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戏团到了镇上(2)-阿.马尔兹

马戏团到了镇上(2)-阿.马尔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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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里又是尖刻又是幽默地说:“好吧,你们这些个苦力,三个一边,站在绳子两边,最小的孩子靠近我。”
一群孩子站好位置,热切地攥紧粗重的绳索。拉里弯腰俯在低低的木桩上,熟练地解开一条一端系着帐篷、另一端拴在桩上的绳索的结子。他用绳子在桩上打了个活结,用两手攥着。“好,拉!”
孩子们用力拉,拉里也使劲一抽。“拉!”
他们又拉着,眼看帐篷慢慢绷紧了。“使劲拉!拉住!”
他迅速在桩上套好绳子,打了个结,又走向另一个木桩。他们等着他解结的时候,亚伦兴奋地悄声对身旁的爱迪说:“问问他戏里有没有会玩把戏的狗。”
“嘘!咱们别去麻烦他。”
命令来了。“拉!”
他们拉着。“拉!……使劲拉!……拉住!”
他们从第二根木桩走到第三根,到第四根,到第五根。很快地,哥儿俩对他们所干的活儿失掉了兴趣。使劲拉一条粗麻绳,帐篷又给风刮得直飘荡,这是很吃力的重活。绳子经月晒雨打多年了。麻刺儿刺痛着、磨擦着他们的皮肉。隔不多久,他们娇嫩的手掌都磨破了。
亚伦的胳膊开始沉重起来,手指也发疼了。一长溜双排木桩望过去看不到头。而拉里的命令又下个不停:“拉!拉!使劲拉!”
“我手疼!”
亚伦忽然叫了起来。
“在手上吐点儿唾沫,”拉里劝他说。“别让手发烧。”
孩子们都在掌心上吐了唾沫,然后鼓起劲儿来继续干,可是这种劲儿也维持不了多久。他们发现在手掌上吐唾沫并不顶事。皮肉在继续发红,而且越来越疼。他们拉的时候就不象以前那么有力,花在每一条绳上的时间也比较长了。“把身子倚着绳子,”拉里开始说,“使劲拉,知道吗?”
他们埋头在一大堆绳索和木桩中间,他们呼吸急促起来,眼睛不住地眨巴着,因为咸汗珠不断流进他们的眼角。他们的两腿因为用力过度,在索索发抖。他们只习惯于做剧烈游戏,但并不习惯于做劳苦工作的年轻娇嫩的身体渴望着休息。“拉!使劲拉!”
爱迪·坎贝尔,又喘又累,开始焦急起来。他因为自己感到疲乏,所以更为他的弟弟担忧。亚伦要是停止工作,就会马上给开除掉。要是这样的事真的发生了,他将怎么办呢?尽管他很怕拉里,他却突然勇敢地问道:“先生,咱们可以休息一会儿吗?”
拉里伸直身子,同情地笑了一声,说:“才干了一半呢,孩子。”
他们中间那个十五岁孩子在他粗大的掌心里吐了口唾沫,骄傲地说:“我不累。”
“呃,你不累,我可累呢,”拉里对他说。“好,就休息一下吧。”
他仰起头来,凝视着蓝色的晴空,笑着说:“在马戏团工作的人,都应该先检查一下脑袋。我讨厌这刮风天,宁可下雨,可别刮风。”
“你觉得怎么样?”
爱迪焦急地低声问他的弟弟。
“我累极啦。”
亚伦承认说。
“我也累了,可是你不会停下来不干吧?”
“哦,不会的,我要瞧小丑呢。”
“这才是个好孩子。”
“你的手疼吗,爱迪?我的手疼得厉害。手都起泡了,你瞧。”
“我的手也疼,可是你不会停下来不干吧?咱们已经干了一半啦。”
“哦,不,我不会停下来的。”
另外一个孩子问:“先生,您知道现在几点钟啦?”
