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6：窦可阳｜狄更斯的花边人生

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你好，我是吉林大学窦可阳。

今天我们继续收听《远大前程》的第五讲。在之前几讲里面，我们已经把《远大前程》这部小说的情节，艺术魅力，包括它的故事设计，以及人物命运的设定，还有爱恨情仇，都给大家作了一个概要的介绍。

下面我们讲一讲《远大前程》这部小说的一些花边。

首先我们先要提一个人，这个人是中国人，他就是孟子。孟子在分析文学的时候，曾经讲过一个道理，他说“知其人”需要“论其世”。也就是说当我们分析文学的时候，我们要了解作者的时代，了解作者的生平，这样才能很好的把作品分析出来。因为我们只有了解了作者的想法，才能知道他在作品里面表现了什么样的理想。

之前我们曾经详细的讲过Charles Dickens的晚年，以及他如何设定这部小说的。今天我们补充一些信息，让大家更贴切的了解《远大前程》这部小说的一些背景。我们知道CharlesDickens他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已经是进入晚年，但是这部小说它代表着Charles Dickens非常高的艺术成就，而且Pip这个人也蕴含了Charles Dickens人生里边的很多设定，其实Pip这个人同时还是Charles Dickens人生的一个缩影。

Charles Dickens，1812年生于朴次茅斯，这是位于英国南部一个港口。为什么是在一个港口？因为他的父亲是海军一个小职员。当然他父亲作为一个小职员，经常入不敷出，所以Dickens幼年的时候家境很贫寒，他很小的时候就曾经作为童工出去打工，而且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因为欠债被关进了监狱，所以Dickens从小还见识过英国的债务监狱是什么样子。所以我们可以想象，在CharlesDickens的很多小说里面，他饱含深情地写了很多幼年儿童，比如说Oliver Twist，DavidCopperfield，还有我们这部小说里面的Pip，他们都是幼年家境贫寒，命很苦。

这也是Charles Dickens年轻时候所见到的，当然他自己也经历了。后来Charles Dickens逐渐做工，攒了一点钱，同时他学会了速记，后来他就在法院里面，在律师事务所里面打工，接触广泛的社会。这些也都体现在他的各部小说里。我们可以说，《远大前程》这部小说里面的律师Jaggers和Wemmick都是律师事务所的人，他们的生活都被Charles Dickens给写活了。

比如说Jaggers这个人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冷酷的人，可是在他处理事情的时候，他对人不是没有温情，比如他救了Estella。这种行为不完全出于自私，他也是一位律师出于职业的一种本能。而Wemmick在小说的全部过程里面，非常认真地帮助了Pip，虽然这也是一种职业，而且在Pip他的人生发生重大转折的时候，他们也并没有能帮助很多。可是他们的诡谲，他们的职业化，他们的冷酷，甚至大律师Jaggers的手绢，都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那么这些内容都来自于Charles Dickens的生活。当然最重要的是Charles Dickens生活里面遇到了很多女人。

比如说他的妻子是一个编辑的女儿，而CharlesDickens其实更喜欢他妻子的妹妹Marry。在结婚之前Charles Dickens还追求过一个银行家的女儿。那个时候Charles Dickens二十多岁，还没有发表他人生的第一部小说，那么当时求婚就失败了。据说Charles Dickens设定人物的时候，就联系到他年轻时碰到的这些年轻女人，所以说Estella的刁钻古怪、玩弄男性的性格很多都来自于Charles Dickens的生活。

甚至像Havisham小姐在CharlesDickens的人生里面也有原型。据说在Charles Dickens的生活圈里有这样一个贵妇，她一辈子深居简出，性格很怪癖。那么Charles Dickens在小说里里描写Havisham小姐的时候，就把这位贵妇添油加醋地描写成这样一个古怪的女性。这都是Charles Dickens的生活轨迹在小说里的反映。

当然我们前面提到，CharlesDickens的父亲曾经进过监狱，所以在Charles Dickens的小说里面，监狱的意象是经常出现的。比如说Havisham小姐的家SatisHouse，就是萨利斯庄园。这个庄园非常阴森，有着巨大的铁门和铁栅栏。其实这些信息都是来自于Charles Dickens幼年时候看到的那些监狱的形象。

前面我们讲过Charles Dickens的小说里面贵族写得少，农民写地也少，这个也跟他的生活有关系。因为CharlesDickens后来一直在做记者，做编辑，再后来就常年写小说。当然Dickens的生活已经远远比他之前的那些作家要丰富得多，比如说Jane Austen，勃朗特姐妹，DanielDefoe。Daniel Defoe生活的时代大约在18世纪，它远远没法和Dickens那个工业文明的时代相比。

那么Dickens生活的圈子和比他晚了几十年的作家，比如说《福尔摩斯探案集》的作者柯南·道尔等人的生活相比，又有很大的不同。所以说在19世纪晚期以至于到20世纪早期，英国小说已经非常职业化、商业化了。

