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起来很像艺名的“蝶长”,其实是苗族音乐人“潘成增”苗语乳名的音译。被父母、寨子里的乡亲发小,从小喊到大,亲切如故。在贵州黔东南的苗族古歌里,祖先从蝴蝶蛋里诞生,是蝴蝶妈妈的后裔。所以当乳名乡音落在纸间,他的名字里自然就有了“蝶”。蝶长是苗族情歌传承人、音乐人阿朵发起的音乐厂牌“未来民族”旗下的唱作歌手。这位被蝴蝶妈妈祝福的游方浪子,冥冥中也如图腾先魂,乘着远古的音律,不断从命运中破茧,更迭。在写出第一首原创歌曲之前,蝶长以为自己会在建筑图纸上画一辈子设计图。他的爷爷精于土木,在苗寨盖过许多吊脚楼,九柱房。受爷爷影响,蝶长从小一边放牛,一边练习素描,如愿考入四川美术学院建筑学专业。后来他进入成都的建筑设计院工作,有了让家人自豪的金饭碗。如果每个人都有一双蝴蝶的翅膀,蝶长说他先探出来的左翅会画画。而另一边虽然打开得晚一些,却一亮翅膀就与苗乐共振,是注定要飞出芦笙与苗鼓的节奏。从大学时代自学谱曲,组建乐队开始,他就把对建筑的热爱,逐渐谱写出对苗族音乐元素的探寻。几次现场演出下来,悠远的苗语吟唱,总是在鸦雀无声中爆发掌声雷动。刹那间,蝶长觉得自己或许能为苗族音乐的传承,持续做点什么。白天在设计院工作,晚上变身驻唱歌手。节假日时回苗寨,提酒背肉,请当地的伯伯嬢嬢教唱苗族情歌。男声怎么撩,女声怎么应,几个来回起落,都是代代口口相传,少有记谱或教材。蝶长有心整理学习,几年积淀下来,他终于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苗族情歌”传承人。酝酿醇厚时,蝶长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贵人—— 从电视上消失的歌手阿朵。那些年,几乎无人知道那个曲风炽烈的阿朵,退圈去了哪里?可蝶长却在老家的苗历新年大集上,遇见了正在采风苗族民间音乐的她。当时已是非遗文化苗族鼓舞武术鼓传承人的阿朵,听了蝶长的情歌后,马上和他约了顿酒。几杯交心后向他发出邀请:来北京吧,一起做新民族音乐!随即,阿朵推出“未来民族”音乐厂牌,创立了“未来民族乐团”,大玩音乐美学。“未来民族“像一个时空概念,既保留成员的原生民族文化属性,又打破单一的民族音乐边界,创作无垠,它包含过去,也属于未来。在第一张《未来民族》合辑中,蝶长以“游方浪子” 的音乐形象,将“苗族情歌”作为新民族音乐探索的答卷自信亮相。带着苗族印记的蝶长,在 “未来民族”部落里安营扎寨,潜心创作。当一只蝴蝶的蜕变,遇上另一只蝴蝶的蜕变, 持续发力的原创音乐,才是知遇之恩最好的共鸣。两年后的今天,蝶长带着同名独立EP《蝶长》全新亮相。这一次,他的创作灵感从苗族情歌,上溯到苗族古歌。采样流传千年,濒临失传的古歌选段。在二度创作的手法上,赋予少数民族传统艺术生命的破茧新生。贵州黔东南的日常苗语,在雨雾的濡湿下浪漫天成。但在蝶长看来,苗族千年古歌里的浪漫,懂万物之情,比苗语更有遮云罩山的感染力。为了采集原汁原味的苗族古歌,他提着稻草绳穿好的鲤鱼,打几斤谷酒,割几块五花肉,翻山越岭,去几乎没有后生崽的老寨里,找老人家学习。那些只有在过去的祭祀、起屋、嫁女等场合才能听到的唱词,从苍老的喉咙里穿云而出,立马在蝶长的心尖尖上落种发芽,飞出蝴蝶来。蝶长从录音笔、记谱、词卷的几百个素材文件里,创作了数十首歌曲。最后选择三首收录在这张专辑里。既诉说爱情,思念家乡,也怀古迁徙。未来民族厂牌主理人馬RS作为整张EP的制作人,在具有历史空间感的架构上大胆突破音乐风格,探求新的尝试,融入synth grooves、modern pop等电音元素,跨界pop rock、R&B pop等燃向曲风。让全新的苗族音乐,上接仙气,下接地气。蝶长说,上次破茧,在家乡的桑树上;而这次从北京的秋天起飞,想落在去往他家乡路边的麦田里。《古歌》很老,脱胎于远古时期苗族古歌的叙事唱词,由蝶长进行二次创作,用苗语演唱。但《古歌》不旧,pop rock曲风里荷尔蒙炽烈。声音炸,路子野,没想到唱的竟是“寂寞铁憨憨,我想有个家”的反差。这个内心“孤独弱小无助”的铁憨憨,比你我大了几百岁或者更长。