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1波普尔《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上：相信历史有规律为何会导致极权？

《开放社会及其敌人》

作者：（英国）卡尔·波普尔

译者：郑一明

出版社：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波普尔《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上：相信历史有规律为何会导致极权？

一、引子

我们可能都听过俄狄浦斯的故事。

俄狄浦斯原本是忒拜国王拉伊俄斯的儿子。但是他一生下来，神谕就说他以后会杀死自己的父亲，娶自己的母亲为妻。

他的父亲很害怕，就把俄狄浦斯送去喂狼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好心人收养了他，并送给了邻国柯林斯的国王波吕波斯。

波吕波斯把他当儿子养大，并准备传位给他。俄狄浦斯长大之后，听说了传言，说他会弑父娶母。但是，他以为波吕波斯才是他的父亲。于是离家出走，来到了忒拜。结果阴差阳错遇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拉伊俄斯。两人发生打斗，俄狄浦斯杀死了拉伊俄斯。

后来，居然俄狄浦斯被推举为忒拜的新国王，和自己的亲生母亲结婚。这样，神谕就彻底实现了。

在这个故事中却有耐人寻味的地方：如果一开始所有人都不相信神谕，俄狄浦斯就不会被送走喂狼，那么所有后面的事情不会发生。而如果俄狄浦斯在长大之后，他自己不相信神谕的话，那么，他也不会离开柯林斯，也不会出现弑父娶母的情况。 

所以，所有人都相信一个信念，有时候会造成巨大的悲剧。

在人类历史上造成最大悲剧的，恰恰是人对历史规律的看法。这是20世纪哲学家卡尔·波普的一个基本想法。

今天我们就要来读他的一本书《开放社会及其敌人》。

今天的课程有以下几个部分组成：

首先，我们来介绍一下波普尔这个人。

然后，我们介绍一下《开放社会及其敌人》这本书的写作和出版经过。

紧接着，我来说明一下，波普尔在书中所说的“历史主义”是什么意思？

之后呢，我们来看一下，波普尔为什么要把柏拉图当做极权主义的鼻祖？

最后，我来介绍下，波普尔对黑格尔的批评。

二、卡尔·波普尔

卡尔·波普尔1902年出生在维也纳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他是家里三个孩子里最小的一个。他的父母都是改宗基督教的犹太人。他的父亲是维也纳大学的法学教授。所以，他从小就受到很好的家庭熏陶和教育。 

1918年，一战结束的那一年，波普尔就进入了维也纳大学，开始旁听课程。不过4年之后，他才正式开学大学生活，学习数学和物理。 

波普尔年轻的时候受到社会主义的影响，曾经加入奥地利的社会民主党。甚至有一段时间，波普尔认为自己是一个共产主义者。但是后来，他的世界观发生了彻底的改变，成为了一个自由民主主义者。有一段时间，波普尔想成为一个体力劳动者，做一个简单的木工。 

1927年7月，维也纳发生一次枪击事件。波普尔在自己的回忆录里，把这件事叫做“维也纳大屠杀”。大量手无寸铁的社会民主党工人和旁观者被射杀。这件事情是使得波普尔下定决定，要离开维也纳，离开奥地利，甚至要离开欧洲。 

1930年，波普尔获得了博士学位。之后，他在维也纳担任一所中学的教师。 

1937年，他移民来到了新西兰，在坎特伯雷大学任教。他在那里度过了8年时光。对于一个当时的欧洲学者来说，到新西兰的这样一个学校工作，好像就是一次“流放”。 

那里没有很好的图书馆，也没有好的同行可以交流。而且，他的工作非常繁忙，系里给他安排了很多课程，而且大多在晚上。因为很多学生是在职的。学校的领导也不是很支持波普尔的研究。甚至教学使用的纸张也要波普尔自己掏钱去买。波普尔的很多打字工作，是他的妻子完成的。 

不仅如此，对于一个欧洲人来说，这段时间在新西兰虽然躲避了欧洲的战火。但是内心却是非常痛苦和焦躁的。

1938年，波普尔的祖国奥地利，被纳粹德国吞并。紧接着，欧洲大陆陷入战争，波普尔却无能为力。哲学家在无能为力中，只能进行思考。 

波普尔自己说：那段时间写的东西，在今天看来要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情绪化，还要刺耳。《开放社会及其敌人》就是在这段时间的思考。

