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骏导读:上海是人间喜剧,也是人间悲剧

蔡骏导读:上海是人间喜剧,也是人间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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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蔡骏,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我基本都住在苏州河边上,对这条河有着不同寻找的情感和寄托。


大家眼里的上海是光的存在,是暗的虚无,是可与帝都匹敌的魔幻之都。而在我的眼里,上海是欲海浮沉的庄严肃穆,风情万种的一本正经,窃窃私语的太虚幻境。上海是静安寺的卡门,淮海路的浮士德,大自鸣钟的唐·璜,徐家汇的安娜·卡列尼娜,外滩的于连跟玛蒂尔达。上海是人间喜剧,也是人间悲剧,是所有喜剧,所有悲剧的总和。上海是两千五百万个躁动的活灵魂,加上死灵魂,便是两千五百万次方的灵魂,两千五百万次方的秘密,两千五百万次方的托梦。


《春夜》最早的灵感,来自芬兰大导演阿基·考里斯马基(Aki Kaurismäki)的电影《升空号》。前几年,我开始系统地看考里斯马基的电影,1988年的《升空号》是一部工人题材文艺片,主角是个芬兰北方拉普兰地区(位于北极圈内,传说中圣诞老人家乡)矿工,失业后意外得到一辆白色凯迪拉克敞篷车,因为老旧,车篷无法升起。这个失业的男人,只能独自驾车,扎着头巾御寒,四面透风敞开,疾驰在大雪纷飞的北欧旷野,背景音乐响起,一个芬兰男人深情歌唱。这首歌叫《Valot》,我查了一下,芬兰语意为“灯”。此情此景,此车此声,如一道电光,点燃了我心内的灯。


我便想出一个故事,名叫《我的诺基亚女友》。芬兰出诺基亚,世人皆知其坚硬耐用,我便设想若是诺基亚还生产汽车,小众的敞篷跑车,怕也是长命百岁。若有一个中国的修车工人,意外得到一部诺基亚牌敞篷车,下班载着浑身机油的工友们,要么载着下夜班的女郎,倒是颇具后工业时代之风情。


我又想起少年时候,我爸爸上班的工厂亏损严重,工人们大半下岗回家,唯独我爸爸坚守岗位,每日上班打卡。彼时,他有一个徒弟,估计是临时工,年龄应当与我相仿。我刚买了第一台电脑,某日我不在家,我爸爸带着徒弟上门,安装了一款单机游戏,好像叫《横扫千军》。那一年,我和我爸爸一起玩这款游戏,但我从未见过他的徒弟,后来未再听他提起过。我爸爸所在的上海第三石油机械厂,在2002年前后灰飞烟灭,工人们各奔东西。我爸爸去私人老板的工厂上班,但并未买断工龄,而是保留国有企业身份,后来正常退休,也算功德圆满。


时隔多年,我忽然意识到,这个销声匿迹的徒弟,与我从未谋面的同龄人,因为我爸爸的缘故,已跟我构成了某种变异的兄弟关系。这关系无关于血缘,而是来自于历史,来自于一个消逝的时代,来自上海与苏州河畔的记忆。小说中关于我自己的经历,我的父母,大半属于非虚构,某种程度而言,可说是我的家庭自传,虚构与非虚构之间,变得尤为模糊。


2018年9月起,我开始写这部小说。十月初,我去了一趟法国,因为我的《生死河》法语版在巴黎出版,我便决定再加入海外有关情节。前后写了一年左右,主人公张海的面目,一点点清晰起来,故事从一个春夜开始,到一个春夜终结,见识过巴黎圣母院的烈火。其间许多个春夜,犹如春天的露水,湿漉漉,黏糊糊,欲说还休,欲断还留,仿佛一张宣纸上的墨迹,慢慢化开,晕染。


终归,我把书名定为《春夜》。


书中,我用了不少上海话,比方“事体”“困觉”“清爽”等等吴语词,文言文里也有,五四时期亦有,鲁迅先生,茅盾先生都用过,自能入白话小说。但不用“侬”“阿拉”“白相”“结棍”等等,因怕北方读者不懂,并在普通话中有一一对应的“你”“我们”“玩耍”“厉害”。或用相近发音代替,比如“辰光”就用“时光”,一目了然,且有古意。


