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西门庆的媒人王婆用了哪些伎俩?

1.2|西门庆的媒人王婆用了哪些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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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中读的朋友,大家好,我是卜键。

今天我们讲《金瓶梅》的第三、第四回。这两回的主要人物是王婆,也就是潘金莲家隔壁开茶馆的王婆。“王婆”这个名字,在古代的戏曲小说中很常见,就像丫鬟都叫小玉、梅香,是一个非常类型化的名字。王姓是个大姓,娶个媳妇,再历以岁月,便可称为“王婆”。明嘉靖年间,著名的《宝剑记》中陪同林冲妻子逃亡的那位邻居,就叫王婆,是一个好王婆;至于像《水浒传》和本书中这样可恶的王婆,是少数。《金瓶梅》中的王婆,又加入大量细节摹绘,成为本书中一个形象丰满的角色。她是潘金莲嫁给西门庆的媒婆,也是杀害武大郎的主谋。杀害武大郎,不是潘金莲、西门庆想起来的,是王婆设计的。所以不可忽视这样一个人物。


上回写西门庆回家后,满心都是刚遇见的潘金莲,当天,他又折回去,到武大郎的小楼外边,到王婆的茶铺里面转来转去,转了三次第二天又是来了三次。本想自个能再次遇到潘金莲,谁知这潘金莲偏偏就没出来,没有站到帘子后面。碰不到潘金莲,只好去求王婆帮忙。那时的西门庆虽然已开了生药铺,但显然钱不够花,甚至还欠着王婆的茶水钱,这次因为求王婆,一出手就是一两银子,一两银子是个大数。王婆早看透他的念头,说了一番引他上钩的话。她说自己光靠卖茶是无法过日子的,说了一番顺口溜的话,说自己好在还会一些“杂趁”。西门庆问什么叫“杂趁”,王婆说:“老身自从36岁没了老公,丢下这个小厮,无法过日子,先是跟着人家说媒,次后弄一些旧衣服卖,又与人家抱腰,收小的,平日也会做牵头,做马泊六,也会针灸看病,也会做贝戎耳。”

她所说的“杂趁”,指卖茶之外的零碎赚钱手段:“抱腰”和“收小”,说的是两样其实是一回事儿,就是做接生婆;牵头和马泊六,同样也是一回事,就是给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牵线搭桥;贝戎儿,贼字拆开,即偷东西。说得热闹,也能见出她是一个生存底层的老妇人,生存艰难。

在第三和第四回,王婆极为活跃。写西门庆心心念念都是帘下那个女子,央告隔壁卖茶兼做媒的王婆帮忙。王婆授以十条挨光计,把潘金莲邀来家中做针线,西门庆装作无意赶来碰上,然后两人见面,客套几句,两人便坐到桌边,喝茶饮酒,眉来眼去。王婆假称要去买酒,金莲“只低了头,不起身”。西门庆开始依计施为,把筷子弄到桌子底下,装作去捡,然后去捏潘金莲的小脚,潘金莲便“笑将起来”,二人“搂将起来”,然后就在王婆屋里脱衣解带。在这以后王婆回来了,说你们两个怎么能在我家里做这样的事儿,然后说那你们得保证每天到这里来聚会。这很可笑,但是这就是王婆。这样两人就每天到王婆的茶馆里私会,街坊四邻无不知晓。有个卖梨的小孩子名叫郓哥,平时卖梨,跑来想赚几个小钱,王婆不让他进,他就想往里进去,结果王婆把他推出去,把梨的篮子也扔到街上去,王婆得罪了这个小孩,引起了轩然大波。这就是这两回简括的内容。

这两回的情节,精彩之笔在于王婆解说“挨光”,关键之处则在西门庆实践如何去“挨光”。什么是挨光?以书中王婆解释,即俗语所说的偷情。两字可以分开,“挨”即是“偷”,而“光”似乎便是“情”,至少与情很接近。然就本回所写,又见“挨光”与“偷情”的明显区别:“偷情”是两相情愿的事儿,“挨光”则似乎尚未到这一步,还需要做出种种努力,需要一个全身心投入的过程。“挨光”是“偷情”的序曲,“偷情”则是“挨光”的华彩乐章。所有的偷情,应该说都要从挨光开始;而大多数的挨光,怕是要碰一鼻子灰,永远也挨不上,离偷情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古往今来,偷情都是生活中经常发生的事情,是很多人乐此不疲的事情,是俗世画卷上的五彩笔墨,是人世间情与欲的交响曲。那么指导“挨光”,居然是一个卖茶的老太婆,这也让人吃惊。

王婆说:“俺这媒人们都是狗娘养下来的”。王婆的话有几分自嘲,更多的则是对“媒婆”这个职业激烈竞争的一种描述。在清河这个小小县城,以后将陆续出场几个媒婆,有官媒婆如陶妈妈,更活跃的则是薛嫂儿文嫂儿之类,媒婆兼马泊六,她们的关系网和职业化程度均让王婆自愧弗如。如今碰巧来了一宗生意,她很兴奋,不能轻易放过。王婆对西门庆的秉性了如指掌,也知隔壁潘金莲不思安分,又碰巧看到二人见面的场景,便打起了自己的主意。我们看王婆外冷内热,心里面早就像开水一样咕嘟咕嘟的,可找着了一个赚钱的机会了,当她装作很冷淡,看她欲擒故纵,看西门庆着急的样子,知道他反正要来找我,看她用话语儿一步步诱导西门庆,给他讲十条“挨光计”。