“两点过一点儿。咱们干吧,孩子们。”
“戏在两点半开演,是不是?”
“这个季度从来没这么早开演过。我想总得在四点开演。”
“那么,您可知道我们可以去瞧杂耍吗,瞧瞧那些畸形动物什么的?”
亚伦迫切地问。“我们的戏票是不是也包括这个?”
“我不知道,我不是管这个鬼马戏团的,”拉里尖刻地回答说。“来,拉吧,拉!使劲拉!”
他们继续工作着,亚伦先是累,后是乏,最后是筋疲力竭,浑身疼痛。他听到爱迪喘着气低声鼓励他说:“加油,弟弟,只剩几根啦,弟弟。”
可是他已没有力气回答。他发现自尊心和欲望都对付不了发烧的手和沉重的胳膊。他停下来不干了。
“呵,干下去吧,”爱迪急切地恳求说。“我求你。”
“我干不了。”
“你还是坐下来吧。”
拉里气哼哼地说,“反正你也干不了什么活儿。”
“你会拿不着戏票的,亚伦,”他的哥哥绝望地叫道,“请您让他干下去吧,先生。”
“呵,甭说啦,要是你担忧的是票子,就甭去想它好了。”
拉里说,“你以为我会去报告吗?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啦?”
他又对亚伦说:“你跟咱们一起行动,这样督促员就看不出来。来,拉吧,孩子。”
“呵,谢谢您。”
爱迪叫道。
“拉!使劲拉!”
高大的帐篷终于牢了,所有的绳索都已扎紧,帆布也不再怕风吹了。“天哪,”拉里说,“好了,牢了。”
他瞅着那些孩子,轻声地吃吃笑着。那个十五岁孩子还好,可是其余的孩子都跟亚伦一样,已经筋疲力竭。所有的孩子,包括爱迪在内,手上都起了泡,“起泡了,是不是?”
拉里说,歪着嘴笑了笑,“好吧,跑到督促员那儿去要票吧,我想你们的工作是值这么一张戏票的。”
“我不累,”那个十五岁孩子夸口说,“我是干惯重活的。”
“很好,孩子。”
“谢谢您,先生,”爱迪嘟哝着说。“我是指我的弟弟说的。”
拉里伸出手来,轻轻地戳了下他的肋骨。“改天你得同样地帮助我呵。”
亚伦问:“我们可以在哪儿找点水喝吗?我渴极啦。”
“看见那边那个小帐篷吗?那儿有个水袋。要是看见有啤酒,打个唿哨通知我。”
拉里咧嘴笑着,回到关动物的帐篷里去了。
孩子们缓步穿过广场,心中荡漾着工作胜利完成后的喜悦。他们互相比着水泡,都假装说自己只有一点点累。亚伦悄悄地对他哥哥说:“我干得不坏,是不是?”
“你当然干得不坏。”
“我本来不会停下来的,可是我的手疼极啦。”
“你干得顶好,你干得呱呱叫。”
“你累吗?”
“唔,有点儿累。”
水是温热的,带着点帆布味,但他们都愉快地畅饮着。随后他们的精神好象恢复了一点,就用比较快的步伐向大帐篷走去。
“我希望你问问他有没有狗,”亚伦说。“除了小丑,我还要看狗爬着梯子什么的。我希望他们有狗。”
“我等会儿问督促员,”爱迪回答说,“他知道的。”
   他们在大帐篷附近找到了督促员。他正站在一辆拖车前面,指挥着一长溜奔跑着的孩子搬运椅子。他们一齐走到他跟前,由那个十五岁孩子带头。他说:“督促员,我们来了,我们把绳子都扎好了。你有戏票给我们吗?”
“当然有,”督促员兴高采烈地回答说,“现在只要搬几把椅子,搬到里面去,两个人一组。”
爱迪微弱的声音说:“你是说我们还得干活吗?”
“咱们不是还得把这些椅子搬进去吗?”