但是Dickens本人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浪漫主义者，所以他的小说里面还有很多政治因素在里面。当然这也是为什么Dickens的小说更被我们所喜欢的原因，就是因为Dickens小说更具批判性，而且他批判就是19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工业化文明造成的人性扭曲，以及资本主义社会带来的悲欢离合的命运变化。

此外，Dickens的人生有一些轨迹也值得我们玩味。

比如说他年轻时比较成功的是做记者，因为在那之前，比如说他在工厂里做童工，或者是在律师事务所做速记员，那些行为都是属于比较低端的labourclass（劳动阶级）做的事情。但当他成为记者的时候，首先，他对戏剧的爱好以及他的写作才能就得到了体现。所以他的第一部小说《匹克威克外传》1837年出版之后，受到了巨大的欢迎。

我们要知道，在19世纪，英国很多成功的名人，也包括大量的作家，都是从记者出道的。后来成为英国首相的Winston Churchill，当然他是贵族，但是他之前也做过记者，而且做得很成功。在那个时代，美国很多作者也做过记者，比如说MarkTwain当年就是记者。那么Hemingway更是一个记者。

我们说Hemingway的文风，为什么世界人民都很喜欢？因为Hemingway作为一个美国记者，一方面他很符合美国人的直性，不咬文嚼字，不玩弄辞藻，文风很硬朗，表意很简洁，没有废话。据说Hemingway在他的故居Key West（基韦斯特）是站着写作的，有人传说Hemingway是单脚站立写作，但这个有点夸张。

而Charles Dickens的很多写作也体现了这种记者的性格。比如说他的很多情节设计非常离奇，而这些情节很多都有一定的原型，但是经过Dickens的乾坤大挪移，他把很多丰富的情节都集中在一个小说里面。比如《远大前程》这部小说是在1860年开始连载。可是，从1855年开始，Charles Dickens的很多日记、书信里面，以及他跟他的朋友Foster，这是他一生的朋友，写了他的传记，而且很多小说Dickens都和他进行讨论。我感觉Foster和Charles Dickens的关系，就像脂砚斋和曹雪芹的关系一样。

那么当时，Dicekns就反复跟着Foster讨论，说小说里很多人物的名字在50年代就已经出现了，比如Pip等等。可见，这部小说早在Dickens的心目里面具有构思。因为Dickens做过记者，后来做杂志，所以说，他有multifucntion这种功能，也就是说，他的大脑里边可以同时构思多部小说。

在第一部没有连载完的时候，第二部已经开始写作了，这就是Charles Dickens的性格。当然，《远大前程》这部小说是经历了长时间准备的。以至于Dickens和Foster说，他当年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构思，到后来构思成功的时候，Dickens非常兴奋，感觉这是一个非常神奇、非常成功的想法。事后证明，这部小说写得也是很成功。

那么今天看来，我们可以说《远大前程》这部小说是一个Bildungsroman，就是一个成长浪漫小说。

它讲的是Pip这个人的人性成长历程。其实这部小说还融合了很多其他类型小说的因素。我们知道Dickens早年的小说讽刺意味特别强，很多都很轻松，比如说《Oliver Twist》、《Dombeyand Son》等等，它们都是语调很活泼，内容很讽刺，略带一点忧伤。而《远大前程》这部小说，其实保存了很多Dickens的喜剧因素。总的来说，小说里设定了很多喜剧性的人、戏剧性的章节。

比如，Pip的舅舅Pumblechook。我们中国人翻译它的时候，最早把它翻译成潘博趣，这就是一种符合Pumblechook原来设定的翻译。那么还有一位非常希望成为一位演员的Wopsle先生，很多小说翻译成古朴赛先生。这个人在很多场景里面也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

比如说Wopsle先生在Pip成年之后一场演出里面，他在观众里面看到Pip身后的大坏蛋Compeyson。此外，这部小说轻松幽默的地方还在于Pip年轻的时候。比如说Pip在圣诞夜特别担心自己偷吃的给犯人会不会被发现，那种心态的紧张和情节的变化，在幼稚的Pip的眼中都是非常轻松幽默的，以至于小说到最后，Pip的代理律师助手Wemmick结婚的时候，描写得也是比较轻松，具有一些喜剧色彩。

其实这种情节的设定也是维多利亚时代读者的需求。我们知道，维多利亚时代的很多读者都喜欢给作者写信。比如说，像Charles Dickens这么名闻天下的著名作家，那么很多读者也会给他写信。很多人都要求“你不要把谁写死，我爱他”，这种情节常有。所以Charles DIckens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尤其是他在连载的过程中，是不能得罪读者的，有的时候为了吸引读者，他的小说就会像中国古代的章回小说那样，设计很多神奇的情节。

说到这，我们还要提到有人说《远大前程》这部小说有很多哥特小说的影子。什么叫哥特小说？

我们都知道哥特风格，我们以米兰大教堂为例。米兰大教堂是一个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它体现为一种乖张扬戾，它的这个外饰都很狰狞。因为哥特是当年亲手毁灭了罗马帝国的蛮族。后来在法国中世纪，他们开始恢复一种日耳曼人创造的，吸收了古典精神，同时又有新精神体现的建筑风格，人们给这种风格命名为哥特风格。