可以说，纳粹还没有倒台的时候，波普尔已经开始思考它。而当二战结束时，他的书已经出版，可谓恰逢其时。

三、《开放社会及其敌人》

波普尔一辈子研究的领域主要有两个：一个是科学哲学，另一个是政治哲学。能够在这样两个领域，都作出巨大的贡献，在20世纪的学者当中，是非常少见的。

他的《科学发现的逻辑》出版于1934年，当中提出了证伪主义的概念。关于证伪主义，我将在下一次课程里来加以介绍。

而在新西兰任教期间，波普尔写了两本的政治哲学的重要著作：《历史主义的贫困》和《开放社会及其敌人》。这两本书是使得他成为了20世纪自由主义的代表人物。

《历史主义的贫困》最初以论文是形式，发表在《经济学》这本刊物上。但是，正式的著作要到1957年才出版，但其实这篇文章在1935年就完成了。 

1936年，波普尔在布鲁塞尔他一个朋友的私人会议上宣读过。相反，《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构思和写作晚，但是出版早。当时，波普尔找不到出版社愿意出那么厚的书。 

著名的经济学家哈耶克和另一位好友，大名鼎鼎的艺术史研究者贡布里希，一起说服了劳特利奇出版社出版了这本书。 

1946年，《开放社会及其敌人》分两卷出版。 

当时，波普尔想了三个标题：

第一个就是“开放社会及其敌人”；

第二个是“我们时代的哲学”；

第三个是“逃避自由”。 

哈耶克对第一个题目有些犹豫，他担心“开放社会”这个概念过于模糊。而第三个题目“逃避自由”，已经有人出过一本书，那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弗洛姆。 

波普尔坚持了自己的意见，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来作为标题。其实，波普尔和哈耶克之间的交往很多，他们不仅通信讨论了《开放社会及其敌人》，还讨论了哈耶克本人1944年出版的《通往奴役之路》这本书。两个人的思想有不少相似之处。 

不仅如此，后来在哈耶克的推荐下，波普尔还获得了伦敦经济学院的职位。这样他一下子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进入了学术界的核心位置。 

四、什么是“历史主义”？

波普尔在《历史主义的贫困》一书里，集中批判了“历史主义”。而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的一开始，他也提到了“历史主义”这个概念。他为什么要专门针对历史主义呢？他笔下的“历史主义”又是指什么呢？

在20世纪，很过人都用“历史主义”这个词，但是他们所用的含义差异很大。波普尔所讲的历史主义，严格来说，就是指历史决定论。

这种历史主义其实就是这样一种信念：认为历史有绝对有效的终极规律。所以呢，人们可以通过认识和掌握历史的规律，进而来控制和计划社会的发展。对波普尔来说，历史主义和历史决定论是同义词。

波普尔是明确反对这种历史主义的。他的观点可以被归结为以下五条：

第一，人类历史的进程是受人类知识进步的强烈作用和影响的。

第二，我们无法以合理的或科学的方法，来预言我们的科学知识的增长。

第三，因此，我们就无法预言人类历史未来的进程。

第四，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否定理论历史学的可能性，也就是相应于理论物理学的那样的历史社会科学的可能性。

第五，因此，历史主义方法的基本目标其构思就是错误的，历史主义也就是不能成立的。

波普尔认为，像纳粹主义，法西斯主义的背后，就是这样一种历史主义在起作用。

在这种历史主义的信念之下，实际上是本质主义。也就是认为，事物依赖概念，根据其本质就可以明确地加以定义。然后就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把世界放到一个逻辑的和普遍的关系当中去。

一个更为严重的后果是，接受历史主义的人会认为：个体是一个工具，仅仅是人类总体发展过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工具而已。而登上历史舞台的人，要么是伟大的国家，要么是伟大的领袖，要么就是伟大的阶级或者伟大的观念。25

总之，只要能够发现历史当中的法则和规律，就能够成功地预测未来的发展。

这套想法，成为了20世纪政治发展的一种基础。但是，波普尔要指出的是，历史主义给人类造成了很多不幸。因为，历史主义还保留了一种集体主义的要素，它依然非常强调某些集团或者集体。这是原始时代部落主义的遗存。

因为那个时候，个人离开了部落就无法生存。只不过20世纪，人们把部落替换成了国家或者阶级。

关键在于，波普尔认为，历史主义的根本错误在于：人类不能通过理性和科学的方法来预知未来。换句话说，问题并不在预知上，而是波普尔认为，人是可以改变历史进程的。预言本身甚至可以改变被预言事物的本身。