督促员笑嘻嘻地回答,“没有座位演不成戏哟。还只有搬进去一半呢。搬吧,椅子不重。”
“你刚才答应给我们戏票的,”那个十五岁孩子气忿忿地责问道。
“你干吗不给我们呢?”
“瞧,”督促员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甭管我的事儿。我的工作是把这些个椅子搬进去。可是天刮风,咱们得拉些绳子,那有什么办法?多做点事儿不会累坏你们的。我的工作就是搬椅子。怎么,你们就这样懒惰,不愿意搬几把椅子吗?好,到底搬不搬——搬呢,还是不搬?”
“好,搬吧,”大孩子嘟哝着说。
“很好,再找个人一块儿加入到队伍里去。过来,你们这两个黄头发的孩子,是兄弟吗,快点干。”
“我们累了,”爱迪说。“累极了。”
督促员掠了掠头发。“稍微累点儿是累不坏你们的。你们不是来干活的吗?”
他推他们一下,把他们推进了拖车前的队伍里。“马戏再等一刻钟或二十分钟就开演啦。”
亚伦用带哭的声音对他的哥哥说:“我一点儿活也不能干啦,爱迪,我累极啦,我的手疼得厉害。”
“可是只有一刻钟啦,他说椅子不重。”
“我什么也干不了啦,爱迪。”
“呃,听我说,”爱迪绝望地低声说,“你就装个样儿,可以吗?我一个人来搬椅子,你在另一头扶着,装个样。”
“呃……也许可以。”
“搬呀,”督促员兴高采烈地叫道,“把椅子搬进去。外边有一大群人在等着看戏呢。”
椅子平放着一叠叠堆在拖车里。全是木头折椅,三把一捆,用带子绑着。一个淌着汗的马戏团工人站在拖车上,迅速地把那些椅子一把把往下递给一个十六岁的强壮孩子,那个孩子又把椅子转递给两个一组的孩子。每一组孩子在督促员兴高采烈声音的鞭策下,飞快地向那个约在二十码以外的大帐篷奔去。
“咱们要加快点速度。今天实在太迟了。你们不是要看马戏吗,孩子们?来,你们哥儿俩,轮到你们了,快拿一把椅子。”
爱迪双手握着椅子,亚伦用疲倦的胳膊把椅子的另一端尽力往上抬着。他们喘着气向大帐篷奔去,帐篷里人来人往,忙成一团。各种新奇的器械正往帐篷顶上拉,人们叫喊着,椅子乒乓地响着,一群穿制服的乐队在台上调音,发出一阵不成调的声音。一个声音叫道:“喂,别呆在那儿——把这些个椅子搬过来,孩子们。”
他俩按照一个助理督促员的指示,奔向一排排逐渐高起的木台。他们爬上木台,差不多一直爬到顶上,看见有一些人正在安排座位。他们放下椅子,爬下木台,闪过一组组上来的孩子,躲开一辆拖拉机。爱迪说:“慢点儿走,咱们在回去的路上歇一会儿。”
他们刚放慢脚步,助理督促员的声音象鞭子一样向他们抽来:“嘿,你们这两个孩子,你们是干活呢,还是磨洋工?这儿不准有人磨洋工。”
他们又奔跑起来。
刚才是一大堆绳索和木桩,现在是堆得山样高的折椅。一辆拖车空了,另一辆又接上来。这工作倒不象拉绳那么费劲,因为他们总可以在回来的路上稍稍歇一下,可是他们反而感到受不住,因为他们实在累得太乏了。亚伦老是要坐下来,说他非歇一下子不可——爱迪老是向他恳求着。“你一坐下来,就会给开除的。瞧,是我一个人在搬椅子呢。你不是想看滑稽的小丑吗?是不是,亚伦?”
