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精英在一起也会干蠢事

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杨凤池。上一讲我们介绍了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里把群体当成一种疯狂的生物，这样一个观点。这跟我们过去的认识是有差别的。一般情况下我们认为，群体是个体的组合，也就是说，群体和个体的区别，主要是数量上的差别。但是勒庞却认为，群体和个体，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一旦个体组合成群体，因为本能、传染和暗示这三个原因，将直接导致整个群体发生质的变化。也就是说，一个新的生物就形成了。这种新的生物呈现出新的特质，拥有强大力量的狂热和兴奋，而且这种狂热，往往会带来不好的后果。

所以，个体是“冷静的人”，而群体却会成为“疯狂的野兽”。难道就没有办法，控制和改变这个野兽吗？群体一旦形成，几乎是不可能改变的，为什么呢？因为群体的愚昧，是一种必然，请注意，勒庞是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在告诉读者，这种愚昧——是必然！

我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我也同意勒庞这个观点。因为群体一旦形成，群体成员内在的，内心深处的那些原始的、那些比较野蛮的非理性的力量，就会打着群体的旗号，以正义的名义释放出来。

其实你也可以想这样一个问题，就是自己在平常的生活中，有信心做某件事情的时候，是完全不被他人所影响吗？当然你是独立思考能力强的人，你具有独立性格的人，经常会坚持自己的决定。但当周围有重要的人提出他们跟你不同的意见的时候，你有可能完全不受他人的影响吗？

《乌合之众》里专门有这么一个例子，讲的是18世纪早期在欧洲有一个非常引人注意的现象，叫“圣梅达尔的痉挛者”。当时，整个欧洲的注意力，都被这种人吸引住了。他们来自欧洲各地，从事着各不相同的职业，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行为，那就是在一个叫做圣•帕里斯神父的坟墓面前聚集。因为，这群人深信，这个圣•帕里斯神父拥有治愈所有疾病的能力。所以，每天都会有大批的人前往神父的坟墓前祈祷，经常还会导致道路被拥挤的人流给堵塞，而这群蜂拥而来的信徒们，在神父的墓地前干什么呢？说出来都觉得好笑。一些人在坟墓前下跪，虔诚祈祷，这还算正常的。而更多的人，可能是感觉到自己进入了某种通灵的状态，身体会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而只要有一个人这样倒地抽搐，很快，整个群体中大量的人也会有相同的行为。

大家想象一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在一个神父的墓地前，一群信徒不是来这里好好给神父扫扫墓，而是跑到墓碑面前，集体性地倒在地上开始抽搐，还伴随着各种哀嚎，以此来证明自己陷入了一种超自然的通灵状态，渴望着能够借助神父的力量，治愈身上的顽疾。是不是挺滑稽的？是不是也挺可悲的？

勒庞把这样的行为，称为“群体观察力的丧失”。这个从我们临床心理学的观察上，也可以看到类似的情况。而我们临床心理学，把这种现象称为“集体性的癔症发作”。比如说有些学校里边，学生说是食物中毒。整班整班的学生，恶心呕吐或者是腹泻。原因可能一开始有一个人出现了这种症状，然后这个人说可能中午在食堂吃的什么东西有问题。很快呢，其他的学生也出现类似的症状。这种情况就是，一个行为在一个群体里的传播，大家出现类似相同的行为，我们命名为“集体的神经症”、“集体的歇斯底里发作”。勒庞把它命名为“群体观察力的丧失”。

他觉得，基于群体性观察得出的结论往往是错误的，群体是一种特别依靠直观性的形象化思维来思考的生物，而那些在坟墓前痉挛的病人们，哪怕观察力还存在一点点，都不至于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事实上，这群痉挛者渴望发生在身上的奇迹，只不过是基于强大的心理暗示下产生出来的幻觉。

在群体中，个体的期待意识会被无限增幅，只要有一个人进入了这种痉挛状态，这种暗示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传导下去，迅速传染，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演变成一种集体的狂乱，或者是“集体的癔症发作”，也有翻译成“集体的歇斯底里”。

或许你会觉得，这个例子当中的这群痉挛者，肯定都是来自于社会底层的普通百姓。在那个年代里，缺乏基本的科学知识和文化素养，干出这样的荒唐事，情有可原，如果是受过高等文化教育的人，肯定不会被群体影响。注意！这样的想法，也是被勒庞所反对的，因为在勒庞的眼里，群体的这种吞噬能力，比你想象的要强大的多，无论你受过何种教育，都难免受其影响。

勒庞在书中专门举了一个神父炒股的例子，是发生在法国的一场股票狂潮当中发生的。话说当时的法国，都为股票而痴狂。人们纷纷渴望通过股票这种全新的金融理财产品，让自己过上不劳而获的美好生活，所以全民性的炒股风波一下子引燃了整个法兰西。有两位德高望重的学者，是拉莫特先生和泰拉送神父，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而且两人都表示，作为理性的读书人，我们坚决不会去掺和这场金融狂欢。可结果没几天，两人居然在股票交易所碰面了，一见面就说：“哎，你怎么来了？”但是事后，他俩对买股票的事情都只字不提，但是都承认了一件事情——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不受他人的影响！

勒庞专门总结了个体在群体中智力被泯灭的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自我意识逐渐模糊；第二阶段是独立思考能力下降；第三个阶段是判断力和逻辑在暗示与传染的作用下趋同一致；第四个阶段是残存的智力降到最低点。而与这个四个阶段相辅相成的，是另一个可怕的现象，叫“群体性谎言”。

