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万物作而弗始|道德经2章4课

大家好，这是“杨鹏讲道德经”第二章第四节，这一节要讲的内容是“万物作而弗始，为而弗志，成功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先看第一句：“万物作而弗始”。“万物作”就是万物兴作，万物自我创生，自我创造，自己把事做出来。“而弗始”就是指君王朝廷并不是万物创生的发起人，不是创始人，不是首创者。这句话怎么去理解呢？

从自然界的角度看，春雨之中鲜花盛开，这是君王朝廷发起的结果吗？肯定不是，这是自然秩序在起作用。市场竞争之中，新产品的发明，新商业模式的创新，是政府的创造吗？iphone是政府的发明吗？不是。

春暖花开，新技术的发明，对君王朝廷来说都是“弗始”。因为君王朝廷不是创始人。圣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圣人不会去干扰民众自发创生的过程，他不会把自己设定在民众创造性释放的主宰者位置。君王朝廷是“弗始”的，不是他站在民众前面，领导民众去搞创造。创造是民众的自发行为，君王朝廷不去主宰民众自发创生的过程，民众就会自立自主去做事，自我选择，自我发展。这就是“万物作”。

《道德经》第六十七章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事长”。君王朝廷不敢为天下先，不去站在百姓的面前领导百姓，百姓的“能为成事长”，“能为”就是能作为，“成事”就是能成事，就是百姓的能作为、能成事的能力就上升了，成长了。“万物作而弗始”，意思就是“不敢为天下先”。

用的政府语言来说，就是要尊重人民群众的首创精神，唯有人民群众的首创精神，才是这个国家发展的基础。今天我们说，唯有自由的人民，才是具有首创精神的人民，有自由才有繁荣。所以君王朝廷不去领头，民众就自我领导，自我创造，自我发展，这就是“万物作而弗始”。

很多朋友可能会说这就是常识啊，市场经济的发展源头是什么？最终不都是个人和团队的创造力吗？没有哪个企业家会去找政府说，你帮我发明一个产品，你帮我创新一套服务系统，他必须自我创新，自我发展，这就是常识。

但是大家别忘了，历史上很多时期的社会管理，未必就是按照常识来的。我们脱离计划经济也才四十多年时间，计划经济的思想前提就是认为只有政府才能当好首创者，全国人民都得跟着政府走。计划经济实践的结果是灾难性的，这是历史的黑暗时期，那些搞计划经济的人不懂得“万物作而弗始”。

今天大数据时代又有人说，有了大数据就可以对世界进行计划性管理了，这是糊涂啊。要知道，“万物作而弗始”才是最好的管理。

治国如此，管理一个企业，带领一个团队也一样的，我们也得想“万物作而弗始”的道理。

最差劲的领导人一开会就说我有一个想法，下属就不用动脑筋了，不用想问题了。聪明的领导人会利用别人的聪明，遇到问题首先的反应就是“这事大家看怎么办呢”，刺激大家去想办法解决问题，群策群力。

中国历史上开创汉朝的汉高祖刘邦，就非常会用人才，碰到任何的问题他第一反应就是“奈何”，怎么办呢？大家就开始出主意。刘邦的口头禅就是“奈何” ，这事怎么办呢？他绝对不会说我有一个好点子，你们都听着，就这么照着办。他不会这样，这样就会封杀了大家的创意。可见他是知道“万物作而弗始”的重要性的。

史书不好看的时代百姓相对平安幸福

讲完“万物作而弗始”，我们来讲“为而弗志”。关于“为而弗志”，有一个版本问题要先跟大家讲清楚，流行的《道德经》的版本是“为而不恃”，这是王弼注本。考古发现的《道德经》最古老的版本楚简本是“为而弗志也”，帛书甲本也是“为而弗志也”，所以我们还得回到古本“为而弗志”。

那么，“为而弗志”是什么意思？“为”就是作为，积极作为。“志”就是纪录，历史纪录。就是你积极作为，但最后却不被记入到历史之中。积极作为而且有了功业，但是却不被记入到历史中，人们记不住，这是什么样的事呢？“为而弗志”的“为”，指的就是“为无为”，去做那些“为而弗志”的事情，减少干预做减法，做这些事，是特别不容易被人记入历史的。

这么说还是有点抽象，我们回到常识。比如说君王发动了战争，史官记录下来，君王没有发动战争，史官就不会记载这个事了；君王大修了宫殿，史官要记录下来，君王没有修宫殿，史官就不会记录修宫殿的事了。如果君王清静无为，不打仗，不修宫殿，又不在全国大选妃子，他轻徭薄赋，天下太平无事，史官就没有大事可记，史书就不好看。

比如说西汉的“文景之治”就是这样，朝廷轻徭薄赋，天下太平，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血腥，老百姓生活自在幸福，那段历史似乎就没什么好看的，大家不喜欢看。但是，史书没什么波澜壮阔的事情可记载的时代，其实是老百姓最幸福的时候。

想想历史我们最能记住的都是一些什么人什么事呢？《三国演义》的曹操、刘备、诸葛亮、孙权，中国人都知道。那是什么时代？那时天下大乱，英雄豪杰争霸天下。三国纷争时代，史书记的尽是大事，很精彩。

