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讲:当杀人天使遭遇公义之法——梅尔维尔《漂亮水手》解读(下)

第八讲:当杀人天使遭遇公义之法——梅尔维尔《漂亮水手》解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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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与文学第八讲《漂亮水手》下

好,这是他的一个痛苦。就是他是从这样的一种出发,他面临到一个两难的选择,我们说悲剧性的选择就是在两种角色之间的一个选择。


好,然后小说里面描述了一幕就是当他决定要判处死刑的时候,然后其实后面我们会讲有一个正式的审判程序。然后他们俩进行了私谈,他把这个漂亮水手,咱们叫到密室,他们两谈话。谈话出来以后,反而是漂亮水手很坦然。结果船上的人一看见维尔那张表情极度痛苦的脸,看来被判死刑的人还不如主要导致这一判决的人,所受的精神折磨得多。


他特别地痛苦,这是然后最后我们看到还有“上帝保佑维尔舰长”。就是漂亮水手最后被绞死之前,他说了这么一段话:“上帝保佑维尔舰长!”这是当时说的就是,他的这句话被维尔舰长听了以后,维尔舰长的反应你看:“也许是由于淡泊的自控力,也许是由于一种感情上的震撼引起的一时的瘫软无力。维尔舰长僵立在那里,就像一条步枪立在船军。船上军械式的枪架上。”这是他的一个反应了。


还有这是他被绞死之前牧师的一个描述,说:“他对死完全没有不合理的恐惧,这种恐惧在高度文明的社会里,比那些在各方面都与纯粹的大自然,更亲近的所谓野蛮的群落更普遍。”就说明漂亮水手是以一种圣洁的,慷慨赴死的心态,接受这种命运的安排的。



好,但是维尔舰长不行,最纠结的是谁?是维尔舰长,是吧。好,我们现在来看,整个这个故事。我刚才分析了,绝对的善,绝对的恶。


绝对的善是漂亮水手,绝对的恶是兵器教官,然后这三者之间还有一个冲突是绝对的义,是吧。绝对的义现在要介入这两者之间,试图要达到一个什么呢?弥合的一个效果,弥合的东西是什么?Justice。就是另外一种正义要实现,但事实上我们会发现,没有弥合,这三者之间是分裂的,是分裂的一种状态了。这是我用一个图形给大家表示一下。具体我们来看,审判当中涉及到的一些,法律和正义的一个问题。

我们现在看第一个,我们主要讲三点:第一个是法律程序和法律适用上的合法性问题、第二个是维尔他的一个法律和政策的逻辑,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判决、第三是审判中的司法与民意。这个是稍微讲一下就行,我们先来看法律的程序和适用的合法性,第一个是军事审判的特殊性。

当时我们知道,其实是一场军事的一种审判,因此它是有正当性的。就是在当时我们知道是战争期间,战争期间有一些紧急的一种状况。很多人是在从程序上质疑说,维尔舰长在这个案件当中,他其实既是证人,又是检察官又是法官。他就是多重的身份角色集于一身,很多人就质疑是不是合理的。其实查当时的英国法律是完全合理的,它完全符合当时紧急状态下的,紧急的实施的规定。这个不用说了,法庭上出现了三个问题,我们就列讲:

第一个,情况是不是如维尔所说的那样,是吧。我们知道当时其实已经是双方有辩论的,然后维尔当时就说:“我们这个案子,必须要严格地适用,否则的话,就会发生像诺尔水兵兵变等等结果。”诸如此类的。但是很多人事后分析就说,后见之明嘛。 就认为维尔舰长当时所说的那种可能性,其实是很少发生的。毕竟漂亮水手,就船上的人,都非常了解他。都知道他其实不是那回事,不是那样的人,是吧。但是维尔舰长,他是陷在自己的一种正义里面,就他是一个非常僵化的法条主义者。



所以说他就没办法从另外一个,但是我们不能要求维尔舰长也具有这样的一种思维,好像法官要多……法官应该是多么的灵活的,这个是对法官的一个误解。我们上次也讲过,最近不是美国在发生什么卡瓦诺,就是一个最高法院的大法官的遴选。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大的争议?就是因为美国的最高法院其实也是一个,党派性的一个机构。保守派,自由派之间就是一个法官他的判决的风格,可以说一辈子是一致的,很难就在中国我们知道也会有一些大数据,在分析法官的判案风格,把所有的法官他历年来所判的各种案子,都进行一个大数据分析,然后给律师说我也不用去找法官关系,我只知道这个案子是某某法官审判。我就把他历来审判相关类型案件,胜诉率,败诉率,给你一摆,你就明白了。这是现在律师的一项新型服务,是吧。


