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难：即使身处不幸，也要寻求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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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程金句

第152集 君子之难：即使身处不幸，也要寻求自由

今日文稿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我继续讲君子之道里边的四个难点，第一个难点是君子之交，第二个难点是君子之名，第三个难点是君子之伪，我只是点到为止。第四个难点是马上要讲的叫君子之难，灾难的难，君子也会遇到很大的困难，有的时候是灾难。君子往往在灾难当中来表出自己的最后的品德，这一点非常重要。我这个专门需要讲一讲，因为君子在中国历史上几乎都会遇到大大小小的困难，我在前面讲中国文化简史的时候，大家都听得出来，我所佩服的君子都遇到了很大很大的困难和灾难。他们在这个困难和灾难当中显现出了自己崇高的品格，是真正的君子。

为自己减刑：在不自由当中寻找自由

我必须从一个比较让我们觉得阴暗的地方讲起。我经常会收到各地的读者来信，有人开玩笑说，余老师的读者来信要用麻袋来装了；量现在是少了，因为现在通信的方式不一样了，以前我收到的信确实是量非常之多。在统计当中，大家没法想象，来信当中讲得最多的是一篇又短又不著名的小文章，叫做《为自己减刑》。我收到反馈最多的信，是读了这篇文章以后的读后感，而发信最多的地方是监狱。监狱里边，有的时候他们看书的时间比较多，看到我的这篇文章他们传来传去，结果好多监狱里边的人就给我写信。

我在那篇文章里边讲到了一件事情，这个事情我在我的散文《门孔》里边专门提到过。我是这样写的，我到监狱里边去讲课，上海提篮桥监狱长叫我去讲课，我就兴冲冲地去了。去了以后，见到监狱长以后，我就说监狱里边有一个人，我很想见一下，这曾经是一个官员，我跟他不太熟，但是他居然被关进来了，我很想跟他说几句话，劝劝他心情能够放好一点。他曾经是我的领导，而且是很高的领导。监狱长跟我讲，余先生，其他人都能见，这个犯人不能见，需要得到相关部门的批准。那我说好，既然不能见，我也不勉强，能不能我给他写个纸条。

他说那可以，我就给他写了个纸条。我纸条上是这样写的，我们过去都忙，没有时间把外语学得更好一点，最后你有了这个时间。我就写了这么两句话，监狱长一看，这个没有任何忌讳就交给他了。四年以后，这个犯事的官员刑满释放了。他是刑满释放以后，第一个电话就打给我，说我根据你的劝告，我认真地学外语，现在拿出了一部五十几万字的翻译稿，马上要出版。他在监狱里边就认真地学外语，而且把外语学好了，兴高采烈地拿出来一本翻译稿。

很快我就见到了他，他穿着牛仔服，挎了照相机，步履非常轻健，看上去比他进监狱以前做官的时候要年轻很多。所以，我就写了这篇文章，我说他判了四年也关了四年，监狱没给他减刑，那他为自己减刑了。我的这文章的题目叫做《为自己减刑》。减到什么程度？所剩无几。他好像没进过监狱似的，人家感觉是这样，为自己减刑了。

这让我想起茨威格的小说《象棋的故事》，一个被囚禁的人无所事事，度日如年，每天都不知道怎么过去，后来偶尔得到了一本棋谱，那日子就过得飞快了，他就自己跟自己下棋了。这个棋谱有象征意义。我的那个写纸条进去的那个人，其实也不能说是朋友了，这些官员，我等于给他出个主意，让外语成了那个人的棋谱。有了这个棋谱，他看到的知识全部都是机会了，他就成了自己领域里边的将军。下棋的人自己成了将军，学外语的人自己也成了自己的指挥者。

监狱里边有可能比以前有很多切实的心理痛苦，但是这个官员本来关进去的时候官很高，有犯人哭哭啼啼进来的时候，他就去做思想工作。那进来的一看，他在里边，他官比我高，是啊，我官比你高，你哭哭啼啼的，你看到我你还能哭哭啼啼？结果，他等于做了很多人的思想工作。我说，你是不是你的格局比原来更大了？对，比原来更大了。因为进了监狱以后，我思考的不是我权力范围之内的事情了；我想到的人生的凶吉祸福，想到了人生的善恶是非，想到了人生的轻重虚实，产生了一个被层层剥除以后的宏大。原来我就在我的工作里边有整体思考，我就思考的更大了。

