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胡阿祥：三国鼎立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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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有三国 

历史的深度理解，讲究个追根溯源。为什么统一的东汉会变成分裂的三国？这缘于东汉末年的军阀割据，曹操、刘备、孙权只是军阀割据、群雄争战最后的胜利者，而袁绍、袁术、吕布、刘表、刘璋、刘繇、马腾等人是失败者；军阀割据又是怎么造成的？很大程度上是缘于州牧出镇，即州的长官州牧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拥有专制一方的权力；那为什么会出现州牧出镇的情况呢？缘于镇压黄巾民变的余部。

（吕布）

公元184年二月，以张角、张宝、张梁三兄弟为首的数十万农民军，以黄巾缠头为标志，在七州二十八郡的广大地区同时造反，攻城夺地；再进一步，为什么黄巾民变的势力如此浩大？缘于张家三兄弟共同创立的太平道。太平道以“致太平”为理想，以成本很低的符水治病为手段，这适应了下层民众的心理与身体需求。喝了符水，病好了，说明此人信道，病不得好，说明此人不信道。在宗教迷狂的氛围中，当然大部分人喝了符水会有“效果”，或者宣称有效果。通过这样的传教方式，太平道发展信徒，成立组织，设置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所以能够一呼百应；而追寻太平道的教义，又与汉代的道家和黄老崇拜直接有关，若再往上追寻，就可以追到黄帝与老子了……开句玩笑，按照历史学研究的追溯法，三国鼎立的由来，竟然可以联系到黄帝与老子，当然，如果黄帝与老子泉下有知，一定会批评我的这种胡说。

（黄巾军）

我姓胡，所以带有我个人色彩的观点，也可以称为胡说。而按照我的胡说，三国鼎立的由来，制度方面的深层原因是州牧出镇，军事方面的关键一战是夷陵之战。以下就容我慢慢道来。

州牧出镇 

先说制度方面的深层原因。

我们知道，汉代地方行政制度实行郡县制，比如西汉末年，100来个郡级政区统辖近1600个县级政区，平均每个郡的管理幅度为15个县，这是比较适宜的；但对中央政府来说，直接管理这么多的郡级政区，幅度还是太大了，100多个郡级政区长官的姓名，皇帝大概就很难记住，所以汉武帝在郡级政区之上设立了14个监察区，即1个司隶校尉部、13个刺史部。因为13个刺史部里有11个部采用了古代文献里的州名为部名，称某州刺史部，所以习惯上13刺史部又称13州。刺史负责监察部内长官与强宗豪右的违法乱纪行为，并不管理地方行政事务，而且刺史的品秩只有六百石，郡太守的品秩却是二千石，即以小官监察大官。小官监察的地盘大，权力却小，大官管理的地盘小，权力却大，这样，谁都难以闹事，所以汉朝的这个制度，古往今来都备受称赞。其实，这个制度有个前提，就是太平世道，一旦进入多事之秋，由于郡境过小，以一郡的权力往往无法治理，比如发生跨郡的民变，郡太守就束手无策了。

（十三刺史部）

这样的情况在东汉末年果然出现了，以“致太平”为理想的黄巾起义、或者称黄巾反叛、现在最好称黄巾民变，席卷了北方大地，结束了东汉的太平世道。规模巨大的黄巾民变，虽然主力不到一年就失败了，余部却是此伏彼起，令朝廷与地方十分头痛，于是公元188年，汉灵帝接受宗室刘焉的建议，委派中央高级官员、相当于现在国务委员的九卿出任州牧，授予行政权、兵权、财权，以便镇压民变，进剿残部。如刘焉以太常出任益州牧，黄琬以太仆出任豫州牧，刘虞以宗正出任幽州牧。此后，州牧更是普遍设置，许多的割据军阀也都以州牧自任，如袁绍的冀州牧、刘表的荆州牧、曹操的兖州牧。

（汉灵帝）

如所周知，本来，州的长官称刺史，刺是侦探、打听、监察的意思，刺史是监察官员；州牧就不一样了，牧是治理的意思。无论是基督教的牧师，还是中国古代的州牧，上帝或者皇帝的子民都像一群羊，牧师、州牧,就是放羊的牧人，牧师是羊群心灵的导师，州牧是羊群身心言行的管理者。这样，州牧就是州的行政长官，州也从原来的监察区变成了行政区。而且州这样的行政区，一则管辖的地盘很大，全国只有13个州部；二则州域的划分，往往依据山川险要，在冷兵器作战的时代，这非常有利于形成地方割据局面；三则州牧位高权重，就好像现在的省长兼着省军区司令。于是，这些有地、有人、有权、有钱、有兵的州牧们，成了结束东汉王朝命运的真正的刽子手，这就诚如1500年前梁朝学者刘昭所指出的：

