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史15 | 吕一民：帝制下的繁荣何以会出现

一、知识点卡片

二、思维导图

三、文稿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

我们在前几讲中已经说起过，随着拿破仑帝国的垮台，长期在欧洲大陆充当一流强国的法国，在强盛之路上开始进入了一个30来年的“退缩阶段”。然而，在这一退缩阶段过后，法国从1848年起，又逐渐地重新成为称雄欧洲大陆，甚至在世界上也具有重大影响力的强国。

法国在19世纪中叶的再度崛起，与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是分不开的，这位拿破仑一世的侄子，先是作为第二共和国的总统，接着又以第二帝国皇帝的名义，执掌法国政坛20多年，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都有不少值得圈点的地方。

顺便要说的是，他还是法国历史上的第一位总统。此话怎讲呢？因为虽然在大革命期间，法国就已有过共和国，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第一共和国，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当时并没有设立共和国总统一职。所以，在1848年总统选举中胜出的波拿巴，不仅坐上了第二共和国总统的宝座，而且还是法国总统史中的第一人。

作为拿破仑的侄子，波拿巴当然也希望一上台就能像他那位伯父一样，实现个人独裁的野心，但他在开始时，还是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代表的派别，也就是波拿巴派，还势单力薄。若要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达到一手遮天，就必须要分别打击共和派和秩序党。应该说，波拿巴不愧为是善于玩弄权术的政坛高手，因而，无论是先借助秩序党打击共和派，还是后来与秩序党的直接交锋当中，他都能做到连连得手。

总统变皇帝
路易-拿破仑•波拿巴称拿破仑三世

然而，在这些计划得手之后，还是有一个棘手的问题开始让他吃不好，睡不安。什么问题呢？这就是总统任期毕竟和皇帝不一样，是有期限的，而且，根据1848年宪法的规定，当满4年总统之后，还不得连选连任。

怎么办呢？波拿巴若要继续执掌权力，就非得做一件事情不可，这就是设法修改宪法，比如说延长总统任期，或是取消不得连选连任的条款。不过，要满足修改宪法的条件，谈何容易。当然，波拿巴还可以采用另一种方法来达到延长统治的目的，这就是完全来硬的，其中包括不惜发动政变。

于是，1851年秋冬之际，波拿巴在积极地为政变进行准备，并特意把采取行动的日子定在了12月2日。那么，为什么一定要放在这一天呢？说白了，就是为了更好地沾拿破仑一世的光，因为“12月2日”，是他那位伯父取得奥斯特利茨战役胜利的纪念日，而这一胜利是拿破仑一世本人也最为得意的一次胜利。政变发生后，波拿巴还通过举行公民投票，为自己的行动披上了“合法性”的外衣。在此尤其要强调的是，他的这一做法，后来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其他国家的历史当中，效仿者不断有之。

尽管像拿伯父那样皇袍加身是波拿巴的夙愿，但他在政变成功后，并没有急于恢复帝制，法国在政体上，仍还保留了共和国的形式。不过，政变后的共和国，具有明显的过渡性，它实际上是通向帝国的最后一个阶梯。且不说国旗、旗徽已改成拿破仑帝国时的鹰徽，就连政变后颁布的新宪法，也完全是以共和八年宪法为蓝本来制订的。读过共和八年宪法的人都知道，它把大权都集中于第一执政身上。1852年宪法也异曲同工，它授予总统的权力之大，即便和大革命前的专制君主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第二帝国国徽

也正因为如此，当后来因要宣布成立帝国而对这部宪法进行修改时，就省事多了，几乎只要将里面的“总统”两字换成“皇帝”就可以了。在恢复帝制的舆论和声势完全造好后，在波拿巴的授意下，参议院通过决议：恢复皇帝称号，立路易-拿破仑•波拿巴为皇帝，称拿破仑三世。就这样，第二共和国“蜕变”成了第二帝国。

从路易•波拿巴称帝，到帝国在1870年因色当战役的失败轰然崩溃，第二帝国延续了近18年时间。毋庸讳言，在这18年里，法国显然已重新确立了在欧洲大陆的优势地位。与此同时，它在世界其他地区的影响力，也明显增强。