这话我就觉得说得很好。因为我相信，那个我过去听他作报告，在几千人的礼堂里边，好像水平很高；但是，现在他跟我谈话的时候所讲的，一个对人生对世界的看法肯定比以前的更辽阔了。我大体上说的是，即使你身处不幸的环境，你作为君子也能找到自己应该有的很好的机会。

狱外之狱：在自由当中陷于不自由

对所有的人来说，很多没有进监狱的人，实际上已经成为监狱了。我举个例子，我在这篇文章里面提到的，我看到公共汽车的一个售票员，他一定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对所有的人都爱理不理，勉强地卖完票以后，就看着窗外，一脸阴云。我当时就发现他不断地在看自己的手表，非常无聊地看着窗外，没有任何热情的眼光面对乘客。我想，他小小的公共汽车的售票员的位置，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监狱，他这个监狱里边很难再把自己释放出来。

我有一个大学的同学后来成为一个非常著名的导演，他告诉别人，他说你们知道余秋雨他是什么样的人吗？我讲讲。他说他这个人真是充满快乐，他如果不小心分配做了公共汽车售票员，余秋雨难过的时间最多一刻钟，一刻钟以后，他就成为一个最好的售票员，以非常快乐的笑容让大家都回给他笑容，他很可能成为上海最优秀的售票员。这是我这个老同学对我的表扬，我确实是这样。

他为什么对我有这个印象？当时我们在军垦农场劳动的时候，天天苦得不得了，要死要活，我们家里爸爸都被逮捕了，都日子过得很不好。好多同学都是这样，但是，他们在我身上找到了快乐的原因。我总是带着大家讲故事，各种各样，大家就变得很快乐。任何困难好像在我这儿都可以化为乌云，所以，这个同学就有这样的一个对我的评价。

所以，我对那个那天遇到的公共汽车的售票员就特别敏感，我不认识他，也没有讲话的机会，但是我知道他的年岁和我差不多，我多么想劝他一句，你何苦在公共汽车里边自设监狱？你那么地不愉快，你能不能愉快一点？你的愉快会带来无数的笑容，会带来你素昧平生的人对你的善良的回馈；你再用更多的笑脸回馈他们，你这个公共汽车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天堂。你何苦把这个小小的天堂变成一个小小的地狱？我很想这么劝说他。

对我周围的很多人来说，一个仇人也是一座监狱。因为仇人的一举一动对他来说都构成了层层的铁窗，每天为此郁 愤、担惊受怕。有人干脆扩大了，把自己的嫉妒对象也当作了监狱，人家的每一项成果都变成了自己无法忍受的刑罚，白天黑夜都是这样。我见到过很多大学老师，他看到有的学生不认真听自己的课，在看书，他就过去了，你看谁的书？他在看一个散文家的书，于是这个散文家虽然不认识，对这个老师来说也成了监狱。人家的每一本书都成了铁窗，都成了他夜夜都要诅咒的那个处境。那个散文家每出一本书，这个老师的刑期等于增加了。这又何苦呢？

我曾经看到过一本书里边说，英国人在印度农村抓监狱的时候，当时印度还是英国的殖民地的时候，抓监狱的时候很方便。抓到一个犯人，就在地下画一个圈，让他站在里边，那个犯人是不动的；然后，抓到了一定的数字，就把犯人在画的圈里边拉出来。这真是中国的一个成语，叫画地为牢。

世界上最恐怖的监狱，没有铁窗和围墙。这个虽然是印度发生过的事情，在人类到处其实也是一样的。人的智慧可以在不自由当中寻找自由，也可以在自由当中寻找不自由。我环顾四周，多少匆忙的行人，他们的眉眼之间一直带着一座座监狱在奔走，我总是想你有没有可能舒一舒眉，为自己减刑。除了你自己，还有谁能够让你恢复自由？今天讲到这儿，明天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