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文坛奇人让·热内一个被人嘲笑的弃儿一个进过各国监狱的小偷一个被世人疏远的同性恋一个“全巴黎文学界”为其上书要求总统赦免其刑罚的小说家、诗人、剧作家我无父无母作家的思想多多少少与他的人生经历相关,热内也不例外。1910年12月19日出生于巴黎一家公共救济院,七个月大的时候便被父母抛弃在育婴堂,后被一乡村工匠家庭收养。6岁的时候,他被送到地区学校读书,沉默寡言,但品学兼优。只是,被抛弃过的孩子总是敏感的,甚至一件不大的事情,也会影响到他的一生。事情是这样:老师曾要求学生们写一篇作文描述自己的住所,而老师认为热内写的最精彩,并让他在全班朗读。事与愿违,同学们没有称赞他的作文,反而嘲笑他文章里写的地方并不是自己的家,他只不过是个弃儿而已。这件事深深伤害了他幼小的心灵,以致60年后他在作家见面会中提及此事,仍表达道:“我感觉自己的心被挖空了,蒙受了奇耻大辱。哦!话虽不太厉害,但我恨法国,法国令我作呕。”而在他的传记作品《小偷日记》里也有过类似表达:对于法国,我对它的爱仅限于它的语言而已。我曾在一次展览中看到热内童年时的照片,照片里的男孩,眼神深邃忧郁,流露着失望和无奈,旁边是他66岁时写过的话语:“我无父无母,被公共救助成长,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不是法国人,不属于那个乡村,对我的家庭,我一无所知。”于是幼年的他时常感到孤独,感到自己是个边缘人,于是他开始真正过上了边缘人的生活。监禁与放逐10岁时,他开始偷东西,从同学那里偷尺子、铅笔,从养父母那里偷几个小钱。小学毕业以后,他被送去学印刷,而半个月之后他就从中心逃跑,此后他“像商品一样被频频转手”,在几个作坊、农场都干过活,受到非人的待遇,而其间他还时不时“挪用”并“挥霍”他人财产。直到16岁那年,第一次尝到被监禁的滋味。同年9月,他被送到儿童教养所劳改,直到成年。而在那里,他渐渐成为了同性恋。后来他在回忆性作品《玫瑰奇迹》中对这段经历有较为详细的描写。成年之后,他依然四处漂泊,入过伍,也因为不能忍受长期待命而逃离过部队。逃离后的他四处漂泊,从他的《小偷日记》里我们得知,这段时间,只能靠乞讨、偷窃或者卖淫为生,不断被送进各个监狱。有趣的是,他不仅偷盗财产,还对书籍情有独钟,他偷过普鲁斯特的作品,也偷过魏尔伦的诗作,直到1942年4月,他再次因为偷书被送进监狱服8个月有期徒刑,他开始了从小偷向作家的过渡。在监狱里,他创作长诗《死刑犯》,然后自费印刷,年底时候,小说《鲜花圣母》也已完稿。出狱后经人介绍,热内认识了当时著名作家让·科克多,科克多很快发现热内作品的价值,当即决定帮他出版。那时,热内的第二部小说《玫瑰奇迹》也在创作之中了。后来,热内再次因偷书被捕,在科克多的帮助下,将终身流放的判决减为三个月有期徒刑。出狱后不到半年,热内偷书又被当场抓住,这次科克多再努力也没能帮热内免除终身流放的刑罚。再次入狱,热内开始大量创作,《盛大葬礼》、《布雷斯特之争》、《秘密的歌》、《小偷日记》、《阿达姆之镜》……从小说写到诗歌写到戏剧,随着他作品的流传,热内在文学圈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以萨特和科克多为首的“全巴黎文学界”甚至上书总统呼吁赦免对热内的刑罚,这无疑更让热内声名鹊起。1949年8月12日,法国总统颁布特赦令,免除了对热内终身流放的刑罚。出狱后的他曾怅然若失,似乎再没了灵感源泉,甚至搁笔了五六年,后来他终于从戏剧创作中找到了出路,《阳台》、《屏风》、《黑奴》、《高度监视》等一部部作品的成功终于让他在1983年获得了法国文学大奖。孤独的艺术家相信所有了解了他人生经历的朋友都会好奇,这样一个人究竟写出了什么样的作品让当时的大作家们赞不绝口?也是在这样一份好奇的驱使下,我开始阅读热内的《小偷日记》。读他的时候,时常会感到内心的震颤。他真实,大量来源于生活的经历、情感,透彻的心理描写,难以摆脱的矛盾,全都是真实。用萨特的话说:“除了真实别无所有:但这是神圣的真实。他的每部作品都有这种神奇的自我写照和自我反照的属性。热内表现了一群躁动不安的芸芸众生,他们使我们大吃一惊,使我们心荡神驰,他们一个个化作热内目光下的热内。”他独特,赤裸裸地表现恶,甚至歌颂恶,在恶中寻找美与寄托。他把内心最隐秘的部分暴露于天下,也用作品完成了一个时代的映射。底层社会的民众和上层社会的民众一样具有颠覆的力量,在那里也最能看透人性,那里的复杂程度“我们的语言甚至无力折射出这些流逝的陌生状态”,而热内试图让我们看到那黑暗角落的具象景致,这是一般作家表现不出来的。他也是有正义感的,二战期间被关进德国监狱,他无不讽刺地说:我是个小偷,偷些小玩意,而他们(纳粹)是更大的小偷,偷了整个民族。而热内将自己的晚年也投身革命,积极从事民族解放运动。1986年4月,他在巴黎去世,被安葬在摩洛哥北部拉腊歇城的旧墓地上。墓地宁静,远离世事,甚至看上去有些孤独。离墓碑不远,有一座西班牙监狱,更远一点的地方,是一座清真寺,他的墓面向大海,朝着麦加的方向,这颗集罪与诚于一体的心永远栖息在了一个平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