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厨房夺权,西门大院五房妻妾争宠的开端

2.1|厨房夺权,西门大院五房妻妾争宠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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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中读的朋友,大家好,我是卜键。

今天我们讲《金瓶梅》的第十一和第十二回。如果说前十回还带有大量的《水浒传》的痕迹,还要为各种新旧人物的登场做铺垫,那么从本回开始,兰陵笑笑生就进入一种全新的叙事。

这是以西门大院为主场、大家注意,《金瓶梅》故事的主场基本上是西门大院。以清河县城为外景、以首都东京为远景、以日常生活为基本内容、以明代的历史为基点的写作。首先出场的是潘金莲,兴兴头头刚进住西门大院的潘金莲,陪同她的是生性高傲的丫鬟春梅,注意我给春梅定性的词是“生性高傲”,尽管是一个小丫鬟,性子也是很高傲的,惹不得的。潘金莲和春梅第一个打击的目标是孙雪娥。

孙雪娥是谁?是西门庆元配的陪房、也就是《红楼梦》里所说的通房大丫鬟,在妻妾中排名第四,平日管理厨房。

这里解释一下:除了续娶的正妻吴月娘之外,西门庆小妾的排行,显然是以入门先后为序,不按照身份、财产和美貌。除了吴月娘之外,李娇儿排在第一,接下来是孟玉楼、孙雪娥,然后才是潘金莲。这样看来,他是在娶了玉楼之后,顺便将雪娥提拔使用的。所以,金莲与雪娥都在兴头上,新妾上任也是三把火,刚与主子有了一腿的春梅——上一回由潘金莲安排的——也在兴头上,一场碰撞发生了,地点就在西门大院的厨房。我们知道,《红楼梦》第六十一回写厨房夺权,先从小丫头索要一碗鸡蛋羹入笔,写得波澜层叠,而本书的厨房风波,也起于丫鬟催要吃的, 引起了一场大的争端。

这两回的故事为:潘金莲进了大院后,用各种手段来吸引和黏住西门庆,她总有办法把西门庆黏住,让他在自己的屋里,不到别人的屋里,引得其他妻妾不满。一日,春梅与排位第四、管领厨房的孙雪娥斗了几句嘴,回来添油加醋,学了给金莲,金莲再添油加醋,转告给了西门庆。西门庆很恼火。恰好让秋菊去要早点迟迟不来,西门庆着急,春梅又去催,再次与孙雪娥吵嚷,回来再告状。西门庆就火了。跑到厨房,对雪娥踢了几脚。雪娥不忿,在吴月娘的房间与潘金莲吵起来了,西门庆又把她打了一顿,所以,潘金莲很得意。西门庆在清河有一帮结拜兄弟,自己做会首,称老大。隔壁的花子虚排第六,这次在西门庆隔壁的花子虚家聚会,请的歌妓中有个年纪小小的叫李桂姐,在《金瓶梅》里也是一个重要人物,李桂姐是是西门庆小妾李娇儿的侄女,我们知道李娇儿出生于机缘。西门庆一下子便被李桂姐吸引,当夜赶往李家妓院,要梳笼桂姐,就在妓院留下了,贪恋桂姐美色,自己的生日到了都不回家。其他人都还可以,潘金莲欲火难忍,勾搭上孟玉楼带来的一个小琴童,开始鬼混,小琴童得到家里边主妇这一级人的爱,他显摆,潘金莲给他这个东西那个东西,拿出去显摆,大家也都知道了。西门庆来家,孙雪娥和李娇儿告知实情,先将琴童打一顿赶出家门,再令金莲叫来,抽了几鞭子,让她交代。潘金莲死活不承认,加上春梅在一边替她说话,所以这个事儿不了了之。而金莲挨打后有些沮丧,又被西门庆剪下头顶一绺青丝,交给桂姐垫于鞋内,日日踩踏。

谁教给李桂姐的?我想应该是李娇儿教给这个侄女的。蹂躏潘金莲的自尊心。这是这两回主要的情节,大家看也是挺复杂的。

西门大院之内,一众妻妾也是有分工的:吴月娘是正头娘子,虽说体弱多病,书里一直强调她身体不啊后,但是她主持家政,这个地位没有人能挑战。李娇儿管钱,很重要吗?不是,大约也是只负责每日银钱出入,类乎今日出纳,离银柜很远,银柜在吴月娘那儿。至于孙雪娥,掌管的却是一应饮食,人手不够时候也要亲自上灶。在西门庆的妻妾系列里,她的地位,在于丫鬟和姨娘之间的地位,算是一个软柿子。所以潘金莲和春梅就逮着她来捏吧捏吧。这位成日在厨房忙活的四娘,有些蠢,绝不全蠢;有些倔,也算不上死倔;无命无运,却不屈不挠,也不可小视,从一开始就跟潘金莲做对头,虽说是个软柿子,里面的核却是硬的。

