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告别】09 崩溃-接受变老这件事(6)

【最好的告别】09 崩溃-接受变老这件事(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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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病学家的晚年生活

 

 

对菲利克斯·西尔维斯通而言,管理老年生活、改变令人不安的现实是他终身的工作。50年来,他是全美老年病学的领头人。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自己也已经87岁了。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智和身体在日渐耗损,他花了一辈子研究的问题,到最后自己也难以幸免。

 

菲利克斯是个幸运的人。即便60多岁的时候发生了一次中风,使他几乎丧失了一半的心脏功能,他还是无须停止工作;79岁的时候他差点儿发生心脏停搏,但他还是能继续工作。

 

“有一天晚上,我坐在家里,突然感觉到心悸,”他告诉我,“当时我正在读书。几分钟以后,我觉得气紧。很快,我觉得胸闷。我摸了摸脉搏,超过了200次。”

 

他是那种在胸痛的时候,还会抓住机会检查自己脉搏的人。

 

“我妻子和我稍微讨论了一下要不要叫救护车,最后决定叫。”

 

菲利克斯到了医院,医生对他实施电击,恢复了心脏的搏动。他患的是室性心动过速,医生给他的胸部植入了一台自动除颤仪。几周后,他就康复了,医生放他出院,准许他全面恢复工作。那次发作以后,他又经历了疝气修补、胆囊手术、关节炎治疗,不过,这些病只是让他不再狂热地弹钢琴;他那衰老的脊柱发生了压缩性骨折,使他的身高从1.73米减少了足足8厘米; 他的听力也下降了。但是,他仍然继续行医。

 

“我改用电听诊器,”他说,“它们很讨人厌,但是很好用。”

 

到了82岁时,他不得不退休了。问题不在于他的健康,而是由于他妻子贝拉的健康。他们已经结婚60多年了。菲利克斯和贝拉是在布鲁克林的国王县中心医院相识的,当时他在医院做实习医生,她是营养师。他们在平林区(Flatbush)养育了两个儿子。孩子们离家以后,贝拉考取了教师资格证, 教 有学习障碍的儿童。然而,在她70岁的时候,视网膜病变削弱了她的视力,她只好停止工作。10年后,她几乎完全失明。菲利克斯觉得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不再安全,于是他于2001年放弃行医。他们搬到波士顿之外马萨诸塞州坎顿的退休社区果园湾(Orchard Cove)。这里距他们的儿子更近一些。

 

菲利克斯说:“没想到经历这种改变后我还能活下来。”他早已从他的病人身上观察到适应年龄带来的变化有多艰难。在检查最后一个病人及收拾家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我既在拆解我的房子,也在拆解我的生活,” 他回顾道,“那太可怕了。”

 

我们坐在果园湾主门厅旁边的图书室里,阳光透过大型落地窗照进屋子,墙上挂着趣味高雅的画作。我们坐的扶手椅带着软垫,是联邦风格的设计。这里像一个舒适的酒店,只不过来来往往的人都在75岁以上。菲利克斯和贝拉住着一套两居室的房子,门窗对着森林,空间很宽敞。客厅里摆着菲利克斯的大钢琴,茶几上堆着他依然订阅的医学杂志——他说:“那是为了安慰我的心灵。”他们所在的是独立居住区,服务包含做家务、换洗被子及提供晚餐。一旦需要,他们可以要求升为辅助生活(assisted living),包含提供一日三餐及每天一个小时的个人护理。

 

这不是一般的退休社区,而且即使一般退休社区的一个房间每年的租金也达3.2万美元。门槛费一般是6万美元,最高达12万美元。而与此同时,80岁以上老人的收入中位只有1.5万美元。一多半进驻长期护理机构的老年人花光了全部积蓄,只得依靠政府资助的福利才住得起。最终,美国老年人失能并入住疗养院(年花费比独立生活多5倍以上)的平均时间超过一年。这是菲利克斯拼命想要避免的结局。

 

作为一个老年病学专家,他努力客观地记录他所体会到的变化。他发现他的皮肤很干燥,嗅觉退化了,夜间视力变差了,很容易感觉疲劳,也开始掉牙齿。但是他采取了所有他能够采取的措施。他使用润肤霜避免皮肤裂口,他避开高温,每周骑三次健身脚踏车,每年看两次牙医。

 

他最关心的是头脑的变化。“我的思路不像过去那么清晰了,”他说,“我 以前半个小时就可以看完《纽约时报》,现在需要一个半小时。”而且即便如此,他也不确定他理解的仍像过去那么多。他的记忆力也给他带来麻烦。 “如果我回过头去看我读过的东西,我知道我看过了,但是有时候我并没有真的记住,”他说,“这是短时记忆的问题,很难接收并存储信息。”

 

他运用自己曾经教给病人的方法。“我努力刻意地留意正在做的事情,而不是机械地做事,”他告诉我,“我还没有丧失行动的自主性,但是我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依靠它了。例如,我已无法一边想事情,一边穿衣服,同时确定衣服已经完全穿好。”他认识到尽力更加刻意的策略并非总是奏效,有时候他会把同样的故事对我讲两遍。他心里的思绪会落入惯常的套路,有时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把它们推上新的路径——思绪很顽固,甚至会反抗。菲利克斯作为老年病学专家的知识迫使他认识到自己的衰老,但并不能使之更容易接受。

 

“偶尔我的情绪有些低落,”他说,“我觉得我有反复发作的抑郁。它们还不至于令我丧失能力,但是它们……”他打住话头,试图找到合适的词,“它 们令人不舒服。”

 

尽管他有种种局限,但是他的目标感给他以鼓励。他说,那是与促使他从医同样的目标感:在某些方面,可以帮助到周围的人。入住果园湾才几个月,他就协助指导健康委员会改善社区的保健服务,组建了一个退休医生杂志阅读俱乐部。他甚至引导一位年轻的老年病学医生完成了她的第一个独立研究——调查居民对“心脏骤停时不做心脏复苏”这一决定的态度。

 

更重要的是,他对于子女和孙子孙女,尤其是妻子贝拉的责任感。失明和记忆力问题使贝拉变得极其依赖他人。如果没有他,那贝拉只好进疗养院。他帮她穿衣服、监督她吃药。他给她做早餐和午餐,带她散步,带她看医生。他说:“现在,她就是我的目标。”

 

贝拉并不总是喜欢他做事的方式。

 

“我们不断争吵——我们为很多事情吵架,”菲利克斯说,“但是我们也都很容易原谅对方。”

 

他并不觉得这份责任是一个负担。随着他个人生活的内容变窄,照顾贝拉的能力成了他的自我价值来源。

 

“我是她个人专职的照料者,”他说,“我乐此不疲。”这个角色强化了他的一种意识:他必须注意自己的能力变化;如果不能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局限性,那他对贝拉就没什么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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