其实我刚才说的意思就是什么,维尔舰长他的忧虑,可能在我们这些普通人看来是多余的,是过虑了。但是你站在他的角色,双重角色,一个是他是军队的舰长,一个是他是法官,其实他都不可能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开明,会考虑我们能够从常人方面考虑的问题。


所以就像美国这些保守派,为什么说保守派法官一进入,他如果有五个保守派法官,有四个自由派的,那今后的判决,说不定像什么堕胎案,同性恋案件,说不定都会被重新颠覆,重新修改,是不是。

这就是法官的争夺为什么那么重要,而且法官是终身制的。法官对于塑造guojia,他的影响力比一个总统要大多了。总统也就是八年最多,法官,比如说这次的大法官人选,他至少上任,他才五十多岁,他再干二十年三十年,一点问题都没有,是不是。你想再干三十年,多少届总统?他的这些判决会塑造,所以说法官是,为什么在美国是最高贵的一群人。但法官的僵化没办法。


所以我们真的就我以前经常会说什么是正义,我今天也在分析,我说正义是什么?正义是控辩审双方一共构架起来的一个结构。律师不能代表正义,律师代表客户利益,是吧。检察官不能代表正义,检察官代表了guojia。法官也不能代表正义。我们已经看到了,他没办法代表正义,他有他的个性,他有他的判决风格。但是这三者合起来,有可能实现正义。就是这回事,就我们千万不要有那种理想化的想象。


好,我们看三个就是情况,不像他所说那样。

第二,比利是否知道船上有判乱的苗头,而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至于当时船上在审判的时候,舰长就问他:“你是不是知道船上有判乱?”那时候的比利已经恢复平和了,他是可以表达了,因为他已经没有情绪化的东西,他不是情绪之下。但是这个时候比利保持了沉默,这个沉默在今天看来是可以进行伦理拷问的。

就是说比利,一方面他有忠实于guojia的义务,一方面有保密的义务,是吧。是这两种伦理的冲突,是吧。忠于guojia就是什么?你看到船上有叛乱的这种苗头,你应该向舰长汇报,但是比利在之前就没有汇报。




而且在审判的时候,他船长亲自问他了:“有没有这回事,有没有人你说不是你干的,但有没有别人要去判乱?”比利也沉默,为什么?比利认为我不告密,比我对guojia的忠诚更重要。就在他的排序里面,你看,他是觉得我不告密,是天生经地义的。魔鬼就是告密者,我不能为这种阴谋,告密的阴谋,再增添新的东西。这是比利的逻辑,也是一根筋的逻辑,这三个人都是一根筋。

这是比利。所以说他为什么要沉默,当然比利也没想那么多,他也许他根本就没想过:我要忠于guojia。就比利是没有痛苦的,我们说真的痛苦什么,就是哈姆雷特之问:to be or not to be。但比利没有哈姆雷特之问,记住,比利是出于本能的。他认为天经地义的,我就不该告密,它哪怕有暴乱,有动乱了,因为我是秘密知道的,我就不应该把这个秘密透露给别人,这是他的本能反应。他并不认为就是忠于guojia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儿,所以这就说明他是高贵的野蛮人。

第三,兵器教官为什么要说谎,诬陷比利?这个也是一个法庭上的一个重要的问题,为什么呢。我们刚才说了,就是在人类文明的审判当中有一句话叫,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任何爱恨都是有因果的,有理由的,但是在法庭上又没办法说,你法庭上我们不可能像我讲课说,他是天然的嫉妒他,他天然的恶对天然的善就要嫉妒。这不是法庭辩论,法庭上你把这个理由提出来,法官会笑的,是吧。就觉得怎么可能,哪有天然的嫉妒的,是吧。所以说就是,但是法庭要查我们说犯罪动机吗?


