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金大理石:文明的流离

埃尔金大理石:文明的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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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景中声明:我(范景中)讲课的全部收益用于那特艺术学院的建设发展,希望更多的人士关注和支持那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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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文稿

大家好,我是范景中。


上一讲我们主要讲了雅典的帕特农神庙,最后讲到神庙中的菲狄亚斯的大理石雕刻,这一次就讲讲那些雕刻中有一部分的命运。


博物馆特设的埃尔金室,画于1819年


1801年5月,英国的埃尔金伯爵时任君士坦丁堡大使,他依靠英国在土耳其宫廷的影响力,得到了随意出入雅典卫城的特许令。特许令甚至允诺:“任何人不得干扰他们,不得乱动他们的脚手架和工具,不得阻碍他们拿走任何带有铭文或图案的石头。”有了这道特许令,埃尔金在一年左右的时间,雇佣了两三百人进行发掘工作。关于他们的发掘成果,德国古典学者斯特拉斯堡美术史教授米歇利斯曾做过评述。顺便说几句。米歇利斯1880年出版过他的舅舅的著名的《关于古希腊作家泊桑尼亚的希腊地质》中,对雅典的描述。这部书除了希腊原文外,还有拉丁文的导言和注释,几乎囊括了所有关于雅典卫城的古典文献。


米歇利斯为了给古典雕塑的鉴赏,建立现代的基础,他还引入了摄影和素描帮助描述。米歇利斯评述埃尔金的工作说:


从帕特农神庙上卸下的主要的三角墙装饰,15块柱间壁和56块壁板。从伊瑞克提翁神庙卸下的一尊女性人体雕像,从雅典娜胜利女神庙雕带上卸下的四块石板,此外还有大量建筑残片和超过一百件石雕,构成了这批宝贵的战利品。其中很多东西被毫无困难地从原来的地方带走了,特别是几块柱间壁的拆除,以及伊瑞克提翁神庙上那尊雕像的拆卸,给周围建筑造成了严重的损害。但我们一定不要忘记这样一个事实,很大一部分雕塑很久之前就与它们原来的所在切断了联系,它们散落于要塞的各个角落,有时候被扔在简陋的棚屋或被砌进墙里。如今它们的收集和保护要归功于埃尔金勋爵的代理。有人可能会怀疑埃尔金勋爵在利用其官方地位的影响力促进其私人事业上是否足够谨慎,或者对特许令的解释,是不是符合土耳其政府的观点?不过只有那些盲目愤怒的人才会怀疑下面这个事实。埃尔金勋爵的行动实际上是一次保护行动,他所采取的是唯一可能的步骤。只有这样才能把菲狄亚斯的大量作品收集到一起,保护它们免遭进一步的损毁,使得这些有幸在此之前所有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东西,幸免于当年围攻卫城的威尼斯统帅莫罗西尼的轰炸,幸免于法奥维尔在18世纪铸造铜像复制品时所造成的破坏。


这是1882年一位美术史家的看法。在将近80年之前,即1803年埃尔金被召回伦敦时,他已经装满了200箱大理石。他经过罗马时,向古典主义雕塑家卡诺瓦出示的这批大理石的素描,卡诺瓦很有远见,也很有品位,他说服埃尔金叫原封不动地保存它们,千万别让修复师碰它们。埃尔金在继续返英途中,被法国人阻止,停留在巴黎两年。他捎话给英国政府,希望政府能接管自己的这批辛苦所得。佩恩·奈特听说后暗地里做了捣乱。


奈特在英国历史上也是大名鼎鼎,他在两方面做出过贡献。一是收藏,1824年大英博物馆接受了他的一千余件素描遗赠,其中有277件出自克劳德·洛兰之手,有菲伦蒂诺用红垩画的女人体,有拉菲尔为梵蒂冈画的诗坛壁画习作,有朱里奥·罗马诺的鸵鸟习作,还有达芬奇的两幅漫画头像。另一项贡献是出版了《对趣味原理的分析探索》,他倡导如画的审美趣味,影响很大,我们以后还会讲到。


埃尔金回到英国,与奈特第一次见面,奈特就大声喊道,“你白白浪费了劳动!我的埃尔金伯爵,你的大理石被高估了,它们不是希腊人的,它们是哈德良时代罗马人的制品。”这还不算完,当埃尔金遇到经济上的麻烦,急于想把大理石卖给英国政府时,奈特和他的朋友所掌控的内阁和下议院议会根本不理他,首相开出的价钱也是微不足道,在此期间论战也越来越激烈起来。由于欧洲大陆支持埃尔金,引得对立面索性指摘埃尔金的人品,指控他在外交机构的保护下,干着劫掠希腊的商业勾当,嘲弄他是“大理石贩子”、“大理石窃贼”。