关于群体性谎言，其实最好的例子，是一个童话故事，叫做《国王的新衣》，也有翻译叫《皇帝的新衣》。两个骗子拙劣的谎言，就因为得到了皇帝和老大臣的认可，然后开始疯狂地升级，不断地扩散传播，最终竟然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群体，这个群体感染了整个国家。

群体性谎言又分成三个阶段：首先是谎言被制造，然后是谎言被肯定，最后经过传染和心理暗示，在群体中全幅度的扩散开来，当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整个群体都会变成说谎者。如果大家回忆一下《国王的新衣》这个童话故事，然后用群体智力泯灭的四个阶段和群体谎言的三个阶段，套用进去分析的话，马上就可以明白勒庞理论的逻辑。

事实上，在现实当中，类似《国王的新衣》这种例子，比比皆是。人类历史上各种夸张滑稽的迷信思想，因为智力泯灭和群体谎言大规模传播，甚至由此还形成了强大的利益团体，不断地去固化这种迷信，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讽刺，对于人类本身在真实世界中的利益，也有巨大的伤害。

可是，有些人会说，《国王的新衣》也不是一个完全绝望的故事，毕竟最后还有那个敢于说出真相的小孩。童话是美好的，可现实往往却很残酷。勒庞专门强调了这样一个理论，在群体谎言的过程中，最重要的始作俑者，可能往往就是孩子，或者是类似孩子的、人格发展比较幼稚的一些个体。

勒庞甚至还特别苛刻地写了这样一句话：“儿童只会撒谎，而且从始至终都只会撒谎！”儿童是一个什么样的认知群体啊？儿童，也是一个群体。但是儿童，他代表的是一个人的心理发展的早期，他的人格不稳定，也不成熟，判断力也不强，不是一个发育成熟的认知主体。

所以这里，我们就不得已而要多说一个生物学上的词汇，叫做“幼态持续”。人类在漫长的进化当中，大脑的体积是在不断地增大的，大到了什么地步呢？大到了如果发育完全，我们的母亲都没有办法把我们生下来的地步，因为头太大了嘛！而如果一个母亲生产的过程当中顺产，就应该是头先出来，然后才是躯干和四肢。所谓难产，其实就是头后出来。所以，人类的母亲，只能在自己的孩子还没有发育成熟的时候，就先把他生产下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每一个人类的个体都是早产儿，都是我们的心智没有发育成熟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

我们经常看到自然界的其他生物，幼崽刚刚出生就能跑能跳。但是我们的孩子刚出生还什么都不能干，就是因为我们为了防止难产而提前生育。这就导致了我们要面临一个其他动物都没有的过程，叫“幼态持续”。就是我们的幼儿状态要持续很长时间，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能力和判断能力，是在不断的完善和进步的。所以从新生儿到儿童到少年，不太长的时间，我们可以看到新生的个体的智力、认知判断力就在不断地飞跃当中成长、完善。而在成年之前，一个儿童对于他所面对的世界和人的理解，是简单的、表面的、零星的，非常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扰。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受到传统思想的影响，觉得孩子都是天真活泼的，绝对不会说谎，那就错了。事实上，孩子极有可能说出与事实不符的内容来，但这不是他的道德品质问题，而是他的认知能力和独立思考能力的不足，导致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谎。而小孩子说谎还特别容易让我们信任，因为他在说一个与事实脱节的判断的时候，他是特别真诚的。他怀着原始的真诚在描述一个虚假的事实、现象或者结论，使得听的人也特容易相信。因为我们谁都不怀疑孩子的真诚。

所以，由于群体性谎言和群体性智力泯灭的存在，让一个群体的愚昧几乎是不可避免。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为什么愚昧就一定要狂热或者极端呢？难道笨蛋就必须要愤怒地打砸抢才符合笨蛋的特征吗？

勒庞认为，群体之所以会大量表现出野蛮人的特征，重要的是他们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他们绝不承认任何障碍的存在。这是什么意思呢？比如我们正常人，无论你做任何事情，都是有成功，有失败的，而且任何目标的达成，一路上都会有很多的困难和阻碍，这是一个正常人在作为一个个体的时候会考虑到的事情，承认有困难有障碍，这就让个体会为失败做好心理准备和相应的预案。

但是群体截然相反，他们无法为长久的未来做谋划，也坚决不认可自己渴望达成的目标有什么障碍可言，他们必须要完成自己的目标，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而且阻碍他们的人，都会被一种极端的情绪疯狂地报复。我们以前讲过“法不责众”的心理对群体有深刻的影响。事实上，不承认障碍的存在，必须立刻达成目标的想法，以及在遇到困难以后，用极端暴力的手段推倒障碍，在群体活动当中也是屡见不鲜的。这一点也跟儿童，尤其是一群儿童的心理很相似。这都源于他们的一个心理基础，就是一旦结成群体，他们便认为自己就是“道德”或者“法律”本身。

所以，综合我们今天所讲的内容，群体性谎言的扩散，群体性的智力泯灭，加上群体不承认不可克服的障碍的存在，共同构成了这个名为“愚昧”的魔鬼，而这个魔鬼会借着群体之手，吞噬掉挡在他们面前的所有人。人类数千年的文明史，愚昧的魔鬼，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而未来，它可能还会伴随人类，走过相当长的时间。

好了，通过第二讲和第三讲，我们算是明白了，在勒庞的观点里，已经给群体的愚昧和疯狂，下了定义了，关于这一点，难道就真的无法改变吗？ 答案是，群体一旦形成，这样的一种愚昧和疯狂，几乎无法改变。在下一讲，我们把对群体的视线聚焦到“民族”这个概念上来，一起聊聊，为什么群体的命运后天无法改变？谢谢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