你动机是什么?所以这个案子说起来,你别看当时一拳头,也是个疑难案件。就说是人类文明的这种程序是很难解决的,是一个hard case。


是这么一个东西,最后船上的这些组成的军事法庭,审判以后,这时候维尔法官介入了。维尔是最后发言的,维尔就从说了差不多这几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个,动机或者道德问题不是实质性的问题。他给陪审团或者给另外的审判席,合议庭说我们要把重点放在这一拳的后果上。

这是他的一个说法,第二个说法我们,看叫自然力要服从对guojia的忠诚,个人的良心要服从最高的良心,这话有点长,但是觉得还是有必要念一下。就是维尔在法庭上发表的一个长篇的演说。

他这样说的,他说:“你们的彷徨不安,是从军人的职责与道德顾虑之间的冲突而生发出来的。是怜悯激发了你们的顾虑,关于怜悯,我怎么能没有同感。但是至高无上的职责会跟可能要削弱决心的顾虑做斗争,先生们,我没有欺骗自己。


这个案子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案子,但是对于我们这些既不是诡辩家,也不是道德家的人来说,它是一个很实际的案件。要按照军法实际的处理,我们怎么能够判处一个,在上帝面前无辜的同胞可耻的立即执行死刑呢?这是一种自然的力量的理由,但是我们身上穿的这身制服表明,我们是要忠诚于自然力吗?不,我们要忠诚于国王。

在我们接受委任之后,就以最隆重的敬意而停止在当自然的自由代理人了。战争宣布开始的时候,先跟我们这些受到委任的战士们商量吗?我们奉命战斗,如果我们赞成这场战争,那仅仅是巧合。我们不能对那个法及其严厉负责任,我们起誓要承担的责任是这样的,不管那个法律会怎样无情地奏效,我们都必须坚持并执行它。


打动你们的不仅仅是好心,还有良心,个人的良心。但是请你们告诉我,是否在我们所处的境况中,个人的良心就不应该服从于,法典系统中阐述的最高的良心,而这个法典才是我们正式起诉的唯一的依据。”

这是他的所谓的良心的理由。这种理由呢,相当于是什么,就是自然法,就在他心目当中,是两种自然法之间的一个或者两种更高的伦理之间的一个冲突。他在做出一个抉择我们需要采用什么样的一个良心,这是他的一个自然法的纠结。




第二个关于战争期间适用法律的依据,这个也很有意思的。如果是法学院我也会展开讲,当时是法庭上有争论,就是说比利打架可能只是海军法规,就一般的违反纪律的行为。就是在船上比如说我们人与人之间,我们发生纠纷了。然后你打我打你,又导致一些混乱,但这个混乱和水兵的判断不是一回事,所以应该适用你海军法规,就《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应该适用这个东西。而不应该适用什么,颠覆危害guojia安全罪,是吧,不能适用。就是说你是这两种法,但是维尔舰长后面是适用的反叛乱法。就是用最高的,认为它已经不是一个自然事件,而是一个政治事件。是这样的,那这说明是一个从实在法的角度。

第三,维尔也告诉大家要考虑判决的社会效果,就是滑坡理论。如果我们这次放过了这个比利,那么别的人再起来怎么办?必须要杀鸡骇猴、杀一儆百。这是他的一个逻辑,就后果论的一个考虑。所以就是维尔他不仅是法律实证主义者,而且他也论证了政策,论证了兵变的危险,他也有功利主义的一个进路。这是他的一个理由,而且甚至功利主义是他首要考虑的理由。就所有的统治者都是马基雅维利者,所有马基雅维利者也都是功利主义者。应该可以这样,做一个推论。

这是我刚才说,然后其他的审判的人这个就列出了,上尉们都认为这个案子应该延期:“你可以把比利关起来,但是你应该延期,等船靠岸以后,再交给中队司令关去处理。”这是他们的理由,但维尔舰长否认了这个理由。我们还是觉得维尔舰长挺僵化的,但是其实他们的位置不一样,考虑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就是一般的人他只会停留在具体的诱因,同情心等等的层面。而维尔的他必须考虑政治后果,这样的问题。所以说我觉得人的很多的悲剧是有限性的悲剧,也是人的身份和角色所导致的悲剧。

