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中国人的话语思维(上)

7.中国人的话语思维(上)

00:00
15:46

前面的第五集谈到了“汉语的双重人格”,是对汉语的俗话俗说,显示出不同话语体系间的对立。但在那个细节里,还有很多东西没有说透,这也很自然,细节分析本来就是这样,像剥洋葱鳞片般层层地剥下来,弄得一脸泪花。在这每一个鳞片上,我都发现有很深的纹路,那是“汉语的双重人格”背后的话语思维。


话语(语言)与思维,二者眉来眼去的关系人所共知。那么,是话语在前,还是思维在先呢?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呢?但话语与思维的关系与鸡、蛋还是不同。在人们还没有创造语言之前,人们已经有了思维。所以,说思维在前世很有道理的。而语言一旦产生,势必也要影响到思维的分泌。在思维那硕大无朋又缜密细微的腺体里,话语的成分越来越浓。那么,话语的浓度到底有多少呢?或者说,话语浓度在思维分泌的过程中呈现出怎样的变化呢?


这样一个近乎生物化学的问题实在是难于回答,还是回中国人的话语本身吧。


中国人在不同的场合使用不同的话语,这就是“一人多套”现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人妖说泰国话,不容易啊。这样的人,他的思维会有怎样的变化呢?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或许只掌握一种话语,实话实说。中国的孩子一般要经过家庭、学校、社会三种教育,才能长大成人。在家里,父母教诲给他的是儒家的传统话语,在学校则是被各种知识和教育包裹起来的党话语,等到了社会又是潜规则话语。


在家里,父母是启蒙他的人。儒家讲“百善孝为先”。父母就喜欢说“乖孩子”,“听话、别到那边玩儿”,“乖的话妈妈给你买肯德基吃”,“你看他长得像我还是像他爸爸”,“你个淘气孩子”,……。在一个家庭里,孩子是最重要的——儒家还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虽然家庭不是私塾,但父母的言传身教确是第一位的老师。至于能教什么,除了世俗化的儒家话语,就是一些人生经验、处世哲学。不说是厚黑学,也是厚白学。“身正不怕影子斜”,“人在河边走、哪会不湿鞋”(类似的有:[别被人]“穿小鞋儿”)、,“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远亲不如近邻”,“人心都是肉长的”,“有理走遍天下”(类似的有:“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些基本上也是儒家处世哲学的衍化。


因而,家庭话语最为典型的就是儒家话语。而儒家话语也特别适合于处理家庭和小社会问题。孩子从小就沐浴在儒家话语里,自是中国伦理绵延千年的动因。一代代家庭的传递,薪尽火传着儒家话语。中国家庭、家族的发达,使得家谱成为永恒的志念,也成为凝结儒家话语的经典。




从家出来,孩子要上学去了。他要经历小学、中学和大学三个阶段——学海无涯,何以为舟呢。学校教授的是思维与话语,是话语启发下的思维,是思维揉捏中的话语。


在中小学阶段,有这样一些课程:


第一类(意识形态类):语文课,政治课,历史课,地理课,绘画课,劳动课,体育课……


第二类(科学类):数学课,物理课,化学课,生物课,自然课……


第三类(活动类):少先队,团组织,学生会,课外活动小组……


语文课是最为典型的思维与话语的杂交。在语文课上,老师们教授着、学生们学习着如何总结课文的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如何做命题和非命题作文,如何找到标准答案,如何选词造句,如何体会文章的微言大义。从语文课本选取的篇目看,也是很有倾向性的,在近现代作家方面简直就是历史教科书的互文。古代诗词与古文、鲁迅的作品、毛的文章,是大头。


以鲁迅的文章《记念刘和珍君》为例。此文经常在网上被改换面目,用于纪念各种人物,如《记念武×藤×兰君》。(武×藤×兰是日本著名AV女优,英年早逝,有诗赠曰:为人不识武×藤×兰,阅遍A片也枉然),足见其影响之深远直至荒谬。


《记念刘和珍君》以“记念”替代“纪念”,是鲁迅的发明。其实也不是,而是引进的日本“汉语”。由此题目,即可知道鲁迅文章的开创性。在本文里,大量的格言体诗句出现在中学水平的人面前,被以鲁迅为祖师爷的语文教师一通的吹嘘,而引为人生边上的座右铭。


鲁迅的话语深入到每个捧过语文课本的人的心里,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从孔乙己到阿Q正传,从刘和珍到藤野先生,从真的猛士到衣服下的小,从祥林嫂到九斤。话语耳熟能详,朗朗脱口而出。


能和鲁迅话语在课本里相媲美的,也就是毛的话语了。在《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反对党八股》等文章中,也有很多段落要求背诵。那么,语文课文的背诵要达到的是什么目的呢?