较晚入门的孟、潘二人,也许是夫君太忙,还未来得及分配工作。对于孟玉楼来说,不管什么就不管什么,老老实实呆着,清清闲闲过自己的日子,什么也不掺乎。潘金莲不行,既然没分配我管什么,我就把老公管起来吧。所以她就想霸住西门庆,她忘了西门庆也是别人的老公。

故事发展到这里,经过了前面说的“潘十回”(“金十回”),到这个时候潘金莲已经惹了众怒。她喜欢掐尖好强,她喜欢偷听、听到别人背后议论还忍不住要冲出来吵,都知道她是喜欢偷听的人。这些都与那种希望专宠的幼稚念头相关。厨房内的吵骂固然热闹,原因却在厨房之外,在于潘金莲挑唆西门庆打那孙雪娥。

这两回的故事情节,又可分为三个小板块。

一是“三打孙雪娥”,这在第十一回:

《金瓶梅》一再提及西门庆“打妇熬妻”,是个“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袖”,至此对其打老婆的第一次作正面描写。

久等早点不来,被潘金莲所激,走到厨房踢了雪娥两脚,算是第一打,以吓唬为主,并未真打;踢了两脚之后,离去未远,听得雪娥抱怨发狠,回来又是几拳,下手便重了一些,是第二打;而晚间归家,得知孙氏骂金莲,动了真怒,“三尸神暴跳,五陵气冲天,一阵风走到后边,采过雪娥头发来,尽力拿短棍打了几下”,这一打才是狠打。所以这三次,第一次是假打,第二次是真打,第三次是下狠手的打。

这是一场妾与妾的冲突,潘金莲大获全胜。但是《金瓶梅》一般不来写孤立的事件,优秀的小说一般不只是写孤立的事件,都会写前因后果。厨房的这场风波影响深远,接踵而来的便有一个报应,后来春梅和金莲先后被赶出西门大院,主要都是孙雪娥在起作用,你说她蠢笨,其实她对仇恨记得很清晰,睚眦必报。再后来孙雪娥被卖出去,卖到守备府做饭,受尽春梅报复,循环相报,都以此一厨房争端扯开帷幕,贯穿于整部小说中。

第二个小板块是梳笼李桂姐,请留意,她也是一个重要角色,后面的戏份很重:

潘金莲赢了入院后的第一仗,还未高兴两天,西门庆又爱上了一个小妓女。在权贵和有钱人跟前,历来是不缺少美色的。美色不可靠,一个是美色易老,一个是美色很多。潘金莲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她虽然已经进入西门大院,而丈夫西门庆的寻花问柳,却远不是结束,用今天的话说是“在路上”。西门庆发现了二条巷的李桂姐,妓馆中初长成的小美人李桂姐,脸上一团和气,说话儿乖觉伶变的小桂姐儿,一心便要梳笼她。他那一帮狐朋狗友立刻跟着起哄架秧子,到了二条巷李家妓院,摆酒庆贺。

梳笼,本指梳头,此处指妓女第一次接客伴宿。旧时妓院中的雏妓只梳辫子,接客后梳髻,称“梳笼”。在应伯爵等人忽悠下,西门庆真有些动感情,又是“五十两银子”,又是“四套衣裳”,又是“吹弹歌舞,花攒锦簇,做三日,饮喜酒”。比较一下当日娶潘金莲,是“一顶轿子,四个灯笼,王婆送亲,玳安跟轿”,一个轿子就抬回来了,也没有什么喝酒庆贺这一说,至少没有请很多的客人,完全不能与这一次大动干戈的“梳笼”相比。李桂姐在本回出现,在第十二回成为主角。这位妓院中的家生子、小县城的小小名妓,这位被西门庆极力追捧、众帮闲跟随簇拥的风尘女子,一出道便是全挂子的武艺,就是她从小耳濡目染这些妓院的手段,都学会了。坑蒙拐骗,吃醋拈酸,调三惑四,撒娇撒痴,样样精通。


