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陈独秀砸的是哪门子孔家店

本集知识卡片 

本集文稿 

前面几课我们讲了鲁迅，周作人，也讲了胡适。跟周氏兄弟与胡适都有密切关系的一位重要人物，是我们今天要讲的陈独秀。陈独秀是现代中国政治史文化史上的重要人物。他是中国共产党的早期领袖，是中共一大到五大连任的总书记，也是北京大学的著名教授。他创办的新青年杂志影响巨大，鲁迅周作人胡适都在上面发表过文章。他被毛泽东称为＂新文化运动旗手＂和＂五四运动总司令＂。陈独秀生在1879年，死在1942年，出生在安徽怀宁，属于现在的安徽安庆市。他

生下来几个月父亲就去世了。从六岁起，他的祖父教他读书，首先读的当然就是包括论语在内的四书，还有诗经左传等儒家经典，他背不出就会被祖父打，他回忆有时是毒打，而母亲则会流着泪劝他，＂小儿，你务必好好用心读书，将来书读好了，中个举人替你父亲争口气。你的父亲读书一生，未曾考中举人，使他生前一桩恨事。＂后来陈独秀的大哥考中了秀才，母亲非常高兴。陈独秀在回忆录里说，＂我则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母亲高兴，惧的是学八股文章和应考的灾难，就要临到我身上来了。

我们听到这里，很多朋友马上就知道这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就来自于论语，是孔子在论及孝道的时候说的。因为父母年纪大了，而人都是要死的，这是无法逃避的规律，所以做儿女的应该记着父母的年龄：＂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得使他们更高寿了，惧地使他们离死神又进了一步了。陈独秀在自传里把孔子的两句话搬来，用得非常自然，也可见他对论语的娴熟。而他文章中的一些论述也足堪于论语互相印证，互相发明。如孔子认为中庸是一种人们缺乏的重要品德，而中庸就是做人做事的尺度，就是要无过无不及。

作为北大教授和新青年主编的陈独秀曾竭力讴歌＂青年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动，如利刃之新发于硎。青年之于社会，犹新鲜活泼细胞之在人身。＂可他渐渐终于明白，也有数不在少的青年，根本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教学者如扶醉人，扶得东来西又倒。现代青年的误解也和醉人一般。你说要鼓吹主义，他就迷信了，主义的名词万能。你说要注重问题，他就想出许多不成问题的问题来讨论。你说要改造思想，他就说今后当注重哲学，不要科学了。你说不可埋头读书，把社会公共问题漠视了，他就终日奔走运动，把学问抛在九霄云外。

你说婚姻要自由，他就专门把写情书寻异性朋友做日常重要的功课。你说要打破偶像，他就连学习值得崇拜的良师益友也蔑视了。你说学生要有自动的精神自治的能力，他就不守规律，不受训练了。你说现在的政治法律不良，它就妄想废弃一切法律政治。你说今年要有自尊的精神，他就目空一切，妄自尊大，不受善言了。你说反对资本主义的剩余劳动，它就不尊重植物观念，连非资本主义的剩余劳动也要诅咒了。你说人是政治的动物，不能不理政治，他就拿学生团体的名义干预一切行政司法事务。＂跟他说的类似现象，现在都还多少存在，

这也从反面印证了不左倾右斜、不东倒西歪的中庸之道，确乎是一种既切近人生，又不易企及的境界。在五四时期掀起的打倒孔家店的运动中，陈独秀是最活跃的代表人物之一。针对政客出于政治上不可告人的目的，要立孔教为国教的行径，他写了多篇文章予以批判。这些文章包括《孔子之道与现代生活》《宪法与孔教》《再论孔教问题》《复辟与尊孔》巜孔教研究》等等。他的这些文字都是政治评论，不是学术讨论，批评的对象，不主要是孔子，而是利用孔子来达到自己目的的政客。