背诵看上去很机械,很不自然,却不违反语言的规律。即使是作为启蒙者的父母,也需要求孩子默写字词、背诵诗歌。背诵使得话语与思维连接了起来,一遍遍的重复记忆一定会在思维的网格上打出一些模样,不妨称之为记忆对思维的“打模”。其实这样的“打模”在我等周边一直就有,因为这样的话语时刻会在记忆中响起:


圣人之言,如:子曰,鲁迅文章的金句(鲁迅也算半个圣人了),毛主席语录,老三篇,两个凡是,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原教旨主义,反×修×防×修;


父母之言,如:孩子听话,乖,组织决定,听党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统一思想;


舆论之言,如: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可以炼钢了】;


至理名言,如:座右铭,格言,锦句,经典。




政治课讲授的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唯物辩证法(这俩名词听着就挺辩证的),政治经济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初步,时事政治等。政治课的考试考的就是学生的记忆力,考前老师会带着学生划出政治课本上的知识重点。这种滑稽的举动在师生互动中是那么严肃,就仿佛决战前夜要给马吃夜草似的。


当政治课本还在说共产主义在东欧取得广泛胜利时,东欧已经颜×色×革×命了。严格地与时代脱离,是政治课的最大特点。因而,能上好政治课的教师就更弥足珍贵了,将乏味的教条讲得如王朔小说般生动是他们的大本事。这样的教条也就是政治话语(党话语),却作为解释社会发展的科学性论断要求牢记。诸如:


物质决定意识;


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


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决定事物的性质;


量变导致质变;


质的飞跃;


一分为二;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


螺旋式上升;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反过来制约或促进生产力;


……




历史课更贯穿着主流意识形态对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的解读话语,更形象、更生动、更故事化。据说,历史是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这么发展过来的。在不同的阶段,都会有一些很动听的故事可以讲。


其中最动听的,莫过于明朝末年出现的资本主义萌芽。这个萌芽说明了两点,一是中国社会有过资本主义的特征了,不那么奇特了;其次,中国确实不适合资本主义,要不怎么就萌芽了一下呢。这就可以与从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发展到社会主义社会相呼应了。而民国时期也不过是这个二半社会的尾巴,可以忽略不计了。


历史教科书之所以重要,在于它具有先入为主的完全性。无论语文还是政治,都是可以在现实中感受到的,其课文只能作引导之用。而历史却是已不存在的,唯有靠书本知识才能获知(毕竟文物的信息量相比来说要少很多)。灌输什么就信什么,简直比填鸭还容易。




学校教育讲究的是德、智、体、美、劳。若说德、智来自语文课、政治课、历史课等,那么体、美、劳就来自绘画课、劳动课、体育课了。从课目的轻重就能看出,体、美、劳是德、智的补充。但这些课目里面却没有哲学的丝毫身影,而一个人的思想权利要比什么德、智、体、美、劳更为基本。


尽管语文里有很多先秦诸子的思想篇章,却都当成文学作品来欣赏了。但语文确实和哲学思想等有着紧密的关联,不然何以大学中文系的教授们有很多成了文化批评家呢。


政治课上只教授马列主义哲学,于是那些“具有资本主义萌芽”的幼小思维就把马列作为了观察世界的方法,而断绝了怀疑思维的溪流。


哲学是为着锻炼一个人的思维而起的,是知识的原点、话语的先声。哲学起于怀疑,而不是确信。而政治课堂上的唯物主义告诉我等,人首先要吃饭穿衣,因而必须承认客观世界,并以此为思维的起点。其潜台词是,学生首先要听师长的话、要通过考试,然后才能有未来。于是,唯物主义就变成了唯师唯试。


由此可以看出,学校教育当中,意识形态话语总是先于哲学性的思维。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