这一切的取得，首先与这一事实密切相关，这就是法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经济起飞，国家经济实力与经济面貌明显改观，甚至已发展成为一个工业大国。听到这里，你自然会问，法国经济为何能在这一时期得到如此快速的发展？或者说，这种帝制下的繁荣是如何取得的？

这个问题提得很好，但我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详细地向你解答。更何况对于这一问题的答案，难免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不过，我认为，这种帝制下的繁荣的成因是多方面的。例如，在这之前，法国的工业革命虽然步履蹒跚，但经过几十年的积累，毕竟为第二帝国时期的经济起飞打下了不容忽视的基础；又比如说，在拿破仑三世软硬兼施的统治之下，法国国内有较长时间的政治安定局面，这就使一些人可以无所顾忌地在工商业等方面大试身手。

诚然，类似的原因还可以列举许多。但我很想强调的是，有这么一个重要因素切不可忽略，它是什么呢，它就是拿破仑三世较为明智的经济政策。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在上一讲里提到过，波拿巴在七月王朝时期被关在一座古堡时，最喜欢看的是谁的书？没错，就是圣西门与孔德的书。正是在这两位精神导师的影响下，波拿巴把经济发展看作是巩固统治的重要法码。他还认为，经济政策的目标在于保证繁荣，经济应该优先于政治，国家必须通过干预来促进经济发展。因而，他在其统治时期，没有像七月王朝那样，推行完全的自由主义经济政策，而是大力推行一种“国家领导下的”自由主义经济。

说到这一帝制下的繁荣，今天的人们感受最深的肯定是首都巴黎的改造。这一改造计划是由塞纳省省长奥斯曼负责制订、实施的，所以也叫“奥斯曼计划”。在实施这项计划的那些年里，巴黎如同咱们国家当今的许多城市一样，就像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经过多年的努力，巴黎城区的面积大大扩大，还建设了两条轴线，一条是东西向，另一条是南北向。在拆毁大量旧建筑的同时，还新建了成千上万新建筑，这些建筑至今看上去，仍显得高大、雄伟、美观。可以说，正是“奥斯曼计划”的制订与实施，使巴黎当时就构成了今日法国首都市区的基本面貌。关于巴黎这一时期的改造和后来的发展，你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由一个台湾的制作团队拍摄的系列专题片《城市的远见》中的《打造世界首都巴黎》，这个片子拍得相当好。

拿破仑三世奥斯曼男爵颁布改造巴黎城市的法令（1860）

巴黎以前的区划（红色）和1860年扩建后（黑色为新的城市边界）

在探究这一时期法国经济，尤其是工业的快速发展时，我觉得还有一点也很重要，这就是科学的进步、技术的革新。长期来，法国一直是世界上科学最发达的国家之一。到了第二帝国时期，也同样如此，法国仍以不少重大科学成就，向世人表明自己无愧于科学强国的称号。说到这里，我只要给你们稍微提几个人的名字就够了，如生物学家巴斯德、化学家贝特洛、医学家贝尔纳。即便法国在工程技术方面的优势相对要弱一些，但在第二帝国时期，法国在这方面也同样取得了不少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成就。如有人发明了平炉炼钢法，或是发明了内燃机、冷冻机。这些发明创造所起的作用，还是不能低估的。

如果说在拿破仑三世统治时期，法国的经济发展很快，取得了帝制下的繁荣，那么，法国的国际处境和复辟王朝与七月王朝相比，也在大大改善，国际地位明显提高。之所以如此，与拿破仑三世和他的伯父一样，热衷于诉诸武力大有关系。他虽然在恢复帝制前夕，口口声声地宣称：“帝国就是和平”，但一旦皇袍加身，就一个接一个地发动战争，力图以此消除法国在拿破仑一世失败后蒙受的“耻辱”，重新确立法国在欧洲大陆的优势地位。后来的事实恰恰表明：“帝国就是战争”。

在重新崛起为举足轻重的大国过程中，法国在第二帝国时期一个引人瞩目的现象就是，除了在欧洲与其他列强一争高低，它还凭借强大的军事力量，在其他地区频频发动殖民战争，而且还经常大有收获。很快地，法国成了仅次于英国的世界第二大殖民帝国。

作为中国人，我们自然会格外关注第二帝国如何始终把中国作为它在亚洲扩张的重要目标。如果说在帝国建立之初，因克里木战争的牵制，法国在中国的干涉与侵略仅限于小规模的活动，如派兵支持清朝政府镇压太平天国、上海小刀会起义等等，但到后来就不一样了，扩张规模明显加大，包括伙同英国组成联军，发动了第二次鸦片战争。至于法英联军火烧圆明园所犯下的罪行，更是让人义愤填膺。

1860年，法英联军火烧圆明园

对此，就连雨果也忍无可忍，痛斥法、英两国是两个强盗。如果你对此感兴趣的话，不妨看看法国一位记者出身的历史学家写的《圆明园大劫难》一书（他的名字叫布里赛，获得过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我在前两年曾请他来我们浙大做学术讲座。）在这里，也顺便提醒咱们中国朋友，如果你有机会到枫丹白露参观游览的话，千万别忘了去看一下枫丹白露的中国馆，因为这里陈列着不少侵华法军司令献给拿破仑三世和皇后的“宝贝”，其中有很多是从圆明园抢劫来的所谓战利品。

毋庸讳言，除了远征墨西哥以失败告终，第二帝国的军队五、六十年代在国外战场上取得的大大小小的胜利，给帝国带来了足够多的“光荣”。巴黎留存至今的一些地名，包括地铁站名，就说明了这一点。例如，克里米亚，显然就是为了纪念法国在克里米亚战争取得的胜利。然而，这些足够多的“光荣”，却在70年代伊始，因为一场普法战争而被统统抹去。

巴黎的克里米亚地铁站

众所周知，普法战争是一场双方为争夺欧洲霸权迟早要打，而且亦都很想打的战争。为此，拿破仑三世甚至不顾自己年老多病，携带年仅14岁的皇太子，亲赴前线指挥。但让人们始料未及的是，此前一直让人觉得武威赫赫的帝国大军，却在普法战争中不堪一击，不仅害得皇帝本人成了普鲁士军队的俘虏，而且还使得至少在表面上仍显得颇为强大的帝国，一下子轰然垮台。这一切说明了什么了呢？说明了和第一帝国一样，战争虽然先是给法国带来光荣，但最后却还是带来耻辱，甚至是莫大的耻辱。

和很多中国人一样，不少法国人也喜欢纯粹“以胜败论英雄”，换句话讲，不少法国人单凭普法战争的失败，就把拿破仑三世贬得几乎一无是处。如果普通人这样想，或许还无可厚非，但搞历史的人若也如此，显然就不太合适了。事实上，正如我主持翻译、在商务印书馆出的3卷本《法国史》第23章，也就是《一种新文明的演进》这一章的作者认为的那样，第二帝国时期的这些发展变化，不仅幅度大、速度快，而且影响深远。他甚至写道，正是在这一时期，“法国社会真正走上了一条新的文明之路。说实话，此种文明就是我们今日的文明。就经济发展的基本机制和社会关系而言，今天的法国与第二帝国时的法国实际上没有什么区别。”怎么样，评价够高的吧？有鉴于此，在2020年将在波兰的波茨南举办的号称“史学界的奥林匹克”的国际历史科学大会上，我将和现任法国历史科学委员会主席、索邦大学的巴尔若教授一起，主持一个以评价法兰西第二帝国为主题的专场学术研讨会，和各国同行一起，共同探讨该如何评价拿破仑三世及其法兰西第二帝国。

拿破仑三世被俘后会见俾斯麦（左）

9月3日傍晚，留在巴黎摄政的皇后收到拿破仑三世发自前线的电报：“军队已失败与被俘，我自己也成了俘虏。”消息传出后，立即在巴黎引发了一场新的革命。随着第二帝国被推翻，第三共和国应运而生。那么，在第三共和国时期，作为普法战争战败者的法国，还能重新成为“伟大的法兰西”吗？让我们在下回告诉你。

下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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