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李山 | 殷商：大口喝酒和大把杀人的时代

世界变幻莫测，历史教你选择，欢迎收听由喜马拉雅和观乎文化共同制作的《中国历史大变局》。大家好，我是北京师范大学的李山，由我来为大家主讲历史大变局的先秦部分。

我们现在就来谈谈殷商文化、殷商历史。殷商这个族群起源按照《尚书》的说法，它也是尧舜时期，他的始祖叫契，契之后说他有一个官员叫冥，这个人就是曾经可能辅佐过大禹治水，淹死了，所以世世代代被祭祀。过了若干代以后，商汤伐夏桀，建立了商王朝。商王朝的这个都城在哪儿呢？比方说最著名的就是“盘庚迁殷”，就是把都城迁到了今天安阳这一带，于是商王朝变成一个强大的王朝。

殷商的时间有500年左右。那么这个商朝，它和夏朝实际上都属于王权社会。而明显的，商王朝它的地域更加辽阔，殷商的地盘扩大了。不单是根据传统文献看，而是根据一些考古。比如说过去有一位老前辈，他就谈到了在商朝早期，在渭水流域就有殷商人的军事据点。另外在山西中南部，也发现了殷商人军事驻扎的痕迹。

另外，就是很有意思的是在湖北有一个盘龙城，应该在黄陂县。就是殷商时期的一个军事重镇，就是一个城堡，一个要塞。而殷商人到达湖北这一带，那么殷商人有个特点，就是“无远不届”，就是他的脚步走的很远。

这个我们知道青铜器制作，到了殷商时期已经非常发达了。后母戊，也叫司母戊大鼎，870多公斤，现在在国家博物馆里保存着，这是国之重器。当时那个坩埚才12公斤。就是把那个铜和锡化掉那坩埚，一次只有十几公斤。大家算算，800多公斤的重器要铸它，要多少这种坩埚合作。所以当时的手工业，也就是工业制造那种分工合作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的规模。

司母戊鼎，又称后母戊大方鼎、后母戊方鼎

原器1939年3月在河南安阳出土

那么分析这个青铜器，有学者，比如像中国科技大学的学者，还有其他地方的一些学者，用这种我们现代高科技来分析矿料的来源，说这矿料来自哪儿呢？来自云南。就是当时在云南和华北平原之间有一个商道，实际上应该是一个青铜矿料的商道。所以这个是很有意思的。

另外就是李学勤先生有文章，是说在东南亚一带，似乎也有商人的痕迹。在若干年前，在美洲的加利福尼亚海滩上发现了一些石锚。我们知道古代船得用锚链，后来是用铁，古代更远的时候是用的是石头。发现了很多石锚，说这个石头并不产自美国的西海岸，而产自中国的江浙一带，时代就相当于殷商时期。另外在美洲还发现了一个古代文明，他有些字跟殷商的甲骨文是很像的。这些都是引人遐想。

所以这是一个游走的人群，我们跟大家讲这个，就是使我们感觉到商朝人他的特点：就是无远不届。

另外商朝人为什么叫“商”，最开始这就涉及到商朝人的族群起源的问题。大致而言，商朝起源于东部的平原地带，它那个文化气质和周人是差异非常大的。我看了一些相关文献，说我们中国人为什么把做买卖人叫商人呢？就是因为殷商人好做买卖。这个也见于《尚书·九诰》里面，周公就说，殷商人愿意做买卖，可以，让他拉着牛车去；想喝点酒，如果不妨碍社会公共安全也可以。周人不行，周人贵族如果是酗酒，周公说，把他交我到这儿来，我来杀头。

肇牵车牛远服贾,用孝养厥父母。(《尚书·酒诰》)

群饮，汝勿佚，尽执拘以归周，予其杀。(《尚书·酒诰》)

