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如何才能做到“毁誉不动”?

04.如何才能做到“毁誉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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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修行的极致是什么?庄子希望人人立志当大鹏,要铲除内心的贡高。定于内外之分,辨于荣辱之境。如何活出自己的本分,而不活在虚名中?掌握修行的主轴,像一棵树深深扎根在土里…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这段跟前一段的大鹏是重复的。在广漠不生寸草之地的北边,有个非常大的海叫天池。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有一种鱼很大很大,它的宽度就好几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修”就是长度,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长,那条鱼的名字叫做鲲。从来没有人从头看到尾,因为它实在是太长了,看到中间一段,看不到头看不到尾。


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有一种鸟叫做大鹏,它的背就像泰山一样的大,它的翼一张开就像天边垂下的云,那么宽,那么广。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羊角”是旋风的意思。我们要了解,经典是一个相学,相学就是类比学。你要说比喻什么,而不要当一回事,不要说它扶着两只羊角,不是这个意思。它拍打着翅膀,架着旋风,卖力的往上飞翔,一直飞到九万里高的地方。


绝云气,负青天,“绝”就是穿过。它一直攀升到没有云气的地方叫绝云气。背上只背着青天,也就是说到丝毫没有云气的地方。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然后才开始往南飞,一直要飞到南方的大海去。


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斥鴳”就是小鸟,一只小鸟嘲笑大鹏说,它干嘛飞那么高那么远呢?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仞”,七尺或者八尺叫一仞,我只要一往上跳、一往上飞翔立即就可以飞到最高的地方,到了数仞高的地方,一转身立即又可以俯冲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蓬蒿”就是两种植物。我也能够自由自在飞到蓬蒿,树丛之间飞来飞去,这个便是飞翔的技艺的极致!而彼且奚适也?大鹏飞那么高,冲那么远,水击三千里,然后还要飞上九万里,到底它要去哪里呀?哪里有必要这样?我这个就已经是极致了。


此小大之辩也。这个就是小智慧跟大智慧的差别,看得近跟看得远的差别。这是井底之蛙跟海里的神龟两个相遇,他们的话题都斗不上,这是不一样的。


以上这一段,庄子在《南华经》的开始便不断的在小大之间做分辩。其用意何在呢?在于诱使众生能够放大我们的胸襟,准备迎接一个大学问,一个很难的学问,一个很高的学问,一个要水击三千里,直上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连续飞六个月才能够到的地方,那样的大学问。而不是一个抢榆枋,抢到榆树枋树上,控于地,在一个小土堆上,翱翔于蓬蒿之间,这样一个小小的学问,不是这么样一个小的啦!


庄子期盼每一个众生都能够立志当大鹏,他不希望我们安于一只小小的斥鴳的眼界,也不希望我们满足于蜩与学鸠的视线,更不希望我们学那些小知小见者,终日只会嘲笑人、阻碍人,而不知道要去探究大智大慧。庄子想要借此先铲除每位众生内心的骄傲跟贡高,他一直告诉我们,我们就是那个小知小见的、小年的、小智的。庄子想要开阔我们狭隘的胸襟,准备迎接一个没有想过也没见过的大学问。所以前面不断的铺陈,讲了这个大鹏跟小小的斥鴳之间的关系,讲到大椿跟一个小小的生命之间的关系。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效”,能够胜任的意思。行比一乡的“比”是契合的意思,配得上。而征一国,“征”是善名洋溢,大家都看得到,叫作“征”。就好比那个智慧足以胜任一方之官长,作为足配为一乡之表率的人,他的德性已堪任一国之君的人,而且善名洋溢于全国上下的人。我们刚刚这样读过,可能很难了解古人要当一方的官长,这个人审核那个人再审核,最有德最有智慧的人不断地审核,才有一点机会。真正内在要有实学才有机会!而且善名已经洋溢于全国上下,可见他的躬行之深我们也可以了解,非常不简单的。


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自视”,就是自以为是。这个人很自视,有没有?自以为是的。像这样有才干以及有善名洋溢的人,他们以为拥有这些德行,便已经是人生的至德了。因此一辈子以守着这些小德行自满,而不再追求更高更远更根本的目标。就好比蜩跟学鸠去笑大鹏是一样的无知。前面谈过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若此”的这个“此”,就是斥鴳笑大鹏,就是前面谈到的蜩与学鸠笑大鹏。如果一个人纵使你的善名洋溢、你的才干洋溢,大家都知道你是一个很有德行很有才干的人,但若有一点自视,而以为学问就仅仅只是这样,就跟斥鴳笑大鹏是一样的无知!