我们现在来看,深层次的思考,就善的实现以及政治的复杂性。这个例子就是《漂亮水手》这部小说,当时我记得我在讲法律与文学的时候,刚好发生了中国政法大学一个叫付成励的,杀死了中国政法大学的一个老师。就正在上课,这个老师是从法国留学回来的,是吧,教比较法的,在上课付成励冲进教室,几刀就把这个老师就砍死了。

把这个案子突然跟《漂亮水手》联系起来,不是我的发明,是刚好当时崔卫平老师,崔卫平老师就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就她在分析付成励,她在分析付成励的时候,她就把付成励跟漂亮水手就联系起来。所以我也就给大家简略介绍一下,但我认为稍微有点牵强,就崔老师提出她的理由。包括付成励也是21岁,是吧,漂亮水手也是21岁。

然后一些理由,比如付成励当时在法庭上就问他为什么要杀人?付成励提出来这个理由:他说“我一是要报复,因为这个老师跟一个研究生就发生了这种师生恋情。然后研究生女的,恰好就是付成励追的女朋友,是吧。有这个原因,但他说二是要杀一儆百他说老师应当为人师表,老师有不轨行为的时候,学校又不处理,我只能杀一儆百来解决问题,然后我认罪,但我一点都不后悔。”这都是他后面访谈说的。就是有很多的调查说他确实也是个一根筋了这么一个角色了。这个我就给他略过,但因为崔卫平老师提到了,我就也提到一下。

如何实现善?我们刚才说了。绝对的善和绝对的恶发生了冲突,所以说当时维尔舰长说天使杀死了亚拿尼亚,但是这个天使也应该被处死。换言之,按照阿伦特的观点,就是在世俗的领域,天使是不能够执法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有限性,不知道自己与他人放在一起,一旦别人参与进来,他就不可能是无限的和绝对的。因为天使执法都是代表无限和绝对的东西。


我们知道在《圣经》里面有很多天使执法,最典型的天使执法是什么:就是所多玛和蛾摩拉被灭掉,那其实就是由天使来进行完成的一个事情。但是天使的无限执法会有一些问题,是吧。他会代表一种最高的无限的唯一的真理。就觉得唯有自己的一拳头,或者自己的那一刀才是正确的。认为这样就能够恢复世界的秩序,但是完全是属于幻觉。就这是在批评的意义上说的,是吧?


而且一旦进入现实的领域,你就不能够仅仅成为一个正义的化身。我们前面讲《复仇》讲过为什么会从私力救济转化为一种公力救济,就是这个原因,是吧。因为别人也会分享你的正义感,别人也会跟你同样的推进各种事业,就正义是集体的事业,正义不是一个人的事业。




所以正义本质上是反对游侠精神的,反对侠客精神的,侠客精神就是我自己拿着一把刀,我在江湖上逛,哪里有不平,我就把哪里铲掉了。这是侠客精神,游士的精神。这个肯定是没办法换回正义的。

但是另外一个方面,我们还是要说。我们刚才说了,就是克拉格特是一个绝对的恶,但是绝对的恶,你靠什么去干预,他是本质上就是恶的,这种人活在世上他就是为了破坏这个人世而产生的。所以阿伦特也指出,她说能够干预这种绝对的恶的力量,也许恰恰是绝对的善,只有他们这两个力量才是相等的。就阿伦特说法就是,唯有这种善良的暴力才足以对抗恶的堕落的力量,这又是另外一种现实主义。

换言之,我们知道漂亮水手是绝对的善的象但他的这种绝对的善是有力量的、有破坏力的,是不是?但是这个破坏力当然对于船上的秩序是一种破坏对于绝对的恶,克拉格特这个人来说,也只有靠他一下的一击可能才能够达到一个效果。

所以这一个理解又可以为我们解释为什么许多人也能够同情的理解,像杨佳,像付成励这样的一种行为,就是当我们的法律救济无效的时候,尤其是面对这种绝对的邪恶,你还要彬彬有礼讲文明讲礼貌,那不成,是吧?这时候有时候真的是需要绝对的善,就是又恢复这样的游侠精神。所以杨佳为什么会成为说,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给你一个说法,最典型的这个东西。是吧?当然说到说法,杨佳是有说法的。

但是漂亮水手就他的哑巴,他为什么在关键时候他不能说话,他辩护不出来,这里面也有重大的隐喻。就漂亮水手,他高贵的野蛮人,因为语言是人类文明理性的核心象征,有语言就有可能巧言令色,鲜于仁,对吧?就有可能就是成为一个秩序失范。就有可能颠倒黑白,这是语言的一个局限。语言可能会带来更复杂的一个东西,是不是?