李桂姐跟潘金莲还不一样,潘金莲其实还有她一些直爽外向的可爱之处,这个李桂姐,是一个天生的尤物,却没有一点点儿可爱,她把西门庆羁绊在妓院中,怎么留?把他的衣服藏起来。就是这种娼妓家风,抓住蛤蟆攥出尿,急是急了些儿,倒也出于对嫖客一族的专业化了解:这个你还别放长线钓大鱼,放长线他就没了,大鱼走了。就是拿住一把是一把。

第三小板块是潘金莲挨打,一上来就是狠打:

前回中孙雪娥的挨打,是激打,即受了潘金莲挑唆、被激怒而打。金莲看上去大获全胜,实则已危机四伏。争房争宠岂止只伤害到雪娥一人?心中生恨者多了。吴月娘能不嫌么?李娇儿能不气么?就算表面上与她关系不错的孟玉楼,心里会舒服么?第十二回写金莲与小厮琴童奸事发作,出丑受辱,也是情节发展之必然,没人替她说话。

进入西门大院后,潘金莲进取心很强,太强,宠冠五房。她的美貌与强梁、算计与坏心眼,吴、李、孙、孟这四个都难以匹敌;若论起贴恋夫君的小巴结和在房间里面无所不为,那四位更不是对手。

准确地说,“无耻无畏”是潘金莲主要的得分手段。别人无耻可能惭愧,她不惭愧,她无耻得很公开,很骄横。所以,她这种无耻、无原则和无底线,在西门大院没人能比得了她。但是,她的对手是妓院里的人。当然李娇儿也是妓院里的人,但是一嫁过来就装作很收敛,装作很文静。潘金莲的对手是李桂姐,一个很年轻的妓院里的小小年纪的妓女,所以是业余与专业的差别。你说潘金莲不像妓女吗?她在很多地方都像,但是她遇到专业的妓女时,她不灵。人家经过专业的训练,人家经过几代人的专业训练。

至于美貌,她更不行了,金莲已然是“奔三”的人了,在那个时候算年纪很大的了。桂姐儿则年方二八,嫩得一掐出水的模样儿,潘金莲会弹琵琶,李桂姐也会弹,那是行云流水。所以潘金莲遇到了对头。

婚姻和感情向来是一条窄路。潘金莲遇上了对手,狭路相逢,毫无准备的她败得一塌糊涂。她又开始了焦灼的等待,难以消解那永昼长宵的孤单;她又祭起花笺题相思的故技,这次却被撕得粉碎,牵连送信的玳安(之前我们提到的西门庆的得力小厮)被一通踢骂;受辱之后,她屈身服侍,苦苦劝说西门庆回头,可这厮转身又去了烟花寨;最后竟是她为之自傲的一头青丝,被“当顶上齐臻臻剪下一大柳来”,垫在桂姐鞋里,每日踩踏。当然西门庆也有一点为难,但架不住李桂姐激他。

更严重的是她与琴童偷情之事的败露。西门庆梳笼的李桂姐,16岁。潘金莲勾搭上的小琴童,也16岁。与西门庆梳笼嫩妓相对比,寂寞难耐的潘金莲勾搭上16岁的琴童,堪称是半斤八两。然而则在宗法社会里,西门庆那叫风流,潘氏便是淫荡;西门庆可以呼朋引类摆宴欢庆,潘金莲只能偷偷摸摸极力掩盖。这种事又岂有秘密可言?我们说皇宫里面房子虽然多,但是没有秘密,西门大院更是没有秘密,信息化社会早就开始了。

于是风波陡起,李娇儿、孙雪娥多次举报,西门庆先是拷问琴童,拿到物证,接下来便轮到潘金莲,“兜脸一个耳刮子”,带着十成的狠戾,与打雪娥时的故作声势明显不同。潘金莲栽了,也怕了,乖乖脱光衣服,跪在地上,一任夫主鞭打叱骂。西门庆打女子喜欢让对方脱衣服,但也就是这一脱带来转机,西门庆见不得“光赤条条花朵儿般身子”,加上金莲死活不认、春梅为之说情,雷声大雨点小,一场风暴顿时消解,让躲在一旁偷听的人好失望。

这件事虽没有坐实,对潘氏了解甚深的西门庆应是信多疑少,但不再追究了。经此一场事儿,潘金莲也接受了一些教训,至于是不是能改,能改多少,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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