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绝之美

BGM:All I Have To Do Is Dream-Leslie Clio;

【决绝之美】

         “当第一只燕子到的时候，就是春天了”。小时候，我对春天踏来的期待。而往往，春天就在外婆家燕子的尾巴和聒噪声里开始…

         有一年，我听到燕子声的时候，我舅舅不耐烦的说：“今天温度一下到25度咧”。我一看自己，脱的只剩了海魂衫。燕子来了，去年的T恤短了。

         第一，我佩服燕子年年回故乡不迷路；第二，我佩服燕子的“决绝”。有一件事可以证实，外婆家的燕子夫妻，公燕得病亡在窝里，一周后，母燕摔碎所有的蛋，用一根发丝吊死在窝边，追随而去。听说后，我久久不能平复。此后，等了好些年才有新的燕子来。到现在，我们都格外给燕鸟留屋檐。虽然无奈花落去，却期待燕归来。

         决绝的故事有许多，希腊悲剧里的美狄亚我常想起。她抛却公主地位、窃走国宝金羊毛、杀死弟弟，甘愿随男子私奔。成就丈夫多年后，他准备迎娶新人。美狄亚几乎没有情绪上的反抗，但她和当年离开娘家一样，做了决绝的举动。先是用毒裙子赠新人，又手刃两个孩子。那种决绝，是一滴泪都没流的心如死灰。这决绝，是悲剧美之极端。

         无独有偶，房玄龄老婆也是，李世民许妾给房，房玄龄老婆死都不让。李世民说，那你就去死吧！赐毒酒。她刚烈的一饮而尽。结果是醋，嫉妒是“吃醋”，出处于此。我倒是为李世民柔软健康的心态欣慰。前几天看到李世民的《晋祠铭》碑文，竟然无气壮河山和行云流水，是柔软不侵犯人的。他不能算书法大家，但他让六匹马陪他入葬，在天国扬鞭魂魄。胸襟在天际边，你说他真会占有《兰亭序》在昭陵吗？

         陕西黄土埋很多皇上，确实。吾韩姓25代前，就是隋朝末傀儡皇帝杨侑的守陵人。我家和陵墓之间的几里地，只有梨花林。春天，我妈说：“你闭上眼听，听风吹梨花落的声音”。那一天，我拿到了“决绝之美”的心灵密匙。风吹尽，片片也。千万朵花，埋葬自己前，留给人间最后的动静，要靠听。日本人爱樱花和切腹的美学追求，我约略领会。

         决绝，亦是荒凉的杀机。王熙凤得知贾链别院纳了尤二姐。凤姐素颜素服，去面尤二姐。没表情的决绝，美得巨荒凉，吓得底下人魂魄都飞了。尤二姐吞金的宿命，那一刻就定了。

         女性这般决绝，男性也零星有。我妈说过一个国营厂的故事，一个漂亮女职工被财东家的公子相中，她要与之前同厂的男友分手。男生央求再见一面，被拒。男方托人送一盒子，转送夫妇手欠好奇打开了盒子，当场爆炸。等人们找到凶手时，他已绑好炸药等死。女方自始至终没出现。嫁入豪门后虽是二婚，很幸福的过到现在，一切喜乐。信命吗？这就是。错开了阎王殿，就有冤死的鬼。

         我养了一树山茶花（我这么叫），此花脾气巨大，有一次早上出门还在开，晚上竟然整树谢尽。太决绝了，从不迎合赏花人。我开你在，没关系；我开你不在，不候。

        日本茶圣千利休就如此。他见到一个高丽国女子前，是纨绔世子。不忍她的美被践踏，决心带她逃离，结果被围。他问女生：是苟且活，还是自尽？高丽女引白居易诗回：“槿花一日自为荣·何须恋世常忧死”。我活过，美过，爱过，死而无憾。经历过这样的大决绝，宁可在绚烂处幻灭，也决不慢慢凋零，就触摸到日本茶道的魄了。千利休最动人是：“吾只为美的东西低头”。

         小时候自习读过一片鬼小说，《月香》。讲的是宋军被金兵围城数月，僵持中，耗子都吃光了。女人为了不予男人牵挂和后患，集体自杀，并水煮人肉让男人们吃，男人说：月香（月同肉）。战果不得而知，但给宋代软绵绵的气韵里增添了决绝的烈度。

         几天前，收到广东大厨的一包茶，九曲红梅和晒红，脉络和质地都是上好的茶。但我无论如何是无法欢喜它们讨好我的甜美和粉质。哪怕那天在潭柘寺喝到的桐木关正山小种，茶是好茶，我根深蒂固之审美，无法挪步，敬而远之。那桂圆香，在迎合讨好人上花了太多气力。

        没了决绝，就丢了美和生动。
 
          2019.06.25 韩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