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和君子的分离：文化成为伪君子的一种伪装

课程金句

第150集 文化和君子的分离：文化成为伪君子的一种伪装

今日文稿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

我继续讲君子之道的第三个难点叫君子之伪。我们有一个非常错误的共伪结构，总以为表面上有文化技能和文化知识，这个人就是走向了君子之道的一个起点；而且，就把文化技能和文化知识和君子连在一起，这是大量产生伪君子的一个机制。把文化技能和文化知识和君子紧紧连在一起，就产生了很多很多的伪君子。

绑匪的纸条：文化与君子的分离

我曾经讲过，当年百岁老人——大作家巴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在中国南方，包括香港有一些文人，发起了一个最肮脏的辱骂运动，辱骂巴金，认为他怎么在两个政权——当时解放前后两个政权当中，所以这是个两面派等等，乱七八糟地骂巴金。大家知道吗，连土匪和黑帮也很少伤害百岁老人，而写那些文章的人全部都是文人，文化知识和文化技能足够。大家有没有想一想？这里边真的出现了文化和君子的严重的分离。他们似乎也在讲君子之道，但是这实实在在，在糟蹋一个百岁老人。

我还亲自有个经历，5·12汶川大地震的时候，全民都在赈灾，连平常的好多不良少年也都纷纷地成了救灾英雄。但是，在网络上、在报纸上，天天在侮辱和歪曲那些救援行为的，基本上都是文人，都是所谓的评论家。他们没有到救灾前线，也不了解那儿发生的任何情况，却讽刺挖苦，揭露这个揭露那个，都是这样的人。

我们总以为，好多君子都是和文化紧紧连在一起的。我用一个例子大体能够说明，我们的伪君子的大门出现在哪里。我讲一讲当时多少年前的一个在湖北省破获的一绑架杀人案。这个杀人案已经搁置了很多很多年，一直认为是个旧案，是没法破案了。当时有个叫吴忠义的刑侦专家在翻阅这些充满灰尘的案卷的时候，发现在一个案子里边，有一张绑匪所写的纸条，他匆匆地瞟了一眼，纸条上的字很少，他瞟了一眼就决定，绑匪一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文化人。

那么，究竟是一张什么样的纸条，给这个刑侦专家以这样一个重新判断的机会？我看了报道，这个纸条上其实只有十九个字，六个标点符号。上面写着：“过桥，顺墙根，向右，见一亭。亭边一倒凳，其下有信。”虽然是绑匪写的，我再读一遍，因为和我后面要讲的文章很有联系。他这么写，“过桥，顺墙根，向右，见一亭。亭边一倒凳，其下有信”。这个纸条是罪犯在向受害者的家族指点藏信的所在，信藏在哪里？你们要怎么怎么做？出多少钱？放在哪里？。他极力地想把句子缩到最短，减少信息量，可是他忘了文字越是缩减，就越能显现一个人的文化功底。

这十九个字，犯罪为了把藏信的地方说清楚，他不用东南西北、几米几步的说法，而是用动词来一路指引。这个动词在修辞上做了非常聪明的选择，这四个指引的字，过桥的过，顺墙根的顺，向右的向，见一亭的见，准确而不重复，简直难于删改。特别是那个“见”字，一般的人一定会写有，但是他为了动词引用的统一性，他用了“见”字，就站在一个看的人主观立场。更加有趣的事是，这几个句子，读起来有节奏，又有音韵，用的是两个“二三”结构重复后接着一个“五四”的结构，而且末尾都是押韵的。看得出，他受到过晚明小品的不小的影响。

你想，过桥，顺墙根的根，见一亭的亭，其下有一倒凳，其下有信，这都是押韵的。这证明什么呢？证明他虽然不故意卖弄文采，由于他有写旧体诗的习惯，压抑不住把这个节奏和这个韵律都暴露出来了。毫无疑问，到今天为止，能够本能地这种文字表达的人，用动词准确地来引导方向，然后又有韵律又有节奏的人，写出来的人很少很少。所以，刑侦专家说，在受过高等教育的文化人当中寻找，那个地方正好有所大学，很快破案了，那个大学老师在讲台上把他抓住了。

这个事情就搞清楚了，这个绑匪，采用了中国的一些谋术，然后绑架了学生。具体的案情不去讲它，我只是说他绑架了这个学生，现在还在课堂上讲课，又能够写古典诗词，写现代文学，也写的很好，如果这个没有那个吴忠义刑侦专家在案卷上多看一眼的话，他说不定还是以师德模范、国学泰斗，广受尊敬。

高智能犯罪的普遍性

这个让我想起好多好多年前，我受到上海提篮桥监狱的监狱长麦林华先生的邀请，要为五千多名的罪犯去演讲。他们在罪犯当中也有过一个统计，你们最希望谁来演讲？没想到他们也看书，罪犯也看书，投票最高的是我。所以，这个监狱长就通过很多方法叫我去演讲，演讲以后我也很高兴了，能够给那些犯罪的人做演讲。

演讲的时候是这样的，各个监室里边都有视频的录像可以看我演讲。但是，演讲大厅没那么大，不可能坐下五千个人，只是几百个犯人，集中在演讲大厅里边。我演讲的后半部分，是和现场的犯人对话，一对话，我就非常吃惊。那些犯人所提出的话题，在我记忆当中，似乎可能只能出现在重点大学的研究生班里边，甚至于更高，出现在我评审教授的口试当中，里边牵涉到很多中外哲学、历史、艺术、文学、时政。有一个犯人还专门分析了我的散文和刘再复散文在语言表达上的相同之处和不同之处，而他讲出的不同之处特别高、特别多。我后来还给刘再复先生当面讲了，两人都哈哈大笑，觉得他们这个研究的水平高到什么程度，即使在评审教授口试——我在评审文科教授口试的时候，我往往是评审委员会主席——评审的时候，我觉得水平也就是如此。

我至少有九成时间，忘了这是在监狱，我认真地和这些人对话。后来，结束以后我问监狱长，他们犯了什么罪？监狱长说他们大多是高智能犯罪，诈骗、盗窃、走私，而且都是重罪犯。那次经历以后，我就特别留心，发现社会上那些高智能、高学历、高文化的人犯罪越来越多。这些高智能的犯罪，不仅在中国，在外国也层出不穷，比例上西方还高于中国。我可以举出大量大量的例子，他们都是以极高的文化水准来犯罪。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文化实在是伪君子的一种伪装。

文化之伪，因为在社会上非常普遍，所以我要多讲几句，来证明我们伪君子的一个惯常的手法，以文化作为标牌，犯了大量的罪。有的人虽然没有罪，但是实际上以君子的外貌来招摇撞骗，使我们觉得他们是文化人，其实都是伪君子。这一点我在生活当中反复地见到，可以说大半辈子见到。我相信很多知识分子都和我有同感，那些高文化的人里边的伪君子太多，使君子之道在这个问题上遇到了很多礁石，遇到了很多陷阱。今天讲到这，明天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