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群体的命运无法后天改变

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杨凤池。之前我们讲了三讲了，关于《乌合之众》的基本观点，我们都是在围绕着群体导致的低智化、狂热化这些问题展开讨论的。而今天，我们要把视线从群体这样一个笼统的概念，凝聚到“民族”这个词汇上。我们每一个人都关心自己的民族，在这样一个宏观性的群体里，我们的生活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民族这个词汇的影响之下。而同时，民族也是我们每一个人重要的身份认同标志。只要身在某一个民族中，我们每个个体都希望了解这个民族未来的发展方向。

想要了解未来，就不得不先了解过去，这就是我们今天的题目，群体的命运后天无法改变。这似乎是一个很大的话题，毕竟一个民族在漫长的发展历史上经历了无数的事件，很多事情都有可能左右这个民族未来的发展，怎么可能简单地就去做出解释呢？但是我希望大家能记住一个道理，叫“万变不离其宗”，包括心理学在内的所有科学研究，本身就是要从复杂的表面现象中，去探寻那些隐藏起来的底层代码，然后为这个看似复杂的世界寻找一些基本定理。在这个方面做得最好的，就是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那么多纷繁复杂的物种，用这个理论，就可以给出统一的答案。

而今天的《乌合之众》第四讲，我就是要给大家介绍一下，在古斯塔夫•勒庞的眼中，影响民族命运的底层代码，究竟是什么？

首先，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个民族的传统。勒庞认为，每个民族都有其自己的独特性，这些独特性形成了一个民族的性格，这些性格可以代代相传，以“传统文化”的方式在代际中不断传递下去。而这些性格经常是以传统文化的方式在代际当中不断地传递下去。这其中，一个民族的信仰、制度、艺术和生活习性等等，都体现着一个民族的传统。这种民族传统不会被改变，同时还具有着巨大的力量，是这份力量构成了这个民族的群体性心理。

所以我们禁不住要问一个问题了，一个民族的传统，在最开始，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呢？答案很简单，就是一句俗语——“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就是说一个民族居住的地理环境，风土人情对这个民族的传统形成有很大的影响。有的民族生在海边，有的民族生活在山里，有的民族生活在平原。有的地方资源丰富，有的地方土地贫瘠，是不同的地形、地域、地貌、气候、植被等多种因素，共同构成了一个民族的生存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的人们，形成的比较趋同的思维、行为方式和社会结构，就构成了这个民族的传统。而这些传统，又深刻地在无意识当中，影响着一个群体当中的成员的行为和认知。

我们可以举个例子，以山西为例。山西是我们中华文明的重要发源地之一。在山西的饮食当中，以面食为主，甚至山西有中国“面食之乡”的美誉。我去山西，他们问我吃什么，我经常就是要吃各种的面食：拉面、抻面、踢尖儿、拨鱼儿，一种面粉可以做出很多种美妙的面食。大家都知道，中国很多省很多城市，都是有面食的，但是担得起这个美誉的，只有山西。如果你在山西生活过，你就明白了，山西人吃面，是能吃出各种花样，顿顿都不离面食。

那么，为什么山西人会形成这样一种饮食习惯，构成他们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呢？因为在山西，食材资源匮乏。山西盛产矿产资源，比如煤炭，而煤炭没办法吃，其他食材出产比较少，种类比较单调。面食是人们的主要食物来源。所以，人们为了丰富自己的饮食，就开发出了各种不同的吃面方法。后来，山西人把这种资源问题导致的生活习惯，变成了一种彻底的面食文化，在这个基础上还发展出了一种叫做“面塑”的艺术形式。于是，山西人在心理上喜爱面食，在行为上又把面食文化作为自己重要的有归属感的文化标识。当这种文化因为地域环境形成的时候，山西人这个群体，被面食文化环绕的命运几乎就不可能再改变。