所以上帝为什么变乱人的语言,语言为什么会带来更多的欺骗,更多的这些东西,而漂亮水手他是不懂语言的,人类这一套语言对他失效,而且他也觉得这一套语言是非常糟糕的。所以他没必要用这个语言来为自己辩白。

我回头我们专门会讲《海的女儿》,《海的女儿》里面我也会讲语言的问题,因为《海的女儿》后面成为哑巴了嘛,把自己舌头割了。这里面又有什么象征意义,是特别有意思的。


好,这是我们说的就是《漂亮水手》,他只能用最原始最野蛮的一个方式。好。我们再来看政治的复杂性,就是当这个案子判决以后,我们先来看后果,这个后果就是,后面围绕。


就像我们今天每发生一个案件,最后有当事人各方的反应,是吧?然后呢,有新闻报刊的一些报道,然后有guojia的定性。这里面我们看反应,第三个反应就这个事件发生以后,有一次“不屈号”遭遇到了法国的“无神号”的战舰,在战争当中维尔舰长就受重伤,几天后死亡。在弥留之际,他的嘴里喃喃自语,比利·巴德,比利·巴德……就比利·巴德一直是他的心结,一直在怀念比利·巴德。那维尔舰长的“不屈号”,是象征他为捍卫公义的不屈的精神。可惜最终是在与法国的“无神号”战斗当中重伤死亡。可以说,什么意思?就当维尔舰长选择了人判,这是一个人判。他自己认为自己代表正义,也就拒绝了神判,所以他被“无神号”要打死。


所以你看从这个故事架构都可以看到,这个小说的作者完全是精心架构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充满隐喻的,充满隐性的,全是安排好的,这是一个隐喻。然后后面是小说的最后说:“比利死了几个星期以后,一份官方的周刊出版了一部海军的编年史,就报道了这个案件,但是歪曲了事实。”


这是官方正式的报道,是说:“不屈号发生了一桩惨剧,兵器教官克拉克特发现了一场暴乱阴谋,挑头的巴德在克拉格特向舰长举报的时候,突然拔出匕首刺中了他的心脏。行刺者其实不是英国人,他是在军队急需之时被召集到队伍,受害者则是受人尊敬的,罪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屈号又恢复了正常。”




这是官方的。我们知道福柯也说过现代的这种,guojia理性化治理的一个重要的方式,就是建立一个档案制度和统计制度,所谓的档案制度就是我们这有法院的法官都知道的,其实很多时候调解什么现场时候根本就不是那回事,是吧?但是我们对这些案件什么我们最后要归档,归档的时候都有调解的单子,什么事由、什么过程、都一二三干条条,是吧?我们今后未来的历史学家,他主要是研究这些档案。但是研究这些档案,你会发现这些档案也不一定是真实的。

所以说为什么我对历史学,为什么老是我今天给大家吐露信息,我不是对历史不感兴趣。但是我为什么我经常说我在整个人文社科各个领域,我别的我还比较自信我都懂一些,包括经济学我都是下过功夫的,也专门在学校讲过法经济学,讲过好几年。是吧?但是我唯独对历史也稍微有一点点,就是很浅,基本不懂。为什么呢?

我是觉得有几个原因:一个我认为一个真正的历史学家肯定要靠一手资料,然后我们今天如果历史学家是靠二手三手这种资料,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像我,那个东西是需要需要很多的精力和什么的,我觉得我很难,尤其我这种思想型的人很难有这样的条件,去耐心地去做资料的爬梳整理,要与人打交道。你要查比如说去找档案馆要查东西,你要勾对一下,或者你要干这种事我是不擅长的。要查资料这是一个而且尤其被,进去也多被拒绝以后你弄不了,这是一个原因。

第二个我是认为历史的背后,其实历史往往也没有真相,就上次谭伯牛讲的,是吧。关键是解释,你怎么去解释?这个我是觉得可以,为什么我还是比较有点觉得刘钟敬还是很不错的,是吧?就他的解释力很强。但刘钟敬其实大部分也都是二手三手资料,他也基本没有一手的这个东西,是吧?这是第二。

