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 | 学中文有什么用

梁晓声 | 学中文有什么用

00:00
16:55


中文有什么用?这“用”字,当然是首先针对个人而言的。它不是针对国家、民族、社会这样的大概念而言的。它对后者意味着什么,那是根本无须浪费时间讨论的。其意义摆放在任何国家、任何民族与之母语的关系中,那都是连儿童也完全能理解的。


我们在谈论中文和中国当代大学生,尤其是与当代中文系大学生的关系时,为什么又说那个“有什么用”的话题是一个“陈旧的话题”呢?因为早在近百年以前,国立清华学校,亦即今天的清华大学,关于“学中文有什么用”就已展开过多次的讨论和辩论了。


说明什么呢?


说明在那时,普遍的人们,包括学子们,包括已然学着中文的学子们,对于学中文与自己之人生前途的关系,便很有些“欲说还休”了。


当时的中国和今天的中国,情形自然不能同日而语。但有一点却是相似的——出国留学特别方便,而且成为时代的潮流。


当时的热门学科像今天一样,也是商业经济、法律、医学以及某些理工学科。这些学科学有所成之后,就业国外的机遇较多,回国后,往往也容易摇身一变,成为经理,镀了“洋金”的律师、医生,或开办工厂或几乎是顺理成章地成为教授——当时的中国很缺理工科教授……


而学了中文的人,职业的选择几乎只有两种途径——要么留洋回来做教中文的教授;要么去办份同人的文学报刊,或干脆做以笔耕为生的自由职业者。

这最后一种人生,无论当时或现在,无论在任何国家、任何时代,都往往会导致陷入艰涩的人生,是绝不如做演员的人生那么风光和滋润的。


而办报办刊,没了广告的支持,连低微的收入也往往朝不保夕。尤其是某报某刊倘太过的文学和文化起来,又往往就接近着慢性自杀了。


而文人们,也就是学中文被认为学而有成的人们,又大抵地,偏偏地,几乎是一贯地、本能地,非将一报一刊渐渐办得文学和文化起来不可。结果也就可想而知。当然,幸而有他们那样心甘情愿地办着那样的报那样的刊,许许多多热爱文学的青年,才经由那样的报那样的刊的发现和培养,后来成了著名的诗人和作家,才为我们留下了那个时期的许多优秀作品。


但他们自己的人生,确乎是清苦的。清苦到不得不经常以文艺的“界”的名义,向社会发出请求救济的呼吁。


至于当教授,最初的收入是很丰厚的,比现在一般大学教授们所能达到的社会经济地位还要高出许多倍。那时大学少,教授少,国运不昌,却也还是养得起。可能凭“中文”资本当上教授者,毕竟凤毛麟角。何况,后来也都很落魄,“越教越瘦”了;相互间借点儿钱买米度日,是常事……


所以当年便有“学中文有什么用”的质疑。


已然教着中文学着中文的,自然希望在讨论之中长长自己的志气,指出那“有用”的方面给社会看,给他人看,给自己看。


讨论和辩论出了一个乐观的结果没有呢?当时没有。而且,除了教着中文学着中文的人们自己,别人也根本没什么兴趣参加那个话题的讨论。


一九四九年以后,情况大为不同。在发展经济建设的同时,也大力发展文化事业。文化的事业,自然要依赖“中文”人才。于是,“中文”一下子便变得很“吃香”了。


直至六十年代中期前,“中文”学子毕业后的工作,大抵是“坐在屋里”的那一种。当年因“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日晒不着”,多么令人羡慕自不待言。尤其,各行各业的工资是相同的。在工资相同的前提之下,中文毕业生从事“脑力劳动”的工作性质,其优人一等一比就比出来了。


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情况又大为不同了。中文毕业生过剩了,供大于求了。中国其他产业、行业开始日渐兴盛了。于是大学里的其他学科日渐热了起来,强大了起来。而中文受冷落了,萎缩了。中文学子因而一届比一届迷惘了、沮丧了,似连将来的人生都成大问题了。


尤其,中国的工资制度改变了。几乎一切与中文相关的职业,收入都处于社会的中下水平了。如果仅从这一点上比,自然越比越迷惘、越失望。“中文股”在社会职业股市的大盘上,似乎注定地将永远处于“熊市”了,眼见其他“职业股”指数一再上升,中文学子们又怎能不自卑不忧患呢?


但我想指出的是——第一,中国人口太众,仅仅是中文学子供大于求吗?我看不是这样。要不了几年,几乎一切大学各学科的学子们,都将日渐地供大于求。只不过中文学子们较早一点儿体会到供大于求的苦涩罢了。第二,既然几乎一切学科的学子们进出校园,都将面临供大于求的局面,那么,也就都必得有充分的“知识附加”和“知本转移”的自觉和能力。


不必问,我知道诸位中,将来想到外企工作的人很多。为什么一心想到外企?工资高嘛。在未来的几年,尤其是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外企将会更多。但外企再多,也多不过想要到外企工作的学子。一方以加法增多,一方以乘法增多。于是一个事实是,除了少数高等人才,普遍的外企的工资,都是下降了的。谁嫌工资少了吗?那么让开,后边还排着长队呢!