所以为什么说《金瓶梅》是一部俗世画卷,为什么说它是明代百科全书?就在于这个地方,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场景,都能看到,都写得非常逼真。

兰陵笑笑生在书中几乎是照搬了《水浒传》的“十条挨光计”。《水浒传》中就写了,实在是太精彩了没法儿再改了。它不是一套普遍适用于男子的恋爱宝典,而是为西门庆追求潘金莲量身定做的一套勾引程序。简单说,就是买一些布匹,请潘金莲来王婆家中帮忙做衣服,然后西门庆装作无意前来,两人相会。王婆的话夹杂很多个人索求,西门大官人则是言听计从,比如第一条,说你先去买一匹蓝绸子,买一匹白绸子,买一匹白绢,再有十两好棉花,送到我茶馆来。后来还有,你要置办酒席,要割肉,要买酒,然后给我十两银子。

作者的这些笔法是夹杂调侃讽刺的,是故意追求那种戏剧化场景的,不可完全当真。此时的西门庆当然不是在谈恋爱,但是也有着那种急切的相思之苦,把他写得很形象,夜里睡不着,晚上来转悠,白天一早就过来转悠。所谓“恋爱中的人智商最低”,也可借来形容甘愿被王婆摆布的西门庆。可也并不尽然。那满脑子要与潘金莲挨光的西门庆,既不是傻子,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是瓷瓷实实一老资格混混儿,常在花街柳巷上晃荡,连妓女都娶到家中两个,怎么能不知什么叫“挨光”?还要像小学生那样句句问、事事遵从照办?可是阅读的妙趣正在此处,作者于此反复用了一个“踅”字,上面一个转折的“折”,下面一个足球的“足”,有个词叫“踅摸”,形容带着一脑瓜的心思走来走去,边走边看。我们看西门庆东踅西踅,如热锅蚂蚁一般乱转;看他上赶着买绸买棉,送银两,掏酒钱;看他衣着光鲜,话语很甜,陪着笑脸,夸人时不忘自吹;看他表面上平静,心中欲火燃烧,拂掉桌上筷子,去桌子底下捏潘金莲的小脚。这样一个古代人男女私会的场景,似乎正穿越时空、活色生香地呈现在读者眼前。

哪个时代没有男女私会?哪个时代的男女私会在开始时,注意是一开始的时候,不是快活的?后来可能翻脸,可能发生各种悲剧,但是一开始的时候,都是快活的。

读《金瓶梅》,也包括读其他古典名著,宜用两层阅读法。两人之苟合,表层看去是西门庆处处主动上赶,猴急猴急;实际上潘金莲也一样在挨光,一样的猴急,甚至比西门庆还急。大家想想,帘子底下看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才用叉杆打中了一个,又是人物俊朗——我们有些书把西门庆描写得很猥琐,恰恰错了——所以吸引了很多人,被他吸引的女子大概有三十岁的年龄跨度。

又是人物俊朗,又是财大气粗,上哪儿还去找?如今竟在隔壁茶馆意外相逢,能不心中狂喜?所以西门庆装作拣筷子一捏她的小脚,潘金莲便笑嘻嘻“搂将起来”,她不是不想矜持,是早已把持不住。

到这个地方,我们看出王婆子有点儿故弄玄虚。不独那五项基本条件“潘、驴、邓、小、闲”纯属胡扯狗油,这“十条挨光计”似乎也无必要,至少有若干条夹带了私货:在她的茶馆见一个面,何须一定要用做寿衣的名目?买那么多绸缎?何必一定要花银两置办酒席?略加分析,也只有拣筷子捏小脚有些意思,可正如各位听到的,原来也不用这么费事耗神,两个人见面只管搂抱起来也就行了。元杂剧中形容这类事儿的俗谚颇多,如“一箭便上垛”,大家想想,如果箭靶是一个大麦秸垜,哪还有不中之理。所以在这个地方,我们如果把西门庆的情感之箭瞄准了潘金莲,这样一个大麦秸垜,根本不用周折。

不管是“一见钟情”还是“挨光”,都是要有人帮衬辅助的,正面形象叫作“红娘”,如王婆之流则称为“牵头”、“马泊六”。“红娘”的举动往往出于同情和义气,像《西厢记》里的红娘,“马泊六”之辈则是无利不起早。

至于这个王婆,还是《水浒传》中那个既贪且狠的角色,吃的是独食儿,郓哥卖梨都不让进来,什么钱都要自己捞着,下的是绝户手,做的是一锤子买卖。表面上说的是帮西门庆献计献策,实际上借机将私欲私利搅和其中。不仅仅在这件事上收费过高,附加条件太多,以后再不见西门庆照顾她的生意,而且她自己最终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那是后话。

王婆在《金瓶梅》的前十回里面,是一个重要的角色。在后来的内容里面,也会若隐若现,直到八十回以后,又出来活跃了一番。但是眼下,她得罪了卖雪梨的小郓哥儿,却是立刻引来了一场风波。在下面就会讲到,郓哥儿来主导的“捉奸”,但是“捉奸”引发的,不是潘金莲和西门庆的出丑,而是武大郎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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