而宋荣子犹然笑之。“宋荣子”,宋国的思想家。“笑之”这个“之”就是前文里面所提到“知效一官,行比一乡”的这些德者、那些有才干的贤人。这样像井底之蛙一般,守着那些小小的德行而自满,就连宋荣子这样的人也还知道还会取笑他们。这些人的才德这么好,就连宋荣子还要笑他,那么便可以知道前面所说的这一些德行虽美,那只是对一般凡夫来说罢了。但若将这些德行与成圣成贤的性命主轴来相比的话,那个成就就依然如蜩与学鸠一般的渺小跟无知了。


我们众生就是这样,有一点德行表彰出来、显现出来,我们会崇拜的不得了,我们会感动的不得了。我们以为这个是至德,可是实际上跟性命的主轴无声无臭,两码子事。但我们会以这样子为至德,这是一般的众生的知见。


宋荣子虽然还不是一个至德之士,就连他都不由自主地发笑,宋荣子看到那一些“德合一君”的人,能够“征于一国”的人,然后就一辈子以为只有这样不知道再怎么前进的人,他就“扑哧”一笑,宋荣子犹然笑之,连他都会笑。这个意思是宋荣子是一个高杆的人,还是普普通通的?就好像我们平常的口吻说连他都不屑,那个他指的是第一等人吗?不是,他是第三等人,连他都不屑这个意思。


为什么说这么不简单的德行,还被智者说为是渺小,因为他们虽然已具才德,但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根本。他们因为满足于这些小德而忘了根本,他们被此小小的德行美名给捆绑住,而忘了追求真正的性命根源。毕竟修行的主轴是内在的心性,而这些德行美名虽好,却依然在外,不一定能够跟内在的心性有关系。一个人如果注重于外在的一个表现,去谋求一个完形美节,而却独独遗漏了内在心性的根本,正是孟子所谓“义袭”之类。“


义袭”不是刻意作假,“义袭”是说圣人讲的心性没摸透,而外面做的却一百分。那个人不是刻意作假,那个人就称为义袭。我们现在的人解释“义袭”是因为把它解释成很虚伪,外面都造假,披着羊皮的狼,那是因为我们解释的人也不了解心性是什么,所以就变成没有出口,我们只好这样解释它。实际上这边所谈的“义袭”,就是你所看到各种善行,但是善行虽好,不能独漏心性。善行漏了心性,古圣先贤就称义袭。


这种修为就像一棵根本已经腐朽、而枝叶却依然茂盛的树一般,这个只是空有美丽浮华的外表而已,有朝一日这些假象终无用处。而宋荣子一笑,并不表示那些枝叶、那些外在的德性作为没有用处,不表示他能够“征一国”、能够“德合一君”,那个是不好的,不是表示这样。而是在笑说其没有立起性命的根本这一点。外面都做对了,修行讲的是里面,你外面都做对了,却跟里面失联了。所以宋荣子一看,根本就外行嘛,“扑哧”一笑。


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劝”是努力,多一分努力叫“劝”,助长的意思,不会再多一个“劝”,可见这个“劝”是凶义。读经典,第一个要会读口气,第二个要会承接上下文句,分辨吉义还凶义,这个我谈过很多次这个概念。好比前面说连宋荣子都会笑,你就知道宋荣子已经被他贬了,还被他笑,那那个人根本就不必提,这样了解意思吗?这是口气,口气很重要。再来就是吉义跟凶义,“劝”本来看起来是吉的,“不加劝”的时候就知道“劝”要推成凶义。这个话是说况且这些有德行的人,即使全世界都对他称赞有加,他也不会为此虚名多一分的努力。他做的就是这样,他做这样已经是最好,你们再怎么样给他褒奖,不会再多一分,因为我是做我的本分而已。


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沮”就是沮丧的沮;“非”是指责。即使全世界的人对他都交相指责,他做了一件事,也许是对的,大家都误会了交相指责,他不会为此误会而多一份不该有的沮丧。我们做错事被指责都还会沮丧,何况做对事?做对事还被指责,那真是义愤填膺、怒不可遏,是不是这样?应该这样吗?那个凡夫是这样,而且大家也都这样,但那是蜩与学鸠的作为,不是大鹏的作为。大鹏就做该做的事,本来被误会是常有的事,然后做错了还被褒奖也是偶尔会发生的,所以那个都不需要去计较。


为什么这些德合一君、而征一国的人,这些这么有才德的人,在毁誉发生的时候,不多一分的努力,也不多一分的沮丧,他还是做他的,内在还是一样,还是观照自己的心性。因为他懂得活在自己的本分里面,他不是活在虚名里面,他不需要为了虚名努力地去秀给人家看,也不需要为了损失一点点的虚名,而感到有一点点的委屈或沮丧。通常,我们的声名有一点受损,你一定会觉得很严重很严重,“我在意的不是那个钱,他竟然这样侮辱我”,这就是被虚名所捆绑了。这个毁誉不动的道理,说给受到荣辱捆绑的众生听,常常是听不懂的,“他不给我误会,我就不会生气,理所当然的”,这是我们的知见。