二十年前,仅凭外语好,便是进入外企的通行证了。因为外国老板们不会中国话,对中国缺乏了解。会外语的中国人,在他们眼中就是块宝。许多事儿他们都有点儿倚重于你,似乎离开你便会寸步难行。


十年前,仅凭外语好依然可以。但人家已不必倚重于你,你只不过是一般员工。你稍有不适,炒你的鱿鱼没商量。


现在,仅凭外语好,已不能成为进入外企的过硬的通行证了。因为外语已不再是少数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国人的特长,而是许许多多中国大学毕业生的基本从业条件了。而某些老外,中国话也讲得很“溜”,对中国之风土民俗,人情世理,政治文化经济的方方面面,比刚跨出校门的中国大学生心中有数得多。


所以,一个问题是——你要到外企去工作吗?那么,你的英文水平,就要加上另外的什么了。


对于你,英文+?


你首先要自问;接着要决定;再接着要去那样充实你自己。这就是“知识附加”的思想自觉。在大学里就要开始。


对于中文学子,问题也是同样的,而且尤为重要——中文+?


自然的,可以加上英语。这不太难。


但一个现象是,对于某些中文学子,在这个问题上所持的反而是一种“取代法”的思维。既因学着中文而迷惘,而沮丧,自然的便企图干脆舍弃了中文,以英文作为硬性从业资本取代之。而这在未来的求职竞争中,是相当不利的,甚至是相当有害的。


为了诸位的未来所谋,我对诸位的建议是——你们万不可以用“取代法”对待自己的中文学业。取而代之,只不过仍是1≈1。你们一定要有用加法打理自己未来人生的能动意识。


中文+英文——这对于诸位不难。于是你们丰厚了自己一些。仅仅这样还不够,还要有另外一种能动意识,即从最广的意义上理解中文的超前意识。说超前,其实已不超前了。因为时代的迅猛发展,早已先于诸位的意识,将从前时代的、传统的中文理念扩展了,甚至可以说颠覆了。


只要我们客观地想一想,就一定会承认——其实中文学科毕业之学子的择业范围,比以往的时代不是更窄了,而是更宽了。对国内国外的公共关系;广告设计;一个企业的宣传策划活动;一个企业的文化环境;一切的文化公司……都仍为中文学子留有发挥能力的空间。即使电台、电视台,表面看已人满为患,但据我所知,其实很缺有真能力的中文人才。


比如,你到了一个公司,人家为了试用你,对你说——请为我们的新产品想出一条绝妙的广告语吧!


你若回答——我学中文不是为了干这个的。


那么请你走人。因为能否想出一条绝妙的广告语,有时确乎直接证明的就是一种中文水平,连给一家公司起个朗朗上口的名字也是这样。


我有两位德国朋友,一男一女。男的中文名字叫“花久志”;女的中文名字叫“古思亭”。其实就是德文名字“华裘士”和“古斯汀”的谐音中文名。尤其“古思亭”这一中文名字,起得何等的好!能说和中文水平无关?


假设——一部外国电影,或一部外国电视剧,你能起出《翠堤春晓》《魂断蓝桥》《蝴蝶梦》这样的名字吗?中国曾是一个诗国,你想不出来,你学的那些唐诗宋词,在最起码的事情上,都没起什么作用啊!


又比如,你到了一个公司,人家要你为公司的什么纪念活动,设想会标——你若说,我不会,这不是我学的专业,这是广告设计专业的事儿……


那么请你走人。在人家那儿,这叫“创意”。在人家那儿,这类“创意”,直接就和中文有关,直接就能证明你的中文水平如何。事实上也是,体现于许多方面的许多一流的经典的“创意”,都与一个人的“活的”中文水平有关。


就说我们中国为申办2008年北京奥运会设计的会标吧,没有一种“活的”中文思维,是设计不成的。


不是中文过时了,没用了,是人再像从前那样理解中文,学了中文再抱着从前那样的中文就业观去择业的传统思想,与社会和时代不合拍了。而社会和时代,对于具有“活的”中文水平的人,那还是大大的需要的。




作者:梁晓声

音乐:赵海洋《原来的地方》

主播:海潮明月



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评奖办公室8月16日发布公告,根据第六轮投票结果,

梁晓声《人世间》、徐怀中《牵风记》、徐则臣《北上》、陈彦《主角》、及李洱《应物兄》(按得票数排序)5部作品最终获得本届茅盾文学奖。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 刘嘉硕帅哥

    说地太好了

  • 听友232019598

    说的太对了

  • 成立仲

    每天晚上都听

  • 曰禾

    时代在发展,有能力的中文人才就业面在不断拓宽。

  • 安姐的妈妈

  • 听友240214217

    太好了

  • 1518507bpmd

  • 钰涵_rc

    真是,缺有真能力的人才!

  • 我是a牛哥

    生活大多开心的事都是没用的

  • NSFL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