波普尔认为，历史主义错误地把关于自然科学的方法，运用到了人类社会中去了。自然界是有规律的，但人类历史却没有这样的规律。

五、柏拉图的符咒

《开放社会及其敌人》写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用波普尔自己的话来说：《历史主义的贫困》和《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是他为战争而做的努力。（探索120） 

《开放社会及其敌人》出版后很受欢迎。到了1948年已经出了第五版，而且最后一个版本重印了6次之多。 

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的第一卷中，波普尔主要讨论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及赫拉克利特等古希腊哲学家的政治思想；他在第二卷里集中讨论黑格尔和马克思。

波普尔首先批评的是，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他认为，柏拉图是第一个提出“集体大于个人”这个观点的思想家。 

柏拉图想建立一个完美的国家，也就是一个完美的城邦，一个理想国。国家才是人类命运的载体。 

我们在阅读《理想国》的时候，就介绍过：柏拉图对历史的看法是，人类是不断堕落的。所以需要设计一个乌托邦，一个最为理想的制度，来防止人的堕落。 

而且在《理想国》里，柏拉图提出，统治者应该由哲人王来担任。哲人王既是哲学家，有是国王、统治者。两者合二为一。

波普尔认为，柏拉图那里孕育了极权主义。他已经确定了某些阶级具有绝对的权力。这为后来的优等民族、主人民族观念打下了伏笔。而这些词汇，都是纳粹党在20世纪经常使用的。 

希特勒、希姆莱、墨索里尼都喜欢用这些词。在波普尔看来，柏拉图笔下的理想国就是一个“封闭社会”，它会阻碍批判理性精神的出现。而只有批判理性主义，才能使得个人对自己的道德选择负责。 

在波普尔看来，个人主义，加上利他主义，才是西方文明的根基。 

请注意，这里还有利他主义。 

波普尔把柏拉图的政治思想叫做“社会工程的态度”。49

他说：社会工程师不关心历史趋势或者人类的命运。他相信，人是历史的主人，相信我们可以按照我们的目的来影响或者改变人类历史。这些都是不同于历史主义的。

因为历史主义者认为，只有首先判定历史的进程，我们才能有明智的政治行动。50波普尔说，历史主义和社会工程的态度在柏拉图那里结合了起来。

关于波普尔对“社会工程”的讨论，我将在下一次课程里来详细介绍。工程师来改造社会，是福还是祸呢？

六、黑格尔的幽灵

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中，波普尔批评的第二个大人物是黑格尔。他把黑格尔的哲学叫做“新部落主义”。它的核心是国家主义，或者叫做柏拉图式的国家崇拜。 

这种学说主张，国家就是一切，高于一切。66国家是神圣的，而个人什么都不是。 

波普尔认为，黑格尔是部落主义思想的复兴，他进一步发展了柏拉图的古典极权主义。波普尔在另一本书《历史主义的贫困》中就已经批评过黑格尔了。 

我们之前在阅读黑格尔的历史哲学的时候，曾经介绍过：黑格尔把一切都看做是绝对精神的展开过程。

人类历史是由一个内在的逻辑和动力的。这是一种典型的历史主义的看法。但是，就像我们在前面的内容里提到过的那样，波普尔提出，相信历史具有必然性，这是完全错误的。这样的信念还会在实践中导致严重的问题。 

因为，如果一个人相信历史是有必然性的，所以，一切都会自然而然的发生。那么，我做什么和不做什么，到底会对历史造成什么影响吗？这样一来，个人就没有责任可言了。所以波普尔说，黑格尔“否决了一切个人的道德和一切良心。”67

波普尔甚至猜想，当时黑格尔的哲学主张，就是直接为威廉三世的普鲁士政府而服务的。所以，在波普尔看来，黑格尔哲学成为了“国家最卑微的仆从”。90

七、结尾

我来总结一下今天课程的内容：

首先，我们来介绍了波普尔这个人。

然后，我们介绍了《开放社会及其敌人》这本书的写作和出版经过。

紧接着，我来说明了，波普尔在书中所说的“历史主义”是什么意思？

之后呢，我们来看了一下，波普尔为什么要把柏拉图当做极权主义的鼻祖？

最后，我来介绍了，波普尔对黑格尔的批评。

好，现在我想提出本周课程的问题，你认为，历史有不变的规律吗，人类的未来可以预知吗？

欢迎大家在评论区踊跃打卡，并回答问题。我将在本周日对大家的回答做出点评。也欢迎大家留言分享，你在本周的课程学习中产生的疑问和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