第三点,就是历史学它也是需要专业训练,就哪怕你能接触一手的档案日记,这是最高的。就是我们哪里发现一个档案日记,但这些档案日记可能是,就是我们刚才说的是已经被规范化的整理过的东西,当然我们说有眼光的历史学家能够发现这个东西,但是可能也麻烦,这是一个,就是你很多时候也会被上当受骗,而且你越深入某个档案,其实可能也会越容易局限你的视野,是吧?这是一个你是第三个。

还有一个问题,当然我们说历史可以能够更加地明白看清当下,因为很多事情都是重演的,是吧?很多事情都我们看历史,以前都是太阳底下无新事,好多都重演的,但是其实历史又是充满偶然的,也是不同的。

我觉得,比如说你分析今天中国未来的转型走向,我们如果仅仅以什么民国辛亥这些时期,晚清末年或者中国古代历朝历代,是吧?甚至近的像苏联的启示,我老感觉都不适用,都没有多大的参考价值,对,你不能说你对那个……你就能够预测今后的走向。

有牛B的历史学家,但是就像那次我请QH到我的课堂上讲座,我们后面也问他一个问题,就说大家,QH肯定被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你对未来你怎么预测?”是吧?所有历史学家遇到的这个问题是这样,结果QH直接说:“我预测不了,如果哪个历史学家预测准了,肯定是狗屎运气碰到的。”


这QH的原话,你知道吧?就是没办法预测,我只能解释,是吧?我能解释,我能看得透一点。我稍微超然一点,这没问题,我们需要有历史的这个眼光,这是一个。另外一个当然就是当代已经很精彩了。很多事,像当代的新闻,就刚发生过的新闻事件,围绕一个新闻事件的解释都是众说纷纭的……你可以说历史隔远一点,可能就是只缘身在此山中,隔一段,你可能看得更清,其实不一定的。你不能说是时间就能够让你看得更清楚,也不一定,是吧?

毕竟我们在当代经历当下的时候,我们有很多的一些同情理解,真切的感受,我们的材料什么,就是包括今天的各种资讯,应该是没问题,但是就这其实真相都很难说。就当下发生的新闻事件,真相都很难说,而且还有一点就中国的历史学界,就我们的可能史实太差,史官太差,是吧?可能有很多的档案材料,但如何建立史观史实,当然我说的这个不是为自己辩护我觉得我讲法律文学也是在给大家讲方法,我肯定也是期待有很好的方法去研究历史。

比如我研究讲《金瓶梅》,我对明史,其实我也在包括《哈佛中国史》的明史那一部分,这些我都会也会查,也会看,随着问题,但是,包括《万历十五年》也是很早就看了,是吧?何炳棣的《读史阅世六十年》,我也是一直要推荐给大家看的。那是非常好的一个真正的历史学家的一个叙述,是吧?他怎么去做史的一个研究的,那是大家了,是吧?



《哈佛中国史》


这些都看,但是我觉得更重要的对我来说,还是要把问题如何真正的就是透过现象看本质,可以用这种话说,那我们分析这个案子也是这样的,是吧?如果你仅仅停留在表面的发生的这些东西,你不透过现象去看内在的一个本质,根本的一个冲突,一个点。

你把这个观念的领域你建立不起来,比如说我们今天建立去讲比利·巴德,还是在建立善恶,什么是善恶的一种思辨性的东西,你把这个东西建立不起来就麻烦了,而官方的档案有它的价值,它要恢复秩序,它必须恢复秩序,它这个档案必须有官方的一种历史叙述。所以我们就觉得,真的是人生很偶然,就个人在历史面前更偶然,就你一生别人对你会怎么评价,可能你干了九十九件好事,就是因为一件坏事,你从此在历史上就是千古骂名;还有一些人可能干了九十九件坏事,可能一件好事,结果他留下了万古流芳,这个事情太常见了,是吧?