所以殷商人他们被夺了天下以后，他们在周人的世界里边实际上就开始做买卖。大概我们可以设想，就是有些商人，他不愿意种地，做买卖。于是，村里边来了摇拨浪鼓子的，是谁来了？殷商遗民来了，就是做买卖的人来了。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商人”这个称号。这是学者们这么推测。所以商人他的文化气质是很不相同的，跟周人相比。

所以我们的文化，注意，我们今天中国人遵循的文化传统，很多不是殷商人的。殷商人好周游世界，比如好做买卖，比如像朱凤瀚，也做过国家博物馆的馆长，他有一个《商周家族形态研究》，它里边就提到了，说殷商人结婚是非常封闭的，它同姓而婚。周人就不是，周人就是专找异姓结婚，男的娶媳妇一定要找一个异姓姑娘；女儿嫁出去也不能嫁给同姓，就是“百世不通”，就是姬姓男女，一百代不可以通婚。我们今天大体遵循的是周人的传统。当然，有些传统我们也继承下来，好喝酒。所以殷商人有这样的特征。

那么殷商人，它的都城在哪儿？我们能够有考古证据的都城，比如说在今天河南郑州，郑州有个人民公园，人民公园当年修建筑，就发现了郑州商城遗址，里边还出土了青铜器，那是它的都城。后来偃师也发现了都城，而偃师的都城似乎比郑州还要早，它什么时候迁到今天黄河北岸的安阳这一带，就是殷墟这一带？有文献记载这就是《盘庚迁殷》。我们今天看《尚书·商书》有三篇文献，盘庚上篇、中篇、下篇。说了半天，主要是劝告他的民众，跟我们走。对一般民众讲话，那会儿还商量。但是我们可以看到，商量是商量了，那个口吻，尤其对小民很凶猛，借着鬼神说话，说如果不听话我就告诉鬼神，让你断子绝孙，这种话。

呜呼！今子告汝：不易！永敬大恤，无骨绝远！汝分猷念以相从，各设中于乃心。乃有不吉不迪，颠越不恭，暂遇奸宄，我乃劓殄灭之，无遗育，无俾易种于兹新邑。往哉生生！今予将试以汝迁，永建乃家。”（《尚书·盘庚中》）

而盘庚迁殷之后，也的确是商朝就达到了鼎盛时期。盘庚迁殷之后，就是到了武丁时期，国力强盛。我们知道，武丁时期，有位著名的妇女叫妇好。她的坟就在殷墟里边，下边埋了几十米，因为洛阳铲铲不到，所以大量的文物出土，是国家的宝贝。所以到今天去看殷墟，一定要看看妇好墓，有人说她是历史上第一个女将军。也的确，在甲骨文里边就记载了她率领军队多少人，五千人。所以商朝的女性很厉害。

甲骨卜辞有多条妇好征战的记载：

辛巳卜，争，贞，今甾王登人，呼妇好伐土方，受有佑，五月。

甲申卜，贞，呼妇好先登人于庞。

辛巳卜，贞登妇好三千登旅万,呼伐。

妇好墓

1976年于河南安阳殷墟发现

于是武丁时期强盛，我们知道今天商代最了不起的就是对商代甲骨文的发现，于是中国进入到有确凿的文字记载，我们可以和三千多年前的文字脸对脸。当然，甲骨文的试读，今天还是个很大的课题，也是一门很艰深的学问。

所以甲骨文的显示，武丁时期就是对外扩张，战争。传统文献里也有这种，高宗伐鬼方，高宗就是武丁，鬼方在哪儿？大致在山西、陕西北边交界这一带。这个人群到了西周时期还存在着，伐什么羌方、氐族、羌族，这些族，我们今天看，都很远了，但是在古代，他们就生活在殷商王朝的周围，属于叛附不定的人群。所以这个战争越打越剧烈。

高宗伐鬼方 ，三年克之。（《周易·既济》）

中国的这个人群，在《左传》的记载，还有《战国策》和《吕氏春秋》都有显示，说当年禹得了天下以后，“会诸侯，有万国”。说古代万国，怎么那么多国家，是今天联合国也没有一万个国家。这个，老一辈史学家夏曾佑最早的《中国史稿》这样一本书里边，就谈到了，他说一个大的族群，有它一个城墙，有它的领袖，有它的生活区域，这就是一个国。