还有一大变化,老早我欢喜写长句子,现在这篇小说呢,改成短句子,三个字,逗号,四个字,逗号,甚至一两个字,标点符号之间,鲜有超过七八字的。


本书通篇,皆是第一人称,看似便当,实则难写。毕竟不是写我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尤其一个张海,神龙见首不见尾,总是云里雾里。要是第三人称,上帝视角,从洪太尉讲到高俅,从高俅讲到王进,从王进讲到史进,从史进讲到鲁提辖打死镇关西,又从花和尚倒拔垂杨柳讲到林冲夜奔,再到雪夜上梁山,就像一幕滑稽戏,各自粉墨登场,众声喧哗,闹闹忙忙。但我偏偏不唱滑稽戏,而是要唱独脚戏,自说自话,像张海一个人唱“金陵塔,塔金陵,金陵宝塔第一层,一层宝塔有四只角,四只角上有金铃,风吹金铃旺旺响,雨打金铃唧呤又唧呤……”


再讲故事,悬疑方面,跟我老早小说不好比,但又保留厂长悬念,张海命运悬念,至今还是未知数。推理破案呢,倒是有1990年春申厂的凶杀案,直到神探亨特烧成灰,建军哥哥之死,还是无头悬案。


还有一点,这只漫长故事,大半皆是真的,事体是真的,心情是真的,欲望是真的,我也是真的,还有我一家门,从我爸爸直到我儿子,统统是真的。真归真,却不是非虚构,而是如假包换的虚构。最后这句,好像自相矛盾,有语病,无所谓。


本书的语言和腔调,最后一章,已有详细交代,不复赘述。作家有两种,一种是模式化写作,绝非贬义,比如阿加莎·克里斯蒂,比如许多推理小说大师;二是不断变换风格、题材乃至类型而写作,古今中外的案例甚多,日本推理小说大师松本清张,原本是以写历史小说出道;东野圭吾也有《解忧杂货店》这种迥异于其传统风格的作品。而我是第二种,从几年前的《最漫长的那一夜》开始,便有许多中短篇发表在了纯文学期刊,并得到不少文学奖项。中间我还在写高度类型化的作品,比如上百万字超长篇《镇墓兽》,还有介于纯文学与悬疑小说之间的《无尽之夏》。直到这部《春夜》,但并不意味着,我便不写悬疑了,因为新的正在创作中的长篇小说,便是一部悬疑犯罪题材。我以悬疑小说出道,当然还会继续写下去。


《春夜》中的悬疑元素,比比皆是,本书却称不上是悬疑小说。托梦”竟成了某些情节的推手,比如张海夺回外公遗产,亦可算魂灵有道,善莫大焉。川沙古宅的“莲花奶奶”显灵,亦是此例。青花瓷大瓮缸,一首一尾,一男一女,肉身不灭,封印于六百年光阴,大致也是我惯用的风格,却与《春夜》构成混血的杂糅,克里奥尔般的繁衍。张海归来了,故事没有尽头,因为生活没有尽头,历史没有尽头。


我时常想起千禧年,我第一次到北京领奖,在天安门广场溜达,立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头。我在《春夜》中写入了这段经历,又在经历中添加了我爸爸的那位徒弟。在真实的历史次元中,他真陪伴着我爸爸走在苏州河畔,守在行将就木的工厂深处,等待时代的压路机滚滚碾过。而在我的小说次元里,张海陪伴我坐着京沪线硬卧列车,穿过午夜的南京长江大桥,就像两根火车轨道,飞过银河星辰,永远平行,彼此对视,永不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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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铁板鱿鱼侠

    感觉蔡骏老师录这一段的时候特别兴奋,就像自己的孩子一个劲的介绍,你看看他多棒,然鹅我没有丝毫波动

    阿拉蕾_VH 回复 @铁板鱿鱼侠: 我也纳闷我怎么越听越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呢

  • 可乐薯条炸鸡

    叨叨叨叨叨。全是废话

  • G解语花

    闲烦的不会下一集?标题都在哪,没有瞎的吧?还有嫌人家说话不好,莫非你觉得作家是个说话的工作?你以为是记者呢?

    隐姬 回复 @G解语花: 超级同意,怼的好

  • 蓝田无端

    初中时候高中时候最喜欢的作家。 终于听到了真人的声音

  • 摩羯鹿

    不明白,为什么评论里面老是有人说嫌罗嗦呀,废话多呀什么的,作者在真正的给你听到这部作品之前,先和你聊聊写这部作品的初衷,以及创作过程的心路历程,有助于更好地了解这部作品,这不是一种很棒的体验吗?何况蔡老师的声音还那么好听!

  • 邮马车

    为什么很多人觉得作者说的序言是废话,看下作者写作的经过背景时间然后再去阅读不是更好吗。。。

  • 陶陶不绝娟娟细流

    才知道蔡骏是我们上海人,哈哈

    賥賥唯爱灬Milk 回复 @陶陶不绝娟娟细流: 蔡骏很多小说背景都是上海

  • Yuan哒哒

    说的真棒哈哈认真听完了

  • 眯拉索

    我觉得很好啊,蔡骏声音还蛮好听

  • 靳如碧

    这个引言真妙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