因为每一个新生儿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母亲基于过去的生活习惯，还是会吃面食。这个饮食习惯以及相关的行为，其实就成了对这孩子胎教的内容。在母亲子宫里的孩子，在吸收养分的同时，他的潜意识基因就会产生这么一个认识：母亲吃的这个东西，一定是安全的，一定是可靠的，而且是美味的。这个基因就会植入胎儿一个思想——“面食是美味的”。而当孩子出生以后，基于文化传统和潜意识，同时也由于家庭的主要成员很早就选择喂食他面食，所以他就会继续选择吃面食，而且在长大以后也很难更改。

一个从小在山西吃面长大的人，哪怕你强迫性的不让他吃面，可是当他看到一碗香喷喷的西红柿鸡蛋打卤面的时候，或者是他看到一碗香喷喷的牛肉面的时候，他还是会流口水，还是会想到家乡。以后他有可能去南方工作、学习、生活，他有可能会经常吃米、炒菜或其他的食物，但是如果他能吃上一碗面，他会觉得从心到身，从内到外都是特别妥帖和愉悦的。

我们现在谈的还仅仅是一个小小的饮食习惯，如果我们把它放到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的其他重要的方面，我们就会发现一个民族的内部，都有着一种统一的习惯和倾向，那么这种传统的生命力，会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今天我们看到的一个民族所表现出来的不同的信仰、制度、文化习俗、艺术创造，实质上都是在过去的岁月里就已经形成的一种惯性，带到了我们今天的生活，而今天的生活，又深刻地影响了我们明天的命运。所以，我们刚才讲的第一点是，传统决定着我们民族的命运。

接下来，我们讲第二点：影响一个民族命运的是这个民族的基因。说实话，这种观点一般情况下是会引起争议的，因为这特别容易被贴上种族歧视的标签啊！但是勒庞在书里明确地写道：“生物学出现的研究结果，从胚胎学的角度证明了过去的时间对生物进化的巨大影响。”他这个话是对的啊，不仅仅从心理学、社会学，就是从生物学、生理学、生物化学的研究结果也是支持的。在这里我们要提到一个词汇，叫做“家庭代际创伤”。这个词的意思是说，如果在一个家庭的祖辈当中，有人因为巨大的灾难，而遭受了痛苦的折磨，那么这种心理创伤或者心理疾病，就可以遗传给家族中往后的几代人，这些后代们明明没有遭受过类似的创伤，却依然要受到这种影响，而且，总是莫名其妙地开始感受到伤心和痛苦。

我曾经原来接受过中德班的心理治疗师的培训，就是中国和德国专家联合举办的培训班。带我们的德国老师，他的父辈是德国纳粹，这个德国专家，对于纳粹对德国社会的影响有过研究。他的父辈也是纳粹的党卫军，他们做了一个课题，研究了很多年轻的时候做纳粹的军政人员的后代，研究到后边的两代。比如说纳粹军官的儿子，纳粹军官的孙子，纳粹军官本人，他研究这三代就发现，纳粹军官的孙子完全没有经历过纳粹的时代，但是他们的一些想法，一些行为，尽管使用的词汇和做的一些事情与他爷爷不同，与他父亲不同，但是他们本质上的思维、行为，几乎延续了纳粹军官的思维和行为，这就是所谓当初的精神创伤的代际传递。后来的研究结果表明，就是祖辈的一个精神创伤，可以代际传递两代，大概到第三代之后才开始减弱。所以这也说明心理学帮助的重要性，如果有心理学帮助，就可以减弱这个代际传递，缩短完成这个代际传递的过程。

更深入的研究还展示了这样一幅图画，如果一位孕妇经历了巨大的压力和创伤，她的身体会分泌出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这类的应激激素，而这两种激素会通过她的血液，通过脐带传递扩散到子宫，给胚胎状态下的胎儿同样的压力和痛苦，这几乎就是在先天地影响孩子的情绪和性格。所以这提示胎教的重要性，尤其是孕妇要保持良好的情绪状态，良好的合乎理性的思维状态，这样对胎儿的心理健康，对以后新生儿和自己后代孩子的心理健康，是特别有帮助的。