这是关于比利·巴德在官方叙述里面,你看被称为一个叛乱者了嘛,是不是?那克拉格特成为一个什么你看就是guojia的忠臣,但是历史还有另外一个叙述。

我们刚才说是官方叙述,下一个是什么,民间叙述,普通人的叙述,这些水手,现场亲历者,他们个人记忆。他们都...他们是亲自接触,知道比利·巴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说“不屈号”的水手们非常紧景仰他,为他写了赞美诗,题目就是《戴手铐的比利》。其中充满对比利的赞美,歌颂他是“横桅端头垂下来的一颗珍珠”。整个判决后的反应,给大家说一说。

好,我们现在重新对善和恶进行定义,这个就是著名的阿伦特,这样子好酷。阿伦特说了,她说:“那些认为善良的人,就是天生不愿见到其同胞受苦的人,或者那些认为自私和虚伪。”就是邪恶的缩影的人都没有领会到善恶问题的深刻性。就是善不仅是美德,你仅仅我见到一个受苦受难的人,我就会掉下眼泪,这是最浅层次的善,就是卢梭,这话是卢梭说的。“不愿见到其同胞受苦”,还有很多左派像格瓦拉说过一句话,“我怎么能够在人类的苦难面前转过脸去”,哇塞,听起来简直是太感动了。结果,格瓦拉是个杀人魔,是吧?你不要以人类的名义或什么,这麻烦,是吧?不愿见到我的同胞受苦之类的,不,你这仅仅是美德,是一种修辞,真正的善恶比这个要深层次得多。


恶也是这样的,你以为恶仅仅是自私和虚伪吗?克拉格特哪有这么肤浅,是吧?他的这个恶是最严肃的恶。这个《漂亮水手》为什么被很多人认为经典,它是在这个层次,分析善恶的问题。

好,下一个绝对的善的危险性,丝毫不亚于绝对的恶。绝对的善良,也不在于无私。绝对的善良超越了美德,所以你看卢梭和罗伯斯庇尔都无法梦想,有一种超越美德的善良。就我刚才讲的格瓦拉,所有这些要想建立人间天堂的乌托邦的这些人,他们都持的一种善都是美德意义上的善,我们要拯救人类,要解放全人类等等。就这些,这些话都不要相信,因为我们看得深刻了嘛。所以这是个洗脑的小说,你看了这个东西你才能知道,那些善太low了,我都不关心了,是吧?就所谓的low,就意思什么就是容易骗人,是吧?骗那些小清新可以,不要骗我们。



卢梭


那卢梭和罗伯斯庇尔都无法梦想,梦想一种超越美德的善良,就像他们也无法想象那种不带半点肮脏或者肉欲的,根本的恶,是,有些恶是不带肮脏,不太肉欲的。我们再重复一遍,所以那是一种超越丑恶的邪恶,超越美德的善良。


阿伦特


超越丑恶的邪恶,这种命题太深刻了这是谁,阿伦特说的,是吧?所以梅尔维尔他是从丰富的政治经验中汲取灵感,因为梅尔维尔他是了解美国革命的,所以他写这部小说也是在反思法国革命。他从美国革命的一个经验,就懂得通过这样的小说,我们知道一针见血地反对罗伯斯庇尔这样的一种法国革命者,反驳他们所谓的人在自然状态下是善的,好像人可以通过自己努力实现人间的这种善恢复自然,很难。他要说这样的一个问题,所谓的自然化,社会中变得恶,不是这回事。


所以我刚才总结了,就法律是什么?法律和一切持久的制度,不仅会在根本恶的践踏下瓦解也会在绝对天真的冲击下崩溃。我们都是绝对天真。我相信有一些奔向这种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的人是有真诚的,当然是有真诚的,这个没问题的。但是那种真诚我们知道,这就是,这就是问题了。


法律是徘徊于罪行和美德之间的,他不能判定超越其上的东西,这也说明具体的法律的一个有限性。救赎的方案,好人遇到了恶也会变成坏蛋。美德也许不如善良强大,但唯有它能够化为持久的制度。这也是我对刚才补充,就是《漂亮水手》代表的是一种什么?是一个善良,就是我们纯粹的善,但纯粹善有力量。但是呢,好像美德,我刚才是在反驳美德,法国革命意义上的美德,但是建立一个美好的政治其实是离不开美德的,因为你不可能靠绝对的善来建立一种美好的政治是吧?化性起伪。


