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德：从方法论变成道德论的中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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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程金句 

第102集 “至德”：从方法论变成道德论的中庸之道

今日文稿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

我们还在讲中华文化的耐力的第七点，就是中国从本性上反对极端主义，这个问题我还需要讲。

历史上陷入极端主义的年轻人很多，但总有一些成年人慢慢地把他劝导过来了，今天我就充当这样的成年人，因为你们的生命处于激动状态的时候，往往会被极端主义招手。所以我呢，要从一个过来人的角度，来进一步说说极端主义的危害。

逻辑困境 

我因为经历过“文革”，“文革”造反派里边，远远看去，他们也有温和派，也有极端派。那么在他们两派互相争夺的时候，有的时候还发生武斗。在极端主义所产生的民粹浪潮当中，谁能够成为群体的引导呢？就是那些最极端的人，也就是说嗓子响、调子高、口号激烈的那些人，我们千万得警惕。在极端主义风行的时候，正常人的脑子有一半以上处于一种半封闭半睡眠的状态，他是随大流看周围的人的态度，所以极端主义最容易得宠。

我曾经仔细地研究过，就是他们极端思维到底是怎么样的呢，这一点我非常希望太多比较激烈的网友们能够参考，就是当时我看到过那些年轻的造反派，他们经过层层推理，成了造反派领袖以后，他们得出这样的结论，就是每一个年长的老师都可能是反动的。为什么呢？他们的逻辑是义正词严，他们什么逻辑呢？大家听一听你们现在也有没有这样的逻辑，他们的逻辑是这样的：

你在沦陷时期，有没有见过街上巡逻的日本兵？为什么不去杀它们？因此你是汉奸。你在国民党统治时期为什么不去延安，只留在上海？因此你是走狗。你在民不聊生的时候，为什么还每个月去领薪水，而没有把这些薪水捐给劳苦大众？因此你是吸血鬼。

按照他们的逻辑，每一个没有成为烈士的人，都只能是坏人，或者是叛徒，因此他们提出了一个口号很响亮，叫“老朽滚蛋”。因为你们没有杀日本人，因为你们留在上海没有去延安，因为你们还每个月领薪水，所以你们必须滚蛋，叫老朽滚蛋。老朽的年龄多少呢？他们提出是40岁。请注意，这样一来呢，他们一下子就陷入了逻辑困境了，因为他们的父母也属于必须滚蛋之列。

撞到南墙 

如果是这样，他们自己的生命就失去了起点性的尊严，因为他们的父母是要滚蛋的人。而且大家知道吗？文革当中那些造反派，其实没有国家给他们钱的，他们的衣食来源都是父母亲，因此你们在造反，你们也失去了生活费用的供给者。由此可见，一些听起来非常痛快、非常极端的那些人，在逻辑上是很难延伸的，一延伸就马上进入了荒诞。

大家发现没有就是在这个关口上，中国文化的优势就悄悄地呈现了。到造反派在否定历史、否定老人、否定父母的时候，中国人正常的伦理价值就强大地堵在了眼前。 造反派自己也觉得已经撞到了南墙，声音力气小了下来，这也就显示了中国文化的根基——亲情伦理，对于极端主义者强大的控制力。

他们闹腾过一阵以后呢，我们这些年轻人全部都下乡去劳动了。劳动的时候，我对于过去我非常厌恶的那些造反派领袖，有了拿着锄头并肩锄地的经验，所以时间一长和他们也就聊起来了。聊的过程当中，他们就觉得要否定历史，就要否定老人，要否定老人，就要否定父母，要否定父母，就要否定自己生命的起点，否定自己尊严的来源，否定自己衣食的来源，就完全不行了，这一切他们当时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们实际上在中国文化上撞到了南墙。这里只是举了个例子，任何极端主义在中国文化上都会撞到南墙。

按照中庸的原则，不管对象多么的过分，我们总要保持不偏不倚的正中。大家知道吗？有一个思维叫做矫枉必须过正，这很容易代表一种极端主义来替代另一种极端主义的原则。过正其实是左右摇摆的开始，怎么也正不了。矫枉必须过正，要过就正不了了。中国文化只相信天地才有秤砣，世间才有定力，不能靠“过”才能把事情拧过来。

所以按照中国的中庸原则，它应该尽量地避免像彻底、全部、毫不、绝对这种极端性的词汇。因为用力一过，秤砣一摆，天地就摇晃了，对错是非也就可能产生动荡。因此中华文化一般不会把一时的那种目标口号放在前面，因为这可以因时因地而改变。把中庸之道看成是最高目标，并且把中庸之道和人伦大道联系起来，这一点正值得我们后人好好学习。我们总是被一时一地的好多响亮的说法搞昏头了，忘记在中国人的头上，一直有真正的大道。