这时巴伐利亚王储路德维希也别有所图,他访问伦敦抱着一个明确的目的,就是如果有可能就买下这批帕特农大理石。怀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拿破仑博物馆的主管威斯康提。幸好上面提到的卡诺瓦,这位抛弃了戏剧化的巴洛克复兴古典风格的雕塑家来到了伦敦。他大声疾呼,埃尔金的大理石超过了《观景楼的阿波罗》。他说“假如我是个年轻人,不得不从头开始,我就按照完全不同于我以前那些原则创作,我希望由此开创一个全新的流派。”他还提出一项建议,这简直是对奈特的重重一击,让他无法立足。建议是:“既然英国政府愿意为菲格里亚的浮雕出价1.5万英镑,那么毫无疑问埃尔金大理石值10万英镑。”这一建议让英国下议院也竖起了耳朵,开始了调查。期间新古典主义雕刻家弗拉克斯曼也发挥了作用,他就美术史的问题给委员会上了一课。最后1816年6月7日议会举行辩论,结果以82票对30票通过购买决议。尽管埃尔金花掉的成本是5.1万英镑,由此产生出的利息是2.3万英镑,结果他还是不得不接受了3.5万英镑的报价。


大英博物馆的埃尔金大理石


现在我们知道埃尔金大理石成了大英博物馆最重要的镇馆之宝,就像蒙娜丽莎是卢浮宫的镇馆之宝一样,参观者在那里可以欣赏到菲狄亚斯传世的最重要的浮雕杰作。不过我特别欣赏现藏巴黎卢浮宫的菲狄亚斯的饰带浮雕,其中少女行列的一段,总是让我想起中国的《八十七神仙卷》。我们看到那些少女衣纹的线条又典雅又优美,有着洗刷人胸襟,让人一下子静下来的感觉。

帕特农神庙饰带浮雕-献礼少女行列,卢浮宫藏


上面我们讲述的埃尔金大理石的故事和我们通常听到的不同,我主要取自弗朗西斯·泰勒写的《天使的趣味》,尽管他在书中也引用了拜伦对埃尔金的谴责,但他显然站在了埃尔金一面。


弗朗西斯·亨利·泰勒(Francis Henry Taylor)于1957年


这也许会遭到我们的抗议,尤其是当我们想到这位埃尔金的下一代,就是下令火烧圆明园的额尔金时,肯定会义愤的怒发冲冠,那让人想起了中国文明史上的最黑暗的一页。


詹姆斯·布鲁斯,额尔金伯爵8世,1811-1863


然而对待埃尔金大理石,我则想听听多方面的意见,特别是泰勒,是对保护艺术有贡献的人,正是他在1942年向美国政府提出了抢救欧洲战火中艺术杰作的建议,才有了1943年设立的“古迹艺术与档案计划”,由此而组成的古迹卫士,在二战结束后抢救了500多万件,被纳粹从犹太人博物馆、教堂和大学掠夺的文物。剑桥国王学院的中世纪美术史家巴福尔是卫士中的一员,在抢救文物时牺牲,他曾经写道:

没有一个时代会完全独自存在。每个文明不仅通过它们自己的成就赋形,也依靠它汇纳往昔的成就赋形。如果那些成就毁灭,我们也丧失了自己历史的一部分,我们将为此而贫弱。


泰勒是否也像巴福尔这样看待文明的遗产,尚需研究。但他的确对艺术文物的脆弱和危险做过不一般地思考。在对待埃尔金大理石的问题上有很多复杂的细节,让我们不能把它简单的同额尔金的火烧圆明园划一等号,后者的残暴令人发指,而前者是处在历史的偶然性波动之中,要评价它的对错不是那么容易。



弗朗西斯·亨利·泰勒,于1952年


197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发布过一份报告,警告说帕特农神庙和附近的三座建筑将有坍塌的危险。四年后,希腊政府成立保护委员会,由建筑师马诺里·考力,负责修复。考力是土生土长的雅典人,儿童时代就迷上了帕特农,现在他和助手在神庙周围找到了出自帕特农的近一千块石头,他们通过观察这些大理石的纹理颜色,凿痕和磨损的图案,来判定它们原来的位置。大英博物馆古物学家莱恩·库克说,“考力了解那座建筑,任何活着的人,或许也包括死去的人,都不曾像他那样对每块石头全都了如指掌。”这些石头,考力把它们看作如同十分重要却很零碎的文本中掉落的文字,考力要把它们校勘还原。但究竟是还原到公元前五世纪的状况,还是让它保持现状,抑或保留神庙内清真寺的某些部分,仍有争议。也许还是把这一堆宝贵的乱石加固的保持现状为佳。因为它的现状更能激发人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的怀古之情。这种怀古之情,我们可以从书中读到:


1867年夏日,月光皎洁,一位冒险的美国游客悄悄地从被隔离的船中偷偷上岸,他躲过警察大步疾行来到雅典,贿赂过卫兵后登上了卫城。骤然之间被月光如水下的废墟迷住了,对眼前的景色惊诧不已。他在游记中写道:“成排的矗立着,成堆的叠放着。遍布雅典卫城的是数百件大小不一、雕刻得精美绝伦的残破的雕像。”


这位深夜的闯入者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熟悉的作家马克·吐温。


这段视觉化的文字再次向我们昭示,伟大的艺术是人类文明的纪念碑。它即使沦为废墟,也依然崇高,依然典雅,值得我们去礼赞,去膜拜。它们属于全世界,那是人类先祖们的生命和精魂。


下一次我们将谈一谈古罗马,那是古典时代的后一部分。


(图片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课后互动

很多时候,文物的掠夺与保护存在双面性,以劫掠为出发点的行为反而更好地保护了这些文化遗产。对于这种双面性,你如何看待呢?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 赵慢慢919

    那些雕像很久前就与它们原来的所在切断了联系,如果没有埃尔金勋爵的“发掘盗窃”,也不会有如今我们还得以看见的对珍宝的收集与保护。泰勒鼓动设立的“古迹艺术与档案计划”,思考着艺术文物的脆弱和危险,归纳着往昔文明的成就。那些有凿痕图案的石头,是历史真实中零碎却很重要的遗珠。是留在原环境中继续风化损耗(继续残破乱石的“年代价值”,激起我们的“怀古之情”),还是移至博物馆中保护、去尽力停住时间于其的衰败?想起巫鸿教授说:“对美术的历史物质性的研究不仅仅是对一件作品原始创作状况的重构,也应该是对它的形态、意义和上下文在历史长河中不断转换的追寻。”而这种转换,在收藏中、在流传中,是所有古代艺术品必经的过程。

  • zhy73

    作为艺术品而言,能够以更好的姿态呈现在观众面前,它们本身是不会计较自己是因为什么途径、方法来到这里或是那里。它们应该只会心怀感激,创作者给它们的艺术生命能够得以延续。 单纯作为参观者,如果不去计较其他,只抱着欣赏和喜爱的心情,艺术品只会让我们赞叹、享受。 可惜我们是有国家的人。想到曾经就是因为国家疲弱,既不能保护人民,也不能保护艺术品,才使得我们要在异国他乡,别人的地方,经过别人的允许,才能看到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艺术品,心中滋味,真是复杂。 以上就是每次在国土以外参观博物馆的感受。

  • 那特助教_大牛

    是破坏还是保护,真的是很难说啊

    我要去拯救银河系 回复 @那特助教_大牛: 确实吖

  • 秋秋628

    作为美院教授,感觉照着书念,这种水准太差!

    葛饰铁藏 回复 @秋秋628: 你说的书不是范老师写的就是范老师翻译的

  • bonbon5466

    《艺术的故事》读过两遍,但一看到范教授在喜马拉雅开课立即毫不犹豫就买课了,国内的翻译界,艺术史,谁都知道范教授的地位和学识。所以无论以哪种方式,还有机会听到他讲课,我都觉得非常幸运。而真看过书的人都知道,这系列课是比原书系统扩展了多少知识!多少艺术史上的故事,观点、人物以及参考文献!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干货满满。这一切都是教授及其团队在背后的认真负责的态度,谢谢了。

  • 个抒己见

    是保护还是掠夺,取决于看待问题的角度。如果站在世界文化的视角,只要文化可以被妥善保管,在哪里都好,因为都是人类文明被保存。但文化掠夺往往是以破坏周围环境为代价的,比如我们的圆明园,从这个角度说,文化掠夺仍然应该被抨击。

    那特助教_大牛 回复 @个抒己见: 很中肯

  • 听友77160997

    关于文明的守护这个话题之前一直是单一的思考,听了老师的课,真正觉得要拿到历史的维度去看问题,受教了,谢谢范老师。

    兰若3333 回复 @听友77160997:

  • 米粿粿粿

    个人比较支持泰勒的观念,而且父亲的做为与儿子的是两回事,不该混为一谈。

    _三月初七 回复 @米粿粿粿: 说这话因为我们是中国人。

  • 长河夜宴

    第一课到底从哪里听

  • xiaotian_pr

    在大英博物馆看到帕特农神庙的雕刻,美的让人落泪,是大英博物馆最令人激动震撼的展品。不管应该如何评判,导览器里反复为埃尔金洗白,感觉还是有点掩耳盗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