他明确说，＂从前戊戌政变后，反动政治与尊孔运动意识并起，袁世凯要做皇帝，同时尊孔祀天，也闹得很起劲。现在南京的军民两长又接到曹锟通电，募捐修理孔庙，立个捐洋5000元。每逢中国政治反动一次，孔圣人便走运一次，可见反动势力和孔圣人本是一家眷属。＂陈独秀个性张扬，本就有一种极端的倾向，而对中国就有落后的一面有太深切的体会，对输入西方的民主科学有太热切的愿望，所以他对孔教的批判是非常激烈，不遗余力的。有历史学家写信给他，辨别把孔子学说跟帝制联系在一起，不是真正的孔子之教，应该把真孔子与被后人败坏了的假孔子区别开来。

但陈独秀坚持从汉代开始的儒生与统治者，为什么不主要依傍道家墨家而独独依傍儒家？总还有他自身的原因。有人则批评他不应对孔子一笔抹杀，保留孔教也无伤于现代的中国。陈独秀则干脆地回答，孔子根本的伦理道德还是与欧化背道而驰的。如果以旧有的孔教为是，就要以新输入的欧化思想为非。如果以新输入的欧化思想为事，就要以孔教为非。他希望在中国建立欧化新文明，彻底改变作为封建专制政体的思想价值观基础、作为封建专制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的孔子之道。他说孔教在中国历史上是有影响的学说，＂为吾人精神上无形统一人心之具，

敝人绝对承认之，而不怀丝毫疑义。＂孔子的伦理学说虽不可行之今世，而在宗法社会封建时代，诚属宝贵遗产，我们所不满意的＂以其为不适于现代社会之伦理学说，然犹支配今日之人心，以为文明改进之大阻力，＂而第一是时代发生了根本变化，第二是政客的卑鄙利用，于是孔教不仅不能促进文明的进化，反而成为阻碍现代中国文明改进的绊脚石。所以陈独秀明确宣称，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我们的爱国心超过了爱孔心，那他就会赞成废弃孔教。

这些是他比较早期的文章，体现了他作为一个政治家的敏锐触觉与战斗锋芒。在他晚年，他又发表了一篇长文《孔子与中国》，结合以论语为主的多种古代典籍中的材料，对孔子进行评析。文章开宗明义，问＂在现代知识的评定之下，孔子有没有价值？我敢肯定的说，有。＂而在陈独秀眼里，孔子的第一价值是非宗教迷信的态度，从上古到孔子生活的东周，先民宗教神话传说多到不可胜数，迷信的风气很盛，而孔子一概摒弃，设教只立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而对鬼神的态度，见于论语的有＂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子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子不语怪力乱神＂。＂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至矣。＂陈独秀指出，重人事而远鬼神，不深究鬼神的油还是无，这是孔子跟墨子不同的地方。而在陈独秀眼里，孔子的第二价值是建立了君父夫三权一体的礼教。他说这一价值在2000年后的今天固然一文不值，并且在历史上造过无穷的罪恶。

然而在孔子立教的当时也有它相当的价值，这有当时的政治背景，而被后人发展成为三纲的＂君尊臣卑，父尊子卑，男尊女卑＂三权一体的礼教。他认为在孔子思想里都有，只是未立三纲之名。他说他向来反对今人企图用2000年前的孔子的礼教来支配现代人的思想行为，却从来不曾认为孔子的伦理政治学说在孔子的时代也没有价值。而科学与民主是人类社会进步的两大主要动力，孔子不言神怪是近于科学的，孔子的礼教是反民主的，人们把不言神怪的孔子打入了冷宫，把建立礼教的孔子尊为万世师表，这是中国人的不幸。

而＂看近数十年的历史，每逢民主运动失败一次，反动潮流便高涨一次，同时孔子便被人高抬一次，这是何等自然的逻辑。帝制虽然两次倒台，然而袁世凯和徐世昌的走狗却先后倡言民国的大总统就是君，忠于大总统就是忠于君＂，这也是陈独秀最看不入眼的。陈独秀的孔子论都是政治论，但是孔子跟中国政治既然有那么多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的政论文字也就有了独特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