那么哥特小说是什么意思？我们可以理解为一种神奇玄幻小说。比如说《远大前程》这部小说，它的很多场景和情节就很有哥特小说的风格。例如，Satis庄园，也就是Havisham小姐家，就显得阴森恐怖，有蜘蛛网。有怪癖的老女人，穿着婚纱，非常阴森狡诈，设计一些报复社会的事情。

再比如Pip最早遇见Magwitch的时候，是在他们村的教堂墓地里，那儿也是凄风苦雨，非常可怕。以至于整个小说的很多情节设定非常巧妙，人物关系联系非常紧密，非常乱。这种情形其实都是一种哥特式小说的设定。哥特式小说就是往往把情节设计得有一些非常规，但读者读起来只是感觉到玄幻，没有感觉到格格不入，这就是这部小说的一种特色。

再一个，《远大前程》这部小说也包含了很多犯罪小说的内容。我们知道，犯罪小说在早期英国小说史上是比较少的。勃朗特姐妹就很少写犯罪，《鲁滨逊漂流记》更谈不上犯罪。虽然他们做的很多事情，比如抓黑奴，比如屠杀印第安野人，要是搁到19世纪，那就是犯罪，甚至是反人类，可是在DanielDefoe那个时代，他们做这些都感觉很自然，这是一种殖民主义心态。

20世纪后期美国有一位著名的阿拉伯裔的评论家爱德华·赛义德，他写过一本书叫《东方学》。赛义德就强调，《远大前程》这本小说本身就包含了殖民主义的要素。比如说Pip的远大前程，来自于远方的澳大利亚，而Magwitch被流放到澳大利亚后是不能回到英国的。结果他一八三几年回到了英国，被抓到了，就被绞死了。

其实听众朋友，在英国历史上，从流放地回到英国会被抓捕和绞死的法令，在1835年前后被取消了。所以这部小说反映了英国当时的历史现实。可见CharlesDickens是有一个精心设计的。

不过这部小说围绕着Magwitch展开了很多犯罪小说的情节。比如说Magwitch和Compeyson这两个人，一对冤家，多少年前就结下了深仇大恨，然后经过越狱，打了一架。后来Magwitch被警察抓住，两人又打了一架，以至于Compeyson最后被打死在水里。Compeyson这个人就是一个大骗子，他在小说第一场景开始之前的若干年前，就已经骗了Havisham小姐。之后他又骗了Magwitch。后来他还是阴魂不散。一方面，他跟踪Pip，跟踪Pip的目的是为了抓住从流放地回到英国的Magwitch。

那么这些情节有很多犯罪小说的因素，比如说它有伏笔，它要破案，它有警匪搏斗。这样的情节后来在《福尔摩斯探案集》里面我们已经司空见惯了，可是《福尔摩斯探案集》是1895年以后逐渐完成的，已经比《远大前程》晚了30多年。可见，原来《远大前程》这部小说非常现代化地开启了一些在英国那个时代是“现代的”英国犯罪小说的情节。总的说来，《远大前程》这部小说期望我们作为一个普通人，要有一个善良的天性，而且所谓的不义之财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我们知道，我们中国古代曾经有很多比如说做梦发财的小说，例如《聊斋志异》。蒲松龄的笔下经常有这样一个屌丝男主人公，穷得要命，命苦得不行，突然就遇到一个狐狸精。这狐狸精让你要什么有什么，或者是突然在当院子里边挖出了藏镪（qiàng），什么叫藏镪（qiàng）？就是银锭。这都是一个一辈子没有考上功名，在农村做了一辈子私塾教师的蒲松龄的境界。

可是Charles Dickens在他那个时代，他设定的《远大前程》是一个讽刺。他是说“你的远大前程怎么来自于一个远方的一个囚犯资助”？Pip这个人，他最后的幸福是他做了一个体面的工作，逐步靠自己一点一点争取来的。而Pip这个人恰恰是因为他有良心在，所以说在整个故事里面实现了救赎，也给自己带来了最终的好结果。

所以我们说，读了《远大前程》这部小说，虽然它的故事很老，反映的也是维多利亚那个时代的很多内容。而且Dickens生活在维多利亚时代，他对资本主义有一些反感，甚至都看不上伦敦。他认为伦敦这个城市反映了人性的丑恶部分，所以我们看见，伦敦在Dickens笔下没有什么好形象。

但是反过来，在Dickens之后，大约过了160年的今天，《远大前程》这部小说对我们个人还是有很多启示意义的。就像前面我们所说的，我们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做一个真诚的人，每个人的远大前程都不能依托于天上掉馅饼，而是要依靠我们锲而不舍，要依靠我们善良的温情，要依靠我们不断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

有关《远大前程》的译本，在此推荐的是上海译文出版社王科一先生翻译的版本，他的语言厚重，注释完整。今天这一讲就讲到这里，我是窦可阳，我在喜马拉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