另一种极端主义 

我在极端主义问题上已经讲了很多内容了，甚至于把我自己的经历也放进去了。最后我把它在一个大问题上做个了结。

面对现在的世界极端主义，它是一个外交上的大课题了。中华文明现在面临着几方面的极端主义，按照中国的非极端思维，总是以平静的笑脸来面对各方宾客。你们要谈判可以到我这儿来，你们要做什么样的沟通，我们可以做中间人，我们一定不摆出极端的形态来。这一点上，我在好多国际场合，我不得不用我们的中庸之道来批评美国的单边主义。

美国是现代人类文明的重要汇集地，它的财力、活力、包容之力真是无与伦比。前两年，哈佛大学有一批退休的华裔老教授，约我在波士顿附近的一座森林别墅里边聊天，问我对美国的评价。我说我能花很长时间讲出美国的几百条优点，但是近年来实行的单边主义，却让中国文化对它看低一眼。

单边主义其实也是另一种极端主义，一切极端主义的特征它都具备，只不过呈现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的态度，好像正义就在他们这一边。美国的单边主义来自于对人类文化多样性的轻视，并试图以自己的价值体系来重组世界。但是这样做下去，一定会让它失望，而且也会让世界对它深深失望。

美国这样做，除了它对自身力量的自信之外，还因为太年轻。它没有感受过几百年、几千年的创伤，因此无法体会时间留下来的最高智慧。如果要说强大的话，无论是古代的埃及王朝、巴比伦王朝，还是波斯帝国、罗马帝国，都曾经纵横一时、雄霸一时，当它们企图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远方的时候，麻烦就产生了。强大的帝国不管是输还是赢，都会给人类文明增添血泪和仇恨，而且这种血泪和仇恨都是种子，任何时候都可能开花结果。

更严重的是，美国的单边主义一定会引发更多极端主义。单边主义点了火，却根本无法熄火，这是这几年人人都能看到的事实。其实，这个结果中国古人早就看到了，这些年所发生的一切，我们都可以从中国古代哲学家的书本当中，找到劝诫的话语。

最高道德 

我这儿不能不讲一个中国和那些强权的国家对比的例子。大家知道吗？公元七世纪的时候，世界上最强大的应该是中国唐朝；第二号力量是谁呢？是刚刚兴起的阿拉伯帝国；第三号就是波斯帝国，也就是现在的伊朗。但是没想到那个能征善战的阿拉伯帝国打了波斯，波斯就派了信使来向唐朝求救，说我们是老邻居，我们是好朋友，你来帮帮我们，他们打来了。那么，中国的唐朝根据中庸之道怎么回答呢？这真是唐朝的皇帝，也是我们每一个中国人的想法：他们打你，但他们打你的理由我不太清楚，他们现在还没打我。如果我一下卷入，就变成三方的争斗了，那样就没完没了了。

所以唐朝就回了一封信，信的意思当然是这样了：我们是好邻居，我们是好伙伴！你们受到了侵略，我们深表同情，但是山高路远、天寒地冻，让我们翻过喜马拉雅山脉的峡道口，派几十万军队来救你们，这几乎不可能，路太远了。所以，我们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因为当时打仗主要就是打王室，其他地方都是沙漠了），你们的王室能不能搬到我们的唐朝来？离你们原来波斯帝国不远的地方，在边境地区设立一个“波斯都护府”，你们的政治我们完全不干涉，你们的世袭、你们的政治更替，我们完全不来干涉。但是，如果你们的经济上发生困难，我们可以帮助。这就是唐朝的气派。结果，我们的历史上确实有波斯都护府，波斯迁过来了。迁过来以后，造成什么结果呢？

第一，波斯文明被保住了。我曾经讲过，长安街上很多波斯服装的样式，很多文明的方式，都在唐朝成为一个享受的目标了。我们唐朝诗人当中，有的还是波斯商人的后代，他写的唐诗非常优秀，这是第一点。

第二，打他们的阿拉伯人，原来预计唐朝说不定会出手，但是唐朝没出手，结果三方面的关系就改善了。我们在中国的版图上，看到了波斯人和阿拉伯人他们友好相处的情景。

第三，我前面讲到了，当时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三个集团，一个是唐朝，一个是阿拉伯帝国，一个是波斯帝国。他们三个当时如果不分青红皂白的打在一起，结果就是古代的世界大战。人类文明还有没有还不知道。只要我们中国有权力的人当中，不管是皇帝和大臣，他们血气方刚地要为老朋友出气，血气方刚地要来解决阿拉伯的事情，他们就可能会出兵，而我们出兵一定是古代的世界大战，世界大战被我们避免了。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中庸之道正像孔子所说的“至德”，什么叫至德呢？就是最高道德。你看，它从方法论变成了一个终点性的道德论了。中庸之道是个至德，它能够让战争结束，能够把几方面团结起来，让文明能够往前发展，这是多好的事情。

现在有的时候，我们看到一些年轻人的想法都是比较激烈的、极端的，表面上是鲜明痛快的做法，但是只要对中国文化和中国历史有所了解的人，就会告诉你最正确的方式，好像不能选择那种方案。不能选极端的、痛快的、热烈的方案。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