至孝灵在位……大建尊州之规，竟无一日之治。故焉牧益土，造帝服于岷、峨；袁绍取冀，下制书于燕、朔；刘表荆南，郊天祀地；魏祖据兖，遂构皇业：汉之殄灭，祸源乎此。

（东汉末年十三州）

这段史料的意思是，汉灵帝大幅提升了州的地位，导致从此国无宁日，比如益州刘焉、冀州袁绍、荆州刘表、兖州曹操，都有觊觎帝位的心思乃至动作，东汉王朝灭绝的祸源，正在于此啊！

其实我每每说到这段史料，都蛮有感慨的，感慨1500年前的古人，已经有了如此深刻的认识，这比起我们中学教科书里说的东汉王朝毁于黄巾起义，实在是高明得多。我的再一个感慨是，制度的影响真是很大。就以我们谈论的魏晋南北朝时代来说，为什么长期分裂、深度分裂？归根结底的原因仍然在于制度。沿着东汉末年州成为地方一级行政区的方向继续发展，西晋末年开始，又有了州级以上的都督制度。这些都督基本都兼着驻地的州刺史，而且控制着驻地以外的几个州甚至十几个州，打个比方，就好像现在的大军区司令兼着省长，他们辖地既广，职权又重，既掌握着军队，又主理着民政，手下既有将军幕府，又有行政属吏，可谓文武僚佐，纵横捭阖，其结果就是东晋十六国南北朝时代，那些专横跋扈的权臣、叛乱割据的军阀，乃至夺人天下的枭雄与英雄，大多是这类都督或者曾经是这类都督。这样的史实，又充分说明了军阀干政对于国家动乱的影响已经成为历史的惯性。中国古代的历史，好像有这样的一个规律：凡是出现内轻外重即中央或皇帝软弱、地方或权臣强悍的局面，接着必定是割据分裂或改朝换代。东汉末年的分裂割据、魏晋南北朝的频繁改朝换代是这样，唐朝的安史之乱、五代十国的改朝换代、分裂割据也是这样，到了近代，民国时期北洋军阀的混战还是这样。

夷陵之战 

说过了三国鼎立在制度方面的深层原因是州牧出镇，我们再来说说决定三国鼎立局面的关键战役，即夷陵之战。

一般认为，东汉建安十三年即公元208年孙刘联军迎击曹操的赤壁之战，决定了三国鼎立的局面，这种说法是有欠妥当的。所谓“三国鼎立”，是指北方的曹魏、东南的孙吴、西南的蜀汉仿佛鼎足三立，而赤壁之战后，曹操放弃了南下以求统一的企图，孙权巩固了东南的地盘，本无立身之地的刘备，得到了荆州的江南四郡以及孙权出让的南郡江北之地。也就是说，经过赤壁之战，曹操、孙权、刘备三大势力基本形成了，但从地理形势与疆域范围看，刘备的小小地盘还算不上鼎立的一足，或者说鼎立的三足，这时才只形成了两足。

三国鼎立的三足齐备、三足稳定，是222年夷陵之战的结果，这是孙、刘两家争夺荆州的重要战役。因为交战于夷陵（今湖北宜昌市东南），史称夷陵之战。

要说清楚夷陵之战，还得从刘备入川说起。先是212年，益州牧刘璋邀请同为汉室宗亲的刘备入川，想借刘备之力，抵抗曹操。不想此举乃是引狼入室，到了215年，刘备反客为主，反而赚取了刘璋的益州，有了稳固的地盘。刘备既然有了益州，北方曹操的威胁又暂时得到缓解，于是孙权就不想与刘备共享荆州了，孙、刘两家的矛盾逐渐积累。

（212年割据形势）

为什么孙、刘两家不能共享荆州呢？从当时的形势看，大致以今湖北、湖南两省为主的荆州，对于孙、刘两家都至关重要。荆州交通便利，地势险固，位当冲要，经济条件优越，户口繁盛，而且南北人士颇多避乱在此，可谓汇聚了天下人才。对于刘备来说，如果据有荆州，可以实施乃至实现诸葛亮《隆中对》中所规划的两路出兵战略，即由荆州出兵中原、由益州出兵关中，如此，“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反之，对于孙权来说，据有荆州，既能屏蔽江东，解除上游的威胁，从而与北方的曹操抗衡，也可沿江西上，进一步扩展地盘。这样，荆州就成了孙、刘两家的必争之地，成了解不开的死结。