有时候也是需要这样的一些我们认为是虚伪的,是什么样的政治正确的这些东西,我刚才一直在强调,我这两年我也在反思政治正确。但是我和有些人不一样是,我不否认政治正确,我觉得政治正确当然有它最重要的价值,而且政治正确是源自什么呢?源自人类痛苦的经验,流血的经验,就是经过痛苦,它绝对不是简单的小清新,政治正确不是小(清新)。我们现在的问题是把政治正确教条化,而不是知道去反思政治正确,它适用的一种方法语境,它针对不同的情形,你怎么去重新去界定它,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是说,它是一种伦理实践的东西,对,我们明天还要读亚里士多德这一节,我们会读第二卷,他就会强调伦理实践。所以说啊,所以伦理实践你不要有提前的一个定义,你在实践当中你才能看到你的一个选择的一种合理性。好,梅尔维尔也有点问题,就是他能够懂得如何反驳法国革命者的人性善的主张,却不懂得如何对付埋藏在理论背后的满怀激情的关怀,对受苦群众的关怀,而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是说一个政治我们不能因为你的一种理性的东西,你就忽视了这样的激情,我回过来我是想说的是其实这个善,同情心,理解这些东西,它还是有它的独特的价值的。就是它必须和理性的精神要形成一种互补的关系。我刚才说人的生命是种平衡,就像我搞学问也是这样的我经常都是要交换着,就像我们吃饭要换着吃,我读法律,读哲学,读理性,读多了,我可以说我就想读点小说,读点散文,是吧?他其实就是让自己换了,但是读小说读散文读多了,你必须又要回到理性的逻辑的这种思考,它一定不断地这样去切换嘛。


好,下一个更有意思,他说从现在起,这是我说的,这不是他说的,政治生命的基石就是亚伯杀该隐。《漂亮水手》它实际上是对圣经的一个母题的重新的解读。圣经一个母题是该隐杀亚伯,该隐是恶的,然后把亚伯杀了。然后呢,其实该隐杀亚伯是构成了现代政治的一个开始,因为它是整个人类的第一桩杀人案,第一桩重大的刑事犯罪案件。所以当时上帝司法介入,来进行了一系列的这样一种惩罚和人间制度。


该隐杀亚伯


因为就制度的建立嘛,很多规则从那时候来的。但是我觉得《漂亮水手》,我们发现政治生命的基石应该是亚伯杀该隐,是吧?就是善人杀恶人,也应该成为一个政治的一个基础。我们今天的很多的政治出了问题就是不懂得,善也是应该有杀人的权柄的,是不是?恶不再是,暴力不再是恶人的专利,是不是?

当然我想说的是什么,无论是亚伯杀该隐,还是该隐杀亚伯也不够。可能还有比如说,前面说的像同情心这样的东西,它可能既不属于该隐杀亚伯,也不属于亚伯杀该隐,就是你怎么去同情理解双方的这么一种诉求。我觉得三个人,就是这三个人都是陷在自我里面的。你想嘛,克拉格特他不可能同情漂亮水手。漂亮水手也没有同情心的,这个高贵野蛮他其实没有任何同情心,他也是纯粹的一种自我,就完全是本能的一种状态的爆发。但你不能说他是恶,是吧?维尔代表文明的这个人,他法官,他也缺乏同情心,是吧?他只是说我一定要执法,然后他自己也很痛苦。他是这样一个逻辑。


所以这个小说你别看就是它构架很简单,故事也很简单。但确实它真的是要解读起来很复杂的,不是那么一会会儿就能解释清楚。这是一个文学化的一个描述。


就是漂亮水手被站在桅杆上,一句话,一个诗意的一个描写,反正就是他多么得美,就这种,大家就不用,这咋会,PPT上也有,这也不清楚,这清楚了。这可能字体发生了一点点的变化,对。这是我刚才已经从一开始我就反复在说的,整个《漂亮水手》这部小说都是在讲一个问题,就是不只是维尔舰长,所有的人都必须为他们在人世间的有限性,去付出代价。

最后我觉得是一个很好的一个反思性的东西。这一段话我作为今天讲座的一个结束,这段话是怎么回事,就是梅尔维尔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他其实也是改了很多稿,然后这是他在草稿里面,草稿里面他说的一个话,我觉得这话他怎么删掉了?其实这话特别地棒,其实相当于是对这个故事进一步反思,就我刚才说了,除了该隐杀亚伯,亚伯杀该隐之外,其实这段话已经说出了支撑现代政治的