但他自己不一会儿也跟他弟弟一样筋疲力竭了。他们俩的脸都由于过度疲劳变得灰白,淡黄色的头发好象在水里浸过一样。
逼着他们干活的是督促员。他们恨他,这很管用;他们不能掩住耳朵不听他的话,这也很管用。“你们瞧见那个家伙吗?他想不干活拿到戏票。他说他累了。嘿,这不是太糟糕了吗?他要干活,可是不肯少许累一点儿。好,你走吧,小子。你索性走开好了。你可甭想在我这儿拿到戏票。你们这些孩子,现在听我说,马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只要再等十分,十五分,或者二十分钟。要是你们想看戏,就快搬椅子,现在只剩下半车椅子啦。多干一点活儿不会累坏你们的。实际上这是一种很好的锻炼,哈哈。你们搬椅子,我来督促,哈哈,世界就是这样的。快搬吧,孩子们。”
爱迪祷告着。他向亲爱的上帝祷告,千万别让亚伦停止工作,并且让自己坚持下去。他祷告着,希望经过这样的辛苦工作之后,再不会有什么东西来阻挡他们,使他们看不到戏。
等到最后一辆拖车搬空,最后一把椅子排好的时候,已经是四点过五分了。大帐篷里面,铺着木屑的场子已经打扫干净,乐队已开始奏乐。孩子们排队站在督促员前面,等着他发戏票。那些年长的孩子用疲乏的声音得意地说:“瞧咱们今天可干了不少活,嘿?……我真想跟马戏团一块儿旅行呢。”
那些年幼的孩子一声不响地站着,乏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可是他们也同样感到最后的胜利和自豪。督促员仍用兴高采烈的声调说:“你们这些孩子要是在今儿晚上十点半钟再来,把这些个椅子搬出去,我们就给你们一大把钱,大大的一把钱。好,孩子们,象我刚才说的,你们现在进去好好看戏吧;你们决不会看过这么好的马戏。”
象做梦似的,小哥儿俩走进了大帐篷,助理督促员说:“干活的孩子上那边去。”
他们走到指定地点,找着了座位,并排坐下,两眼迷迷糊糊的,身子缩成一团。帐篷慢慢坐满了,乐队响亮地奏着乐,聚光灯照在铺着木屑的场子上。亚伦喃喃地说:“小丑、狗、大炮,它们全是我挺想看的。”
“还有大秋千,”爱迪喃喃地回答说。
他们不再说话,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们眨巴着眼睛躲避灯光,让自己疲乏的身体在阳光灿烂的温暖帐篷里松弛一下。现在乐队的声音开始低下去,一个报告员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但他俩谁也没听清他说些什么。乐队又响起来,几个印度舞女从两边跑出来。她们转着圈,转了很久,胳膊挥动着,象蠕动着的蛇。大象出来了,他们使劲想看它们干的那些玩意儿,可是他们早已看见过大象,而三个场子上的动作都好象混杂在一起似的。不一会儿,哥儿俩把头耷拉在柔软的脖子上,互相倚傍着,呼呼地睡着了。
督促员说:“瞧他们这些孩子。决不会错的。我敢打赌那儿至少有五个孩子在睡觉,至少有十个孩子不知道他们看的是什么。”
助理督促员说:“你今天也实在催得太凶啦。咱们来晚了。”
“我催他们?风又不是我刮起来的。我有我的工作要完成,对不对?他们渴望看戏,就求着你给活儿干。”
“真他妈的,咱们还得赶演日戏。想不到观众倒真不少。”
“瞧他们,”督促员说,“这些可怜的孩子。”
孩子们给一声炮响惊醒过来,吃惊地抬起头来,象做梦似的,他们看见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从炮口里射出来,射得很高很高,随后翻了个跟斗,笔直地落到网里。周围响起了一阵鼓掌声,接着四面的观众都站起来,开始回家。
戏已经演完,坎贝尔哥儿俩没什么可看的,也只好回家。他们悄悄地哭着,所以谁也没注意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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