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大河：中华文明的生态基础

课程金句 

第90集 两条大河：中华文明的生态基础

今日文稿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

我们前几次的课程讲了中国文化长寿的第一个和第二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地大人多；第二个原因，从不远征。这两点虽然矛盾却被我们做到了，所以我们创造了奇迹。现在我要讲第三个原因，叫追求统一。这是中国文化长寿的一个重要原因。

它的起点是这样的：由于我们的文化大，大的特点是容易分裂，任何大的东西都非常容易分裂，而历史上所谓大的文化的分裂，它总是有一个必然性，它并不是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的，它总是首先出现了裂痕，裂痕慢慢地扩大，扩大、扩大、扩大到一定的时候就土崩瓦解。它总是有一个分裂的过程，由分裂到土崩瓦解的过程。所以裂痕是伟大文明最常见的墓地，你如果分裂了，你离这个文明的葬送就不太远了，至少是靠近墓地。

大体量最容易分裂，如果长期分裂，你们知道会出现什么情景吗？本来是大体量造成了大能量，那么大能量和大能量之间就会互相地损毁，它们的能量不构成合力了，就变成互相损毁的力量。中国历史上也很悲哀地出现过很多这样的情景。就是分裂的时候互相内战、互相拉扯、互相损害，但幸好中国总有一股强劲的力量，把江山拉回到统一的版图。中华文化的长寿与这个有关。

一个德国人 

为什么会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把江山拉回到统一的版图呢？理由何在呢？我们的历史学家常常会从朝廷的意念、文人的意念来说，其实这个都说不通，因为分裂的语言也非常的强劲，也非常的有逻辑性。而且一个大的国家在治理不好的时候，能不能从局部的角度来更好的治理一下呢？有的时候也铿锵有力，很能蛊惑人，为什么最后总是统一的力量占上风呢？

我一直在寻找这种逻辑的现代答案。在我们的历史书和我们古代的史料当中，很难找到。幸好，最后说服我的居然不是中国人，是一个德国人。这个德国人是个德国的社会学家，他叫马克斯·韦伯。我倒是希望我的学员们记记这个人，我很喜欢这个人。他是德国的社会学家、历史学家、经济学家，他毕业于海德堡大学。

因为他我去了海德堡，在大学里边转悠，大家可能看到我的文集里边专门写到海德堡大学的文章，其中写到有学生监狱，他们的校长把学生关在那，出现了很多非常有喜剧性的事情。但是我对那些海德堡大学里边快乐的学生，我问他们，你们还记得马克斯·韦伯吗？因为他是社会学系的。学生们听起来觉得在讲他们的曾祖父一样，非常陌生、非常遥远了。

我告诉他们，我就是冲着他来的。他对世界很重要，他对中国也很重要。他写过很多书，譬如有一本书非常著名，叫《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他认为资本主义的起源和宗教改革有关，只有把富裕不当作罪恶以后，把富裕当作一种能力以后，这种新教伦理建立以后，资本主义就起来了，它说明资本主义这样一种经济形态是和意识形态的转变有关。他的另外一个观点，我也觉得很好玩，他认为所谓法律不断地从非理性向理性转变，因为法律在很长时间也只是一种非理性的报复手段而已。

中华文明的生态基础 

我对马克斯·韦伯特别感兴趣的是，你知道他怎么来说中国必须统一吗？他说中国文化的生态基础是两条大河，一条叫黄河，一条叫长江。这两条大河都流进很多省份，任何一个省份如果要凭借着黄河和长江来坑害上游或者下游的某个省份，轻而易举。坑害不完全是放毒，譬如堵塞一下等等。这两条大河要经历十几个省，只要一个省由于各种原因要坑害一下下游或者上游的省份，那是轻而易举。

所以，黄河和长江如果要治河、管河，所有的省份必须统一在同一个政府之下，才能管得起来。而且，这个政府还必须有高度的权威，才能把这两条河管住，而这两条河是中华文明的母亲河，这两条河是中华文明的生态基础。他这个逻辑非常的强悍。

他没有来过中国，他说我不懂中文，但是我问了好几个在中国传过教的传教士，他们告诉我，在中文里边统治的“治”和治水的“治”是同一个字。他这个发现使他非常高兴，他觉得他的理由成立了，中国为什么要统一呢？和这两条大河的治理有关。要治理这两条大河，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权就没法治理，这个统一的政权必须能够管得住沿河的十几个省份，而这十几个省份必须对上面绝对服从。

所以，我觉得他是从地理生态学上找到了政治生态学的理由，大生态其实是大理由的所在。大家记住，好多文化理由、政治理由、军事理由，它的基本理由是大生态的理由。感谢马克斯·韦伯，他在那么远的德国，而且没来过中国，找到了中国必须统一的理由。

这理由居然是，中国的生态基础是两条大河，而两条大河历经了很多省份，他们要破坏上游、下游都非常容易，所以必须要有一个超越这所有省份的统一政权，而且是有效管理，有效到这些省份必须绝对服从，这两条大河才存在。这两条大河存在，中华文化才存在，因为这是他们的生态基础。

由于这个逻辑，使我认为马克斯·韦伯不仅仅是社会学家，而且是第一流的文化学者，他为文化找到了生态理由。我前面的很多课，都是从生态上开始来讲解他们的文化的，这个受到很多人的影响，其中一个就是受到了马克斯·韦伯的影响，他是我心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西方导师。

他已经在1920年去世了，他是老一代的文化学者，怪不得现在的海德堡大学的学生已经记不得他了。大家旅游的时候，我建议到马克斯·韦伯的母校去看看，我认为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大学之一了，有非常美丽的文化风光，整个城市就是这所大学。

好，马克斯·韦伯提供了我们中国文化必须主张统一的理由，这个理由我们从《尚书》、《公羊传》、墨子、孟子、申不害等那里，就一再地看到“一统天下”、“大一统”这样的概念；从秦始皇、韩非子、李斯这些政治家开始，订立了很多很多的规范，他们最大的实践，就是我上一次花不少时间给大家讲的文字的统一，这真是了不得的一件事情。大大家想想看，中国的地方那么大，中国的方言那么多，中国的生态如此的不同，居然文字被统一了，这是非常难以想象的一件事情。

文字统一为什么重要呢？明天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