不如我们以一棵树的成长来做比喻好了,为什么毁誉不动?一棵树想要成长,它所应尽的本分不外是好好地把它的根扎在土里,就这样而已。它尽情的去吸收阳光、空气、水,不就是这样而已吗?这个时候如果有举世誉之的情况发生,它也不会多一分力气,去吸更多的养分长更快,不干的,它还是照它的节度。即使举世非之的情况发生,它也不会有一点沮丧偷懒,它都不吸水了,你给它骂一骂它死掉,不会!它照它的步伐,它有它的步伐在。因为它已经掌握到主轴,它活在它的本分里面。


因此它能够誉不加劝,而毁不加沮,这个念过都没意思。明天穿一件很好看的衣服,好漂亮哟,真是适合你,然后呢?(台语……)你已经多了两三分了,不止一分。然后你好不容易花了好几千买了一件衣服,(台语……)但是你已经听出口气,你可能一整个礼拜都不快乐,你回去用剪刀就把它剪了,你有没有多出个东西?你会多出个东西来。所以经典念过去是没意思,你想想你的生活,你就知道说要进步空间是很大的。


这个正是世人所不及之处,世上的众生若有举世誉之的情况发生,立即失去本分,不可一世;若有举世非之的情况发生,也立即又失去了主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到处哭诉,表现的可怜楚楚。这都是没有抓到性命的重点。被误会就上吊的也还大有人在,何止是沮丧。所以总是跟着外面的外境变化而起舞,而有见识的人则不是这样。


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定”,掌握到的。“定乎内外之分”,“分”就是界限,分别得出主轴,“内外之分”。这些有才德的人,哪一些人呢?我们讲到现在还在说刚刚的那批人,那一批什么人?“德合一君”,然后可以做国君,“而征于一国”的。这些有才干有德行的人能够掌握得到内外不同的主轴,分辨得出荣辱境遇的时候,他应该行还是应该止这种机宜。不过这种善行德行也就是这样而已。


这些人很好,这些人举世誉之不加劝;这些人很好,举世非之不加沮。然后他还能够定乎内外之分,自己有什么分寸很知道,辩乎荣辱之境很清楚,不过也就是这样而已。这个口气“斯已矣”,你读这样的口气,是非常赞赏还是稍微赞赏而已?稍稍微而已,不是用上最好的词,就这样而已。我们知道,它不是尽善尽美。


一个人活在世上,掌握得到内外上下的分际,分辨得出荣辱行止的机宜,在人们眼中必是一个讨人喜欢,而且是一个有智慧的人。但这样仅仅只是多了些美名罢了,人生修为的极致不仅仅只是这样,所以庄子用怜惜的口吻说“斯已矣”就这样而已啦。


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他还有很多美德,“彼”就是前文中那些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的。“数数然”,一次又一次,也就是汲汲营求的意思,叫“数数然”。那些“知效一官、行比一乡”的才德者,他们在这个世上未曾在名利、荣辱上汲汲的营求,这一段是赞许的意思。


虽然,犹未有树也。虽然他们有这样的才德,这个实在不是容易的事情,但从永恒的生命上来说,仍然未树立起真正的根本。那个生命没有树立起来,还是在六道轮回里面钻来钻去。他们非常善良,他们做了很多事,很值得大家的称许;他们名利荣辱都不计,非常非常难得,但就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犹未有树也,读经典要会听口气,才知道往吉意推还是凶意推。例如此段前面先赞许他的“未数数然”,不汲汲营求,下一句就马上说虽然如此,但依然没有建树。没有建树,那你就知道说,前面的“未数数然”好是好不是太好,于是我们就知道犹未尽善尽美,或未抓到主轴的意思就凸显出来。虽然淡泊名利不汲汲营求,以品格自立,这些都是很好的美德,但若欠缺最重要的性命的根本,在内行人眼中,也就丝毫没有建树了。其实就是六道钻来钻去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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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童汰

    世间通知之师

  • 无无名明

    修行漏了心性,就称之为“义袭”。

  • 罘小白

    誉不加劝,毁不加沮… 毁誉不动…宠辱不惊… 读经典,观自己 会发现,进步空间很大很大

  • 言观观言

    感恩!

    言观观言 回复 @言观观言: 感谢讲师!20220722

  • 心安既是归处876

    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 看来人生有真正的目标要树!

  • 立平_LP

    警戒“其自视也亦若此也”

  • lucky_尚谦

    能够毁誉不动已是不易啊,而宋荣子还犹然笑之,看来还有很多值得进步的空间,到底会是什么呢?有些期待

  • 燕子htz

    宠辱不惊不容易呀

  • 花千紫_n0

    好了,可以继续听了。

  • 萍水_dk

    有没有文字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