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谊：纵情播撒友情的信号

课程金句 

第141集  常谊：纵情播撒友情的信号

今日文稿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我们继续讲课。

上次我们讲到君子之道里边的一个难点之一，叫君子之交。君子之交里边，我讲到中国儒家文化对于正常的普通的友情充满了信心，他相信道德不孤独，你的隔壁邻居就能凭着道德，建立起友情。这个道德未必是很大，那小小的帮助和被帮助，就能把人和人的关系协调起来。

纵情播撒友情的信号 

在这一点上，按照中国儒家思想的君子之道，他是不认为那种孤傲的蔑视是整个世界的，缺少友情的那种板着脸的独立状态是正常的，儒家否定这种友情观。我们现在生活上还可以看到这样的人，一脸的骄傲，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像一个非常孤独的狼一样，慢慢在大世界走过，衣服也穿得特别奇怪，有的人故意搞得浑身破烂，连叫个出租车，人家出租车司机都不愿意载他。有这样的人，很奇怪的打扮，完全拒绝友情，到处都冷若冰霜。

儒家的君子之道反对这么做，儒家希望，我们不要把自己打扮成俞伯牙，让大家觉得你好像一直在寻找着一个永远也找不到的钟子期，寻找着这个打柴人。儒家说这是罕见的友情，是友情的理想而已，生活当中不应该如此。所以它希望，你们如果孤独地在一个荒岛上待了不少时日了，应该去看一看，大海边有没有船帆的影子？你只要看到了船帆，和昨天的你看上去还是同一个人，其实已经不同了，不同在哪里？对生存的理解、对人类的感受、对于明天的期望都不同了。儒家希望，他能够成为不断地寻找船帆的那个荒岛的独居者。

我在生活当中看周围的人，他们选择孤独往往是有个理由，这个理由是什么？很好玩。他们觉得我很热情地面对世界，世界这么冷淡地面对我，我一次次地遭遇到冷遇，几次都遭遇到碰壁，所以我只能以冷对冷。结果自己也变成了一圈墙壁，人家就进不来，我也不想和人家打招呼。他这里边，是遭遇到冷淡以后产生的过度的反应。人间的友情不是等价交换，如果想等价交换的话，你的友情就得不到了。我曾经写过这样的文章：

日光普照，月色千里，它并不要求山川大地来回报。不求回报的日光，这才叫日光；不求回报的月色，这才叫月色。对于日光和月色来说，无所谓冷遇，也无所谓碰壁。如果有云彩，如果有夜雾，看起来好像是阻挡，其实可能使苍穹更美。

友谊，其实恰恰地把遇到的阻碍和落差，成为自己的最有滋味的地方。古代那么多优秀的诗文，都在描述人间感情的失衡状态，不是平衡状态，是失衡状态。冒出了很多极其美丽的诗文，譬如思念、怨恨、忧郁、嫉妒、期待、苦守、追悔、自责，几乎每一项都与友谊或者爱恋的落差有关。要是没有这些落差的话，人类的诗情就会减去大半。如果你等待的友谊是等量交换，同量往返，那生活还有意思吗？你人生就到了一个无坡无沟、无壑无丘、无荫无掩的一块平地，那还有乐趣吗？

我们如果发出去的友谊信号，千万不要等待有同样的回应。如果得不到，千万不要灰心，也不必要去寻找原因，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小气，我们不会小气到放声一唱，就要让山野之间马上能够产生回声。我们尽管放松地在友情的大地上走去，尽管纵情歌唱，一路上播撒友情的信号，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四海之内皆兄弟 

大家以为我这个话讲得比较现代，不。这个潇洒状态，其实是中国儒家学说的一个非常美好的理念，也是中国人建立起正常友情的一个基本思维。孔子把这种思维描述得非常简洁，他在《论语·颜渊》篇里边说的这句话，中国人都知道，叫做“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话说得真好，孔子是非常注重家属伦理的，所以他把兄弟这个家属伦理的观念扩大，扩大成人伦大道，把四海之内的各色人等，等同于血亲同胞。试图把仁爱之心打通天下的种种界限，这已经上升为一种高尚的信念了。由此看来，孔子是真正堪称伟大，是一个伟大的君子，就凭他这句话，“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我们到处建立友情，是根据孔子的这个思维来建立的。孔子对友情的这种理解，一定是海纳百川，兼容并包。不同的职业、出生、学养，不同的地域、方言、习俗，不同的表情、行为、脾气，都在他的覆盖范围之内。这中间也包括那种对友情的信号反应比较迟钝，比较漠然的那一族，也包括在他所说的兄弟这个范畴之内。

不同的反应，有的人对友情比较迟缓，比较漠然，这种不同的反应既有主观因素，也有客观因素。即使排除了这些因素，也不会变成同一个人。孔子所说的四海之内皆兄弟，“兄弟”并不是“自己”。这些和孔子另一个说法，叫做“君子和而不同”，也同样是这个意思。

说到这儿，大家就可以明白，君子之交，可以无限扩大，由实用等级上升为信仰等级。我前面讲到，君子之交的寻常状态一开始实用，我们需要得到帮助，我们需要帮助别人也需要被帮助，我们可能从一个小小的信号开始，然后投注给友情的笑脸，但是当这个时候一点点积累，一切界限都打破了，一切陌生人都在我交往的范围之内，整个世界都给我露出了笑容，这个时候孔子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个话，终于成为儒家学说的最高理想，让我们都非常感动。 

如果接受这样一个思想的人，他一定非常快乐。因为我前面讲到了，他不求自己的笑容得到同样笑容的回报，他把自己的笑容投给任何人，把自己的善良投给任何人，这样一路走去，在儒家学说看起来，这个天下是美好的。用汉语说出“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种信仰，我每次说一遍的时候都有点感动，因为我走遍世界各地，大家想一想，我们这没有异教徒，没有十字军，没有种族隔离，也没有什么文明冲突，没有末日平衡，只是兄弟。为什么大家都是兄弟？因为按照儒家学说来看，天下只有一个家。这个想法和墨子的兼爱和孟子所说的利天下，这些理念紧紧地连在一起，它成为中华文化的一个宏大的隐脉——隐藏起来的精神主脉。虽然它不是每时每刻都显示出来，但是也从来没有丢失过。所以我们每次看到这些词、这些句子，都会很感动。

既然我们到处都是兄弟，到处都应该投诸友情，那么我们前面讲的，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是不是非常非常的特殊，这样的友情是很难找得到的；而我所说的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友情是到处可以找到的，这不是矛盾吗？不矛盾。因为这是一个寻常状态和至高状态之间的遥相呼应，互济互补，这两者组合在一起，可以构成中国古代比较完整的君子的友情哲学。君子之交的正面，就是这一切。

今天我讲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