比如说魏晋诗歌的风格，文学史上说是“苍凉悲壮”。这“苍凉悲壮”的魏晋诗歌产生于什么样的历史背景呢？曹操有一首诗叫《蒿里行》，里面记了这样的场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史书精彩的时代生灵涂炭、百姓艰难 

人口学家对中国的人口进行统计分析，证实了这首诗的背景是真实的。从东汉末年的黄巾战乱，曹操、刘备、孙权、吕布等人争夺天下，一直到西晋建国，中国人口的损失大约在89%。

可以想像吗？一个国家人口的89%消失了。留下的是什么？留下了我们现在津津乐道的《三国演义》豪杰争霸天下的故事，留下的是苍凉悲壮的魏晋诗歌。所以最好看的史书，最震撼人心的诗歌，都产生于百姓最苦难的时代，最黑暗的时代。

老子的治国思路，跟主流不太一样。老子主张“为而弗志”，要做出一个史书没什么好记载的世界，要做出一个太平无事、一点都不刺激、史书最不精彩的国家，只有在这种状态下，百姓的生命才是得到了最好的保护，个体生命才是得到了最好的享受。 

老子认为国家富强靠的是民众很能干

讲完了“为而弗志”，我们来讲下几句，“成功而弗居”，成就了功业但是却不居功，不占有功业。“夫唯弗居，是以不去”，因为他不去占有功业的成果，所以这个功业不会失去，国家政权不会丢失。

怎么理解呢？我们首先得看看，老子对成功的依靠有自己的看法。真正成功、国家的富强依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民众很能干，民众独立自主，积极创业，生产能力高，民众的个性很坚强，这是一个层面；另外一个层面，为什么当百姓有了自由自主就会去创业，就会去发展？这是上天之道在人身上的表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尊道而贵德。”创生是万物的本性，也是每个人的本性。所以带来功业的终极力量是什么？是天道，是上天之道，是上天创生的力量。

圣人明白这个道理，一切功业都是百姓创造出来的，不能去贪百姓之功。百姓之所以能够创业，是因为百姓身上有源自上天的创生的本性，创生的力量。终极的功业从哪儿来？从天道而来。所以圣人不能去、也不敢去贪天之功。

说到底，“成功而弗居”，不贪民之功，不贪天之功，是因为敬天爱民。只有在这样的状态下，上天喜悦。你不贪天之功，万民拥戴；你不去剥夺万民功业的成果，这样政权才能稳定。“是以不去”。

“万物作弗始，为而弗志，成功而弗居。”这个说法一定程度上是对本章上一句“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的解释。什么叫做“居无为之事”，什么叫做“行不言之教”。要做到“无为而治”，就得“万物作而弗始，为而弗志，成功而弗居。”

最好的秩序是开放竞争、平等互动的秩序 

我们用四节课的时间讲完了《道德经》第二章，现在我们总结复习一下：“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天下人都知道什么样的美才是美，这个美就是恶。天下人都知道什么样的善才是善，这个善就是不善。这两句话是对朝廷推动以尊卑有别为美、以亲疏有别为善的礼教伦理标准的一种否定。

“故有无之相生，难易之相成，长短之相形，高下之相盈，音声之相和，先后之相随，恒也。”这讲的是自然秩序，强调自然秩序并不是“尊卑有别、亲疏有别”的。自然秩序不是一个中心边缘结构，不是金字塔般的上下等级秩序，人和人的关系也不应该是金字塔般的秩序。自然秩序是一个阴阳对立平衡，“冲气以为和”的太极图般的秩序。是一个check and balance system的秩序，是一个制衡结构。所以老子强调人间秩序要天人合一，自然秩序，即天道之秩序，是一个阴阳平衡的制衡结构，不是一个围绕中心、上下等级尊卑有别的秩序。我们要以自然秩序为标准，建立起一个竞争平衡的制衡结构。人和人之间应该是太极图一般平衡互动的关系，不应该是金字塔般的上下等级关系。

“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就是圣人无为而治，圣人以不去教化作为真正的教化。只要圣人不去干预，不去破坏，万物万民会有自发性的互动，“万物负阴而抱阳”，会有对立平衡，会去竞争，会去博弈，最终实现一个平衡的秩序，实现一个太极图般的秩序。只要朝廷不去干预，太极图秩序就会自发生成。

“万物作而弗始，为而弗志，成功而弗居。”因为万物的本性就是要去创生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创生是万物的本性，是万民的本性，只要朝廷不去干预，自由自主的百姓一定会去创业，一定会创造出一个繁荣富强的国家。所以朝廷所做的事，就是“为而弗志”。“无为而治”，减少干预，减少管制。这个时候百姓就会成功创业，朝廷又不去占有民众创业的成果，这样百姓自主，国家繁荣，政权也才得以长治久安。

这章的核心就是讲最好的秩序就是开放竞争、平等互动的秩序，一切功业的基础都来自于民众的自主创业。一个是平等互动，一个是自主创业。好，《道德经》第二章就讲到这里，下节课我们讲《道德经》的第三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