所以到了商汤伐完夏桀，到薄，这个薄就是薄雾茫茫，草字头这个。薄是一种什么？就是高土坡上的宗教建筑，实际上这就是他的老根据地，他的老窝子。说在回到薄以后，三千诸侯大会，一万个还剩三千个了。你看从记载他们数量的变化是非常剧烈的。到了周武王灭商的时候，是诸侯八百诸侯不期而会，就是同意周武王灭商，我们跟着你干，八百个。那么有史学家就反推，不同意周武王的，还有商王朝的党羽，那么加起来也有一半，也还有一千六七百个国，这个记载和《左传》所显示的数字是一样的。《左传》就讲过，说大族不爱护小族，小族不侍奉大族，所以过去万国，现在还剩一千多个了，有这样的记载。所以我们看到我们从武丁时期的征伐可以看到什么，族群在不断地减少，但是越打越难。

禹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左传·哀公七年》

王国维在他的《殷周制度论》里边就说到，说殷商王朝与周边地方政权，那种关系叫叛附不定，叫君臣关系未定，就是战争。于是，我们又看到了一种现象，就是大量的战俘被用于什么？各种各样的杀殉、祭祀、殉葬啊等等，古代人用人做牺牲品，用处不一样，名称也不一样。宁晋侯家庄还有什么武关村大墓，打开以后都吓人，都是三百九十个人头码在那儿，因为他的一个王死了。那么这些人是谁？像在白寿彝先生主编的《中国通史》第三大册里边就谈到，可能是战俘，他并不是殷商本族人。殷商本族人再穷，他也不会让你去干这个，反而是抓来的这些战俘，可能平时让你干一些粗重活儿，一到祭祖了，有祖宗死了，几百号人，砍杀。

北京大学过去有一位老学者孙淼先生，写《夏商史稿》，他作为一个考古学家描述那个情景，毛骨悚然，说被砍杀的这些人，有60岁的老头，也有10来岁的孩子，看着毛骨悚然。这就是我们说殷商文化。像殷商人在殷墟盖一个宗教建筑，比如说乙二十组，它一组一组的，一共杀死了640多具人。为一个房子，比方说安地基的时候，四个墙角，往下边埋四个小孩子；到了安门了，还要杀，一个门口，里边两个，外边两个，有的坐在那儿，还挎着刀，阴间守门；上梁了，我们中国到今天上梁的时候盖房子也是个关键时刻，要杀若干人，所以一个宫殿族群，殉葬的人有600多号人，这就是殷商文化达到一种实际上是阴森恐怖，我们可以称之为“鬼魅缠身”这个时代。

殷墟中殉葬的人和牲畜

这就是实际上是历史一种困境的表现，历史困境跟周边人群越打关系越紧张，它虽然很强大，大家都怕它。于是这种战争导致的死亡，导致鬼神观念特别强烈，所以就用新鬼去防旧鬼。我们当然可以从殷商文化的这种文化习俗去看它，也应该看到它带有那种历史的色彩。像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这本书里边就说，青铜器物上的饕餮文，带有狞厉之美。狰狞的美，实际上就是一种历史困境的表现，在精神上的表现形式。

兽面纹旧称饕餮纹

饕餮之名出自 “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吕氏春秋·先识览》

所以盘庚迁殷以后强大了，强大了以后，青铜器制造很发达，甲骨文也出现了，中华文明迅速地在长进。但是一个重大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就是一个王朝，在一个得天独厚的地方建立了一个先进的、代表文明水准的一个家国社会，那么周边人群怎么办？这个问题是越来越严重地摆在了那个时代人的面前，应该怎么办？下面我们在讲西周历史的时候，再跟大家谈。好，这一讲就讲到这儿。

世界变幻莫测，历史教你选择，谢谢大家的收听，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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