是蝶长从苗族古歌里发现了他。他羡慕已经成家的阿妹好命,因为“上山能成双,下山能成双。”又发出灵魂呜咽:“命苦如哥哥,孤单很难熬!“当然,他也没有自暴自弃,对爱情仍然充满了向往。期待着”哪天好运来,赶上好时节。“家里一旦有了女主人,那么”龙会来这里起窝,鱼会来这里安家!“你看,从古至今,爱情果然是人间的灵丹妙药。蝶长的家乡—— 贵州黔东南台江县,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苗族古歌”发源地之一。苗族古歌包罗万象:上至宇宙起源,记录苗族迁徙,细至社会制度,诉说儿女情长……理想主义色彩浓郁。蝶长小时候在祭祀上第一次听到古歌,对这部苗族神话全书里的故事崇拜至极。后来他从事苗族音乐传播,潜心在深山苗寨搜罗古歌的各种段落。因为苗族古歌没有记谱和教材,全靠吟唱口口相传,年轻人一旦没兴趣学,就意味着古歌即将失传。蝶长从巫师、长寿老人家、族长、民歌歌手那里学习古歌,又采样融进流行创作,在新民族音乐的探索上,衔远古,探当下。这段深情的旋律,是蝶长“偷听”来的情歌。那年他才十九岁。第一次在苗寨青年谈恋爱的游方场,偷听到别家阿哥唱给阿妹听。月色笼罩,情意绵绵,没谈过对象的蝶长沉浸在别人的爱情里,把耳朵里那种苏苏麻麻,称为情感教育开荒破土的第一课。很多年后,蝶长把这首苗族情歌做了改编,用吉他弹唱出来。再唱已是曲中人的他,有了妻子孩子和九柱房。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在最好的年华,和妻子彼此出现得恰是时候。《趁她好时光》里的苗语唱词,从蝶长当年听到的情歌里直接引用。汉译:“快点来吧妹,有天我老了,像柴刀钝了,砍不来柴了……”“快点来吧兄,有天我老了,无法相见了……”这段对话式的吟唱,带着对“长相守”最直接的渴求,和对“等待”的不确定性,具有男女情感本真的张力。时间既是爱情最好的良药,而在这首歌里,时间也是两情相悦在长相守之前,最大的障碍。它唱出情歌里比较少被提及的“未完成”,和“最佳时机”的时空概念。在编曲上,制作人馬RS选用民谣吉他娓娓道来,缱绻如丝,这也是很多网友觉得悦耳心动的迷人之处。值得一提的是,担任吉他演奏的是HAYA乐团的吉他手兼冬不拉手——穆热阿勒·比目拉提。此前在《未来民族》合辑中,蝶长与阿朵对唱的《兄和妹》,也是由其担任吉他演奏。而编曲中推动情绪的鼓点,则来自于馬RS的精心设计。并特意调制了宛如山泉嘀嗒的空旷Keys,营造“想你的时候,就像数着水滴过日子”这种韵律通感,直击人心。一天,蝶长用吉它即兴弹出了一串类似节奏布鲁斯的闷音节奏型。铿锵有力,目的性明确,仿佛千百年前,苗人祖先赶着牛车的节奏。牛蹄声和车轱辘声,一轮一轮急速向前,直到找着一片沃土嘎然而止。南下,这是苗族最早的迁徙。而千百年后的苗族后生蝶长,因音乐事业选择离家北上,来到北京。于是就有了《迁徙》这首歌的诞生。当制作人馬RS听到《迁徙》的Demo时,他创作的灵感油然而生,立即把整曲的编曲做了全新的规划和制作。电子叙事的空间感,赋予主题更浩瀚的历史视角。中间又融合了80s synth grooves,modern pop和R&B pop的风格,表达悠远吟唱里的民族自豪感。在人声设计上,蝶长分别用遒劲的声线和飘渺的说唱,这两种不同的处理方式,带来虚实远近的交替耳感。低频的贝斯律动,销魂蚀骨,是思乡情绪在现实生活中的述说。而高频的节奏推动高潮,则是真实迁徙的车轮轨迹,梦回家乡的升华。比如苗族大鼓的加入,重击爆发,就是蝶长本人对苗乡生活丝丝眷念的点睛之笔。祖先的迁徙,披襟斩棘,辟良田而居,生生不息,直到有了我们。当下的我们,从离家求学、跨省工作、到成家定居,甚至为下一代又开始择校搬家……每一次身心的挪动,都全力以赴,以破浪之势奔流向前。架不住半夜梦醒,想起故乡腹地的温热。那是回不去的母体,却也是新生代苗家儿女的热血骄傲。虽如微尘,但谁不是迁徙中的车轮,成就历史的进程?《迁徙》打破宏大主题难以共情的常规创作,编曲格局上的开阔和多层次音乐细节的交替,把游方汉子的思乡深情,化作电音绕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