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为了忘却的纪念》| 柔石等人为什么牺牲？

重读鲁迅，今天是第五十四期。

鲁迅在30年代初发表了一些关于文坛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文学的言论，一方面是因为他参与左联，并成为名义上的领袖；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鲁迅受到左联五烈士牺牲事件的刺激和影响。

我们今天着重讲后者。

“左联五烈士” 

1931年1月17号，柔石等人在上海东方饭店被捕，之后被迅速枪杀。这件事，当时直接牵涉到鲁迅，并且刺激了他晚年更深地卷入文坛的政治斗争。

1931年1月15号，鲁迅最后一次见到左联青年作家柔石。当时明日书店想出版鲁迅的译著，他们想请鲁迅吃饭、约稿，但没有成功。

鲁迅日记1月10号记载，

晚明日书店招饮于都益处,不赴。

当时，柔石在帮明日书店编期刊，书店的创始人许杰和戴邦定，便托他去鲁迅家里约稿、商量版税。鲁迅大概是答应了，把一份与北新书局的合同交给柔石，之后柔石匆匆走了。

柔石被捕的时候，身上还带着鲁迅的出版合同。

柔石、白莽、冯铿、胡也频、李伟生，五位参加左联的作家，是在当时一场激烈复杂的政治斗争当中被捕、牺牲的。在柔石等人被捕的十天前，1931年1月7号，在共产国际驻中国代表团团长米夫的主持下，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在上海静安区武定路修德坊6号秘密召开。

当时在场的六届中委罗章龙后来回忆，会议首先是国际代表做报告，批判右倾路线，要成立布尔什维克化的中央机构。选举时，米夫提名王明、博古。会场上有很多人不满，嘘声四起，史文彬等26人抗议选举不合手续，因此会议决裂，部分代表退席。但是，王明和博古还是在这场会议中增补为中央委员。自此，王明已经成为中共中央实际上的总负责人，直到1935年遵义会议选出张闻天。

这场具有重大意义的会议结束后，当天退席的罗章龙、史文彬等26人联名写信给米夫，抗议会议非法，要求宣布选举结果作废。三天后，1931年1月10号，米夫组织这些党内的反对派在上海静安寺路附近，开了 “花园会议”，会议再次失败。米夫等三位共产国际代表怒气冲冲地离开，直指罗章龙、史文彬、何孟雄、林育南、李求实等26人反对四中全会领导，是反革命、叛徒、特务。当时中共负责特科的顾顺章以安全的理由要代表们留下，但反对派代表们迅速离去。之后他们组织了中共中央非常委员会，简称叫“非委”；文艺界也有中国革命文艺联盟，简称叫“革文联”，成员有李求实、柔石、胡也频、殷夫等。

这些都是见诸于党史、现代史上的公开材料。

就在“非委”、“革文联”与米夫决裂的一周后，党内的反对派在东方饭店租房举行扩大会议。不料，会场早就被英租界工部局的巡捕和当时中国政府的便衣警探包围，当场捕抓29人，第二天又捕抓12人。显然是有人告密。

罗章龙后来在《上海东方饭店会议前后》文里说，有可能是顾顺章打电话给工部局告密。另一个说法，认为是当时从莫斯科回来的唐瑜告密，而唐瑜是王明的朋友。

总之，结果造成了“左联五烈士惨案”。

鲁迅的纪念 

鲁迅听到柔石被捕的消息，想起有他名字的合同还在柔石身上，觉得危险，便躲进了一家公寓花园，前后隐藏40天。外界当时误以为鲁迅也出事了。

事实上，柔石在狱中的信中也说过，警方在拼命追查大先生的地址。

这时，鲁迅曾冒着危险去找蔡元培，希望救人；作家郑振铎、陈望道找邵力子转托上海市长张群救人。另一边，沈从文也去求胡适帮忙，一心要救胡也频。胡适嘴里说“我无法援助”，但还是写信给蔡元培。

所有这些文人、政客的活动都发生在1931年的2月，他们却不知道柔石等人，早在十几天前被枪毙。

可叹这些年轻作家死后还被王明掌权的中央定性为反党叛徒，直到十几年后，在1945年六届七中全会，才被追认为烈士。

两年后，在1933年1月，鲁迅才写了著名的《为了忘却的纪念》。他听到柔石等人遇难的消息是在一个深夜，他说，

在一个深夜里，我站在客栈的院子中，周围是堆着的破烂的什物;人们都睡觉了，连我的女人和孩子。我沉重的感到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国失掉了很好的青年，我在悲愤中沉静下去了，然而积习却从沉静中抬起头来，

然后，便有了名句：

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

文章从初识柔石讲起，

他的家乡，是台州的宁海，这只要一看他那台州式的硬气就知道，而且颇有点迂。

他相信人们是好的。我有时谈到人会怎样的骗人，怎样的卖友，怎样的吮血，他就前额亮晶晶的，惊疑地圆睁了近视的眼睛，抗议道，"会这样的么?--不至于此罢?……"

鲁迅还记载，

他的迂渐渐的改变起来，终于也敢和女性的同乡或朋友一同去走路了，但那距离，却至少总有三四尺的。

无论从旧道德，从新道德，只要是损己利人的，他就挑选上，自己背起来。

这段称赞，显示鲁迅的道德观，其实无论新旧，自有其道德标准。

鲁迅感慨那一天柔石替明日书店约稿，竟是永诀。

明日书店要出一种期刊，请柔石去做编辑，他答应了;书店还想印我的译著，托他来问版税的办法，我便将我和北新书局所订的合同，抄了一份交给他，他向衣袋里一塞，匆匆的走了。......而不料这一去，竟就是我和他相见的末一回，竟就是我们的永诀。

不是年青的为年老的写记念，而在这三十年中，却使我目睹许多青年的血，层层淤积起来，将我埋得不能呼吸，我只能用这样的笔墨，写几句文章，算是从泥土中挖一个小孔，自己延口残喘，这是怎样的世界啊。夜正长，路也正长，我不如忘却，不说的好罢。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将来总会有记起他们，再说他们的时候的。

是的，总会有记起他们、再说他们的时候。

我们下期继续。

预习通知 

下期主讲文章《论“第三种人”》、《又论“第三种人”》，出自杂文集《南腔北调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