人类从氏族联盟，这叫部落，部落再联盟，这叫部落联盟。然后部落联盟再往上联合，这是国家雏形。这个不断的联盟过程是个什么过程？是一个血缘逐步被稀释被冲淡的过程。因为只有本氏族的人才有血缘关系，血缘一旦联盟成部落，部落之间血缘就已经冲淡了。

部落联盟再往上一层一层联盟，血缘关系就会越来越淡。随着血缘关系越来越淡化，随着文明社会越来越族群化叠加化，社会就会越来越紊乱，原来的血缘族群稳定社会结构就会消失。

孔子用最原始的血缘纽带，重新解释和编排超血缘社会结构，从而造成超血缘社会结构的极度血缘化稳定。大家再想，古希腊是什么？古希腊文化是在公元前一千年到公元前六百年。它由于农业文明、地理地貌关系不足以用农业生产养活当地人，大家不得不经商。

一旦经商，每一个人必须自由化变成自由单子，脱离家庭。不脱离家庭，携家带口是无法经商的。于是人被打成单子，血缘结构被打散，于是他不得不建立神学和法律系统，叫社会契约系统，从而淡化血缘强化法系。

大家再想想印度文化是什么？它是把宗教用血缘来烘托，让宗教强化血缘，这就是印度的种姓制度。而中国文化是什么？血缘居先。注意印度文化是宗教居先，血缘居次，古希腊文化是血缘几乎消失，然后以法律和宗教取代血缘。

而中国文化是血缘居先，然后建立血缘关系叫宗法。然后才是神祇。所以中国的神都是祖先神灵，可见中国文化的血缘系统何其深厚。

所以中国农业文化结构或者孔子思想体系，我讲到这你应该能听出来，它是动物血缘社会和人类原始氏族社会文化的直接延续。它不像古希腊文化，它得逐步打掉动物血缘结构和人类早年的血缘结构，重新缔造一个社会关系，这叫社会契约。它也不像印度文化得缔造一个神，强有力的神祇。这就是印度的宗教，婆罗门教。然后来固化血缘。

中国是直接接续动物血缘、原始人类血缘，然后直接在血缘系统上建立自己的超血缘文明社会结构。所以它跟动物社会一脉发展之间没有任何断裂，是一脉延续。所以它是动物血缘社会的直接继续。这一点大家特别注意理解。

而血缘社会是什么？请大家注意，叫“爱有差等”。什么意思？我今天上午提到社会生物学，就上个世纪中叶生物学家发现所有生物和所有动物都存活在社会群团之中。社会生物学家发现，所有动物所有生物，它们的情感，它们的爱是有差别的，是跟着血缘关系出现等差的。比如父母爱儿女是最强烈的，兄弟姐妹之间是其次。

严格地讲，父母跟儿女只有50%的基因同型率，因为父亲贡献基因50%，母亲贡献50%。所以每一个孩子的这个基因结构跟父母在血缘上只有50%，而兄弟姐妹之间他的基因同型率也50%。为什么父母爱儿女远大于儿女爱父母？或者兄弟姐妹之间这个爱的程度是因为爱的施加只有不对称，也就是父母爱儿女爱的心更重一点，物种才能得到传承。因为任何生物的幼崽状态是需要亲本也就是长辈呵护的，否则它活不下来。于是在情感上，父母跟儿女之间的情感最重，以后就是儿女之间，兄弟姐妹之间感情其次，然后才是表兄堂弟，再下来才是外人。

这样的一个系统爱是有差别的。在血缘结构中，甚至在你的基因组型中，你的爱绝不是均等的，这叫爱有差等。请大家注意理解。然后孔子把爱有差等进一步分，叫“礼有尊卑”。

我先讲一下“礼”，我前面讲过我说，周公旦制礼作乐，什么叫“礼”？中国古代文献上形容“礼”只用五个字，叫“尊尊而亲亲”。注意第一个字是动词，第二个字是名词。所谓“尊尊”，就是尊重有尊位者。所谓“亲亲”，就是亲爱有亲缘关系者，这叫礼制。

这个词其实应该反过来说，叫“亲亲而尊尊”。因为所有动物包括人类早年都在血缘社会中，所以他一定亲爱有亲缘关系者。随着人类文明社会的发展，出现了长幼有序的爱有差等的结构。于是你得尊重有尊位者。大家知道血缘结构是不可克服的，比如你再能干，你也不能把你父亲变成你儿子，你在你父亲面前永远是儿子，这个关系是铁定的，是先天的，这叫“尊尊”，这叫尊卑有序，这是不能改变的。

所以孔子学说按照血缘结构，建立了符合人伦，符合人性，符合生物性本质的“爱有差等，礼有尊卑。”请注意，中国的礼制文化是血缘生存结构的，或者说是动物血缘生存结构的理性秩序表达。我们把这种“尊尊而亲亲”或“亲亲而尊尊”的血缘有序结构叫礼制。孔子把这个政治礼制操作变成一个理论体系，这叫儒学，这就是儒学的核心。

所以中国的文化特别讲究宗法关系。大家注意有一个词叫宗法，我们经常读中国史书见宗法这个词，它跟法律是完全不同的。所谓宗法就是在血缘结构中建立的尊卑有序关系叫宗法。它绝不是一个非血缘的法律体系。

我们把这种血缘结构内部的有序层级关系，叫宗法结构和宗法关系。孔子把周公旦的礼制理论化、伦理化、系统化，比如“三纲、五常、五伦”，所谓“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叫三纲。大家注意，它全是血缘关系。所谓“五常”：“仁、义、礼、智、信”，大家注意它的“仁、义、礼、智、信”都是在宗法关系中、在血缘关系中讲述的。所谓“五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前四者都是血缘，后者最终还要泛血缘，我们下面谈。

所以它讲究的全是血缘结构，叫“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妇唱夫随，君恩臣忠。”我前面讲理解孔子学说最重要六个字，我今天早上讲了四个字，“礼”、“仁”、“恕”、“知”、“孝”、“忠”。为什么孔子的学说以“孝”治天下，是因为“孝”表达的是血缘结构。由于孔子最终要把整个社会编排成一个血缘大家庭，因此忠君就相当于孝父。所以“忠”和“孝”是以血缘结构联系在一起的，这就是忠孝文化的来源。“孝”为什么比“忠”更重要？是因为只有“孝”的血缘结构建立，“忠”这个问题才能够有基础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