如果个体是这样，那么我们把这个研究扩展到一个民族的整体，会是怎么样的呢？为什么有些国家的人保持着这样的行为，而另外一些国家的人行为则完全相反呢？除了我们第一个原因传统以外，基因层面上其实也在起着作用。一个民族的传统，可以理解为一个民族在文化习俗上的一种基因。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否认，就是这两样东西对我们每一个人的民族和命运都有深刻的影响。

人类天生就是一种想掌握主动权的生物。所以从古至今，有大量的人，都渴望通过一些外力来改变和扭转一个民族的方向，而使用手段最多的，就是两个：一个是政治制度的变化，一个是教育。可是在勒庞的理论里，他认为，一个民族的发展，和政治制度以及教育，都没什么太大关系。当然，这只是勒庞的理论，并不一定是真理，我希望能让你看到从勒庞的视角来看这个问题，他是怎么想的。

我们先来说说政治制度的问题。在勒庞生活的19世纪的法国，大量的社会学家对社会不满，都会高呼，如果改变法国的政治制度，法国就可以变好，但勒庞觉得，这是一种偏见，因为政治制度这东西，根本没有绝对的好坏，只有适应和不适应。因为观念、情感和习俗是非常稳定的，不可能因为法典的改变，而一夜之间就改变。制度是每一个民族的民族性格，决定了普通人民被政府管理的方式，这种制度的形成要经过上百年，甚至数百年，而如果要想改造它，可能也需要上百年。

没有任何一种制度是十分完美的。也正因为如此，美国人今天在全世界到处推行的“美式民主”，其实对有些国家是产生了负面的结果。而我们国家的制度，也不是中国本土的产物。所以，为了适应中国社会，才有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种制度的设计，可能也是考虑到了民族的文化传统的结果。勒庞在书里写了这样一段话：

“制度与一个民族的伟大和另一个民族的衰败都是毫不相干的。各民族是受它们自己的性格支配的，凡是与这种性格不合的模式，都不过是一件借来的外套，一种暂时的伪装。”“尽管道理是这样的，但民众认识不到这一点。他们把不满归结于某种制度，又将希望寄托于某种制度，就像对待圣人的遗骨一样对待未实行的制度，赋予这些制度以创造幸福的超自然力量。”

这段话，可能是对很多网络愤青的当头一棒了！

接下来再看看教育的问题。在勒庞那个年代里，很多人就把教育看成了一剂改造民族的良药，但勒庞却坚决反对，他觉得教育既不能改变人的本质，也不能改变人天生的热情，而且很多时候，学校里的应试教育还会产生很坏的结果。我们高估了自己理性的价值，而忽略了潜意识这双无形的手在左右着我们的思维。死记硬背的教育不但不会让我们产生对进步的兴趣，反而会过早地榨干我们的精力，扼杀我们对学习的兴趣。勒庞支持的教育，应该是以学徒的身份，直接来到生产实践的第一线，去感受，去观察，用这种亲身经历的方式来形成自己的经验和判断力。可问题是，这种教育方式，又不符合很多国家的基本情况。

所以，无论是政治制度，还是教育体制，想通过这两个方式来改变某个民族作为一个庞大群体的命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民族的传统和基因，是古老的过去历史的一部分，那是历史的长河流淌在每一个民族身上的遗迹。有精华也有糟粕，我们提倡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但现实却在不断地警醒着我们。其实，一个民族的精华和糟粕，也许就是同一个事物的两个面，从来没有只取一端的道理。过去影响了现在，现在影响着未来，民族的性格决定着民族的命运，这才是我们面对的真实的世界。这样的世界，与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都息息相关。

但是作为一个心理学者，我对整个民族的命运并不持悲观的态度。其实我们只要积极地立足于现实，立足于当下，努力地改变可以改变的部分，未来的命运也可以改变。好了，通过四讲的内容，我带你们仔细地研究了群体这个概念，也分享了一些感受。那么从下一讲开始，就该进入高潮部分了，下一讲，我们来聊聊，如何才能抓住群体的注意力？谢谢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