（隆中对）

孙、刘两家争夺荆州，大致经过了四个回合。第一回合，即赤壁之战以后的次年209年，刘备有荆州大部，孙权有荆州小部，孙权还把妹妹嫁给了刘备，双方暂时相安。第二回合，几经冲突与协商，包括鲁肃“单刀赴会”与关羽协商，注意，不是关羽“单刀赴会”与鲁肃协商，到了215年，孙、刘两家以湘水为界中分荆州，湘水以东属孙权，湘水以西属刘备。第三回合，孙权夺取荆州，219年，趁着刘备坐镇荆州的大将关羽出兵北伐、占襄阳、围樊城、擒于禁、斩庞德而后方空虚的机会，孙权派大将吕蒙白衣浮江，袭占荆州治所江陵，关羽回救，败走麦城，终致遇害，孙权由此掌握了荆州，孙、刘两家的联盟当然也就宣告破裂。第四回合，即222年经过夷陵之战，孙权再败刘备，保有荆州。因为这个回合关系到三国鼎立局面的形成，我们说细一些。

（襄樊之战）

221年四月，刘备称帝。刘备当然不甘心困于四塞之地的益州，还是想着夺回荆州，这年七月，刘备不顾群臣的反对，以替关羽报仇雪恨为名，亲率六七万大军沿江东下。孙权拜陆逊为大都督，统兵五万迎战。222年初，蜀汉大军进至夷陵，占领长江两岸，并从巫峡到夷陵，连营数百里，以求与陆逊决战。陆逊则据守有利地形，坚持以逸待劳、坚守不出的方针，与汉军相持了半年多。等到222年闰六月，刘备为避盛夏暑热，大军移营密林之中，陆逊突然全线出击，发起火攻，连破四十余营，大获全胜，刘备连夜西逃，一退再退，最后退到了白帝城（今重庆市奉节县东）。当其时也，汉军土崩瓦解，尸骸漂流，几乎堵塞了长江，目睹如此惨痛的情景，想着竟然败在小自己20多岁、名不见经传的一介书生陆逊之手，一代枭雄刘备仰天长叹。次年四月，刘备忧愤而亡。至此，蜀汉势力完全退出荆州，收缩到了三峡以内，据险立国，并且再也没有能够东出三峡一步，孙吴占据荆州，稳住了西面的屏障，而三国鼎立的政治地理形势也得以正式确立，从此曹魏、孙吴、蜀汉三国都有了比较稳定的疆界，并且孙、刘两家重新修好，再结同盟，共同抗击强大的曹魏。及至263年，曹魏灭蜀汉，三国鼎立变成了两国对峙；265年，司马氏又取代曹魏，建立晋朝；280年，晋朝灭孙吴，重建统一，历时将近百年的分裂局面终告结束。

（夷陵之战）

那么，相对于比较容易理解的、通过战争实现的曹魏灭蜀汉、晋朝灭孙吴，司马氏又是如何通过非武力手段取代曹魏的呢？这又是关涉到理解魏晋南北朝历史的一个大问题，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节复习课 

你好！胡老师第四节结束了，我们一起复习一下本节内容。

三国鼎立局面的出现，可以从制度和军事两方面来进行探讨。

汉武帝时在郡县制基础上设立了14个监察区，包括司隶校尉部和13个刺史部。刺史负责监察，没有行政权和军权，品秩六百石，郡太守品秩二千石，以小官监察大官。东汉末年为镇压黄巾军，汉灵帝改刺史为州牧，且赋予行政权、军权、财权。从刺史到州牧，不只是名称的变化，“州”从监察区变成行政区，州长官集军、政、财大权于一身，拥有庞大的地盘，加之州与州之间往往以崇山峻岭、大江大河为分界，更加适于割据。州牧通过镇压民变扩张势力，继而相互兼并，他们才是东汉王朝的掘墓人，对于东汉王朝毁于黄巾民变这一传统说法，应当重新审视。

奠定三国鼎立局面的是夷陵之战，并不是传统观点认为的赤壁之战。赤壁之战后，刘备虽得到了江南四郡和南郡江北之地，结束了漂泊岁月，但与曹、孙二家相比，这小小的地盘称不上鼎立的一足。此后孙刘两家就荆州展开数回合的争夺，最终孙权趁刘备入川、关羽北伐之机，派吕蒙奇袭荆州，斩杀关羽。刘备称帝后，为夺回荆州和替关羽报仇，于221年率大军东下，但被陆逊以逸待劳。222年，陆逊火烧连营，大破刘备，刘备仓皇西逃，退至白帝城，忧愤而亡。至此，蜀汉势力完全退出荆州，再也没有能够东出三峡一步；孙吴占据荆州，稳住了西面的屏障，而三国鼎立的政治地理形势也得以正式确立。

以上就是本节内容，感谢您的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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