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语是怎么形成的？

我在大学里开始学习日语的时候，有两个问题令我比较困惑。第一是日语里有很多的汉字词语，觉得这好像都不像外国语，没学过日语，多少也能猜出一些意思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第二是，看上去像中文，可是语法结构、语言的顺序尤其是动宾结构却与中文几乎一点也不着边，有些是正相反，尤其是动词形容词形容动词的词尾都会有变化，五段动词更是麻烦。从这一点上来说，又是完全的外国语了。

日语确实是一种让人觉有些奇怪的语言。战争时期，大部分日本人的头脑都有些狂热。有一个东京大学的教授叫平泉澄，他在讲坛上公然说：“据说没有一种语言与日语同属一个系统，这是当然的。因为日本是一个神的国家，那么日语自然就是神的语言的后裔了。”现在看来，这当然也是胡扯淡的话。那么，日语到底是怎么来的呢？其实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就好像说是到底由谁创造了汉语一样，或者说，汉语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一样。不过我今天依然想围绕这个话题跟大家探讨一下，这对于了解日本文明的本源也是很有裨益的。

我今天在这里所说的日本语，是指日本语言，而非日本语文。

人类在长期的群居生活状态中，随着身体功能的发展和彼此交流的需要，逐渐产生了语言。日本列岛上的原始居民是从东亚大陆的北方和南方（也包括东南亚群岛）两个区域移居过来的，这就决定了列岛上最初的语言应该是不统一的。关于日本语言的来源，很多学者（包括日本以外的学者）从自然人类学、文化人类学、民族学、考古学、语言学等多种角度进行了长期的探讨，至今仍无足以令人信服的定说。这一方面是由于语言本身也是随着民族的迁徙、融合以及时代的变化发生着剧烈的变化，今天的人们很难捕捉数千年以前的语言实态，另一方面是由于语言既有性，又无形，列岛上用文字来记录语言已经是8世纪前后的事了，近来虽然考古学上成果迭出，但直接有助于说明语言来源的资料毕竟不会很多，因此时至今日，日本语的来源仍然有些扑朔迷离。

20世纪前半期，学术界关于日本语的来源或者说是日本语的体系，主要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日本语基本上来源于阿尔泰语系。阿尔泰语系主要指蒙古语、土耳其语和通古斯语族等亚洲北部或西北部的民族所使用的语言。就日语的语法构造、语序而言，两者之间存在着很大的相同点。但是探求语言之间的关联，从语言学的角度而言，仅仅关注于语法是不够的，还必须从基本语汇中举出数百个相同或相似的基础词语，在这一点上，语言学家们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障碍。另一种说法主张日语与朝鲜语（韩语）是同一源流的。这一主张的代表性人物是出身于东京大学的金泽庄三郎，它不仅揭示了两者之间在语法构造上的相似处，还举出了150个词语。但是这些词语大部分是与文化有关的，而这些与文化有关的词语大多是日后从朝鲜半岛传到日本的，难以从最初的本源上来找到双方的一致性，而关于两者在基础动词方面，几乎无法作出具有说服力的举证。金泽的这一说法在日本将朝鲜半岛强占为殖民地的时代，曾受到了日本当局的推波助澜，在战后不久也就销声匿迹了。

战后的学者们拓宽了视野，开始注意到了语言与整个文化的关联性，大致显示出了两种努力，一是探寻日语与阿尔泰语系以外的别的语言之间在体系上的关联，另一是假设在阿尔泰语以前存在着另一种基层语言，而这种语言一直影响到日后的日语。

在第一种努力方面取得显著成果的是京都大学的西田龙雄。他的主要研究领域是藏缅语系的语言。他研究了日语和藏缅语的古语形态，发现两种语言不仅在语法构造上具有相同性，而且在动词的活用形方面、在动词的否定形、禁止形和形容词、人称代词等方面都有相当的对应性，并且在基础词汇和重音上也具有对应性关系。他得出的结论是，古代日语受到了数种语言的不同的影响，“而日语的核心部分，则与藏缅语系的语言来源于同一个祖形。”不过，这一种说法并没有得到大多数学者的认同。从我们上面叙述的日本人的由来中，似乎也难以得到有力的佐证，因为早期的日本原著民来自藏缅一带的可能性不大。

第二种努力是试图假设在阿尔泰语传入日本之前就已经有一种别的基层语言存在，日后的日语是这一最初的基层语言与此后传入的阿尔泰语以及其他多种语言混合而成的。经过多位学者的努力，最近得出的结论是，日语是以南太平洋群岛的语系（包括马来语、波利尼西亚语等）和阿尔泰、通古斯语系为基本构成要素的混合语。这一说法，从早期日本人的由来中，可以获得较大的支持。

综合各家的学说，我这里来做一个简单的总结。大致可以认为，早期从南方移居日本列岛的原始居民，带来了最初始的语言，同时从东北亚过来的移民，则带来了阿尔泰语系的语言，此后在绳纹时代的前期以后，也就是公元前三千年前后，以西日本为中心，陆续从中国大陆的长江流域或以南的区域传来了前农耕阶段的照叶树林文化。到了绳纹时代的后期和晚期（约公元前一千年）的时候，照叶树林的文化逐渐在西部日本地区传开，来自东亚大陆（或许也包含部分的东南亚）的语言也自西向东传播开来，同属照叶树林文化带的云南一带过来的移民也许会带来部分藏缅语系的因素。公元前三世纪前后，主要经朝鲜半岛过来的东北亚的移民在带来了农耕文明的同时，通古斯语言（从理论上来说属于阿尔泰语系的一族，为早期中国东北部地区诸民族使用的语言）也随之陆续传到日本列岛，而来自中国江南一带的移民则会带来吴越地区的语言，所有这些语言因素，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尤其是随着日后农耕文明的传播，彼此间互相交融、碰撞、汇合，最终形成了古代的日本语。

语言不仅是人们彼此交流的工具，从它的语言构造、语法语序、语汇、语音各个方面，无不显示出使用该语言的民族的思维特点和表述方式。因此了解日本语的来源，也是把握日本文明的一个重要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