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的思维：从不自由到自由

一周优秀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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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程金句

第178集 空的思维：由不自由到自由

今日文稿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我们继续讲佛教，我已经讲到了佛教的一个本质，叫缘起性空。我已经以水流作为比喻，来说明一切都是偶然关系的偶然组合，它没有稳定的性质，我们人类把它的片段拥有以后，就自我得意，安身立命，与其他片段产生各种争斗，产生互伤，产生的障碍和恐怖。我上次讲到，我们在讲空的时候，经常会说到一切都会失去，青春会逝去，金钱会失去，地位会失去，什么都会失去，连生命也会失去，所以很容易空。但是佛教告诉我们，在你还没有失去的时候，已经是空的，因为它的本性是空的。

教师命题的启示：万物本性皆空

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想举一个比较温和的例子，生命的失去讲起来稍微有一点残酷，我们听起来不太高兴，我们讲个最温和的例子。譬如我做过几十年教师，我们就来讲讲教师这个命题。教师他对于学生的拥有就很不真实，这句话会让我的同行很多老师感到不舒服，不，我拥有很多学生，这是真实的，我名字都讲得出来，我有名单，我有毕业生的照片，我怎么拥有不真实？我想告诉你，这个拥有带有很多空的成分，任何学生，你的任何一位学生，一生中重叠着无数的社会角色，学生只不过是他们早年的一个薄薄的片段。

他一生做过很多很多事情，做学生只是他的一个薄薄的片段。而且即使做学生，他也经过很多学校，他也面对很多老师，他也上过很多课程。这个教师教了这门课，就要问了，这个教师用的是什么教材？这个教科书是谁编的？这个教科书里多少内容和编者本人有什么关系？教师和编者又有什么关系？这一系列的问题就有了，你教书，那这个书里边内容和你有关吗？如果是有人编的，编的人和你有关吗？如果是你自己编的，这里边的内容和你直接有关吗？你听来了有多少？你抄来的有多少？

接下去的内容是这样的，你教了这么多，学生接受了多少？丢弃了多少？接受的后来忘记了多少？没有忘记的对他的人生到底是障碍，还是助力？是帮助了他，还是妨害了他？一系列的问题问出来，你就会知道，教师对学生的拥有极大的成分上是假有，是假的假，这也是佛教用语，是假有。教师的职业在社会依存度和信赖程度上，远远地高于富人和官员，连这个职业也是如此，那么更不再说其他了。一个空字，我借教师的名义说明，教师拥有学生在很大程度上是假有，学生这个概念，包括教师这个概念，它在本性上带有很多空的成分。

大家理解我这个意思了吗？你的学生，你拥有的这个学生，他一生有多少身份，学生只是个小片段，即使在这个小片段当中，他经过多少学校，他听过多少课程，他也见到过多少老师，这个课程和老师到底关系有多大？即使关系很大，这个课程里边内容，他记得多少？他忘记多少？记得的对他的帮助多少？对他的人生是促进还是促退？等等等等。这一些问题排在那儿的时候，我们不能不说拥有学生这个概念，很大程度上是假有。学生和教师这个身份好像是真的，但是他的本性上带有很大程度的空。

以空为识，获得洞见：空成为一种自由

我一说空，把这个身份说成空，大家听起来好像是不是有点悲哀，其实不是，一点不悲哀。我们猛一听他的空，我们是不是若有所失，感到有一点惶恐。但是如果让空展现为空，让生命回归生命本体，却反而会带来一种轻松和安全。空是一种无绳、无束、无栏、无墙、无羁、无绊的自由状态。好像什么也都没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有了。在空的世界里边，有和没有是同一件事情，只不过以空为识，获得了洞见，就不一样了。有和没有，也都进入了觉者的境界。

你如果没有死死地盯住你是教师这个身份的话，你可以成为世界上很多很多别的身份的人，你可以是一个旅行者，你可以是个美食家，你可以是个很好的母亲，你又可以是个很好的女儿，很多很多身份都出来了，每个身份都带有一点空，这是不错的，但是你的世界就变得无限广阔了，你不能在一种职业、一种称号里边把自己框死。

学生更是如此。我们校庆的时候到学校去看到一个老年老师白发苍苍的坐在那儿，我们突然会产生我是学生，其实那个时候你完全忘了我在这位老师那到底听过什么，我记住过什么；但是你离开这个庆祝以后，你来到门外，你马上忘记了自己这个身份，因为你有很多很多身份影响了你。这个时候，空，变成了一种自由，而你死死地限定自己这个身份，却变得非常的不自由，变成了你的羁绊，变成了你的限制。

所以，在这个地方我也想起了那句中国的古话，叫四海之内皆兄弟。四海之内，就把什么都放空了，把地域放空了，把我们的国家也放空了，四海之内，更不要说把家庭也放空了，在这一系列放空过程当中，就变得气吞山河，一层一层都失去了。兄弟本来是个血缘概念，四海之内皆兄弟，肯定把血亲兄弟这个概念也放空了，变成了个大概念。变成这个大概念以后，就抽去了原来地域的封闭性，也抽去了原来血亲概念的排他性，不再固化。正是这个“空”概念的兄弟，让全世界都亲如一家。重视这个“空”概念的地域概念——四海，就把全世界拉在了一起。我们只要想到四海之内皆兄弟这个话，就非常能够理解佛教的空是什么概念，它把一个固定的地域放空了，它把一个固定的血亲放空了，两相放空，让我们气吞山河。

和这个有关的就要另外一句话叫退一步海阔天空，在各种各样的对峙冲突当中，这句话的效果百试不爽。最尖锐的冲突的时候，你如果退一步，马上就获得了海阔天空的一种无与伦比的心理的放松。海阔天空的“空”，虽然是文学修辞，却很符合佛教的本意。退一步，就那么开阔了，那么多退几步将会如何呢？这里所说的退并不是指消极的退让，而是对事物空心的逼近。海阔天空的空，空的逼近，就是改变原来鼻子对鼻子、刀剑对刀剑的这种狠劲。这种鼻子对鼻子、刀剑对刀剑的狠劲，其实是一种迷雾。

在这个意义上，空是因为放弃，认为删除就减去了负面效应，进入了一个美好的境界。所以我们都认为东方诗话当中最高的境界叫空境，空境被中国古代的书画家称之为上上胜境。“空即是色”的道理，在东方美学当中就得到了最好的印证。英国戏剧家彼得·布鲁克，他曾经写过一本书，我们中国翻译成了《空的空间》（The Empty Space），这就呼唤了一种性空的美学，这种美学就是一种无边的感受。请大家注意，无边界、无说服、无限制、流动不定、变化无穷的这种美学，是美学的大道，不仅是美学大道，其实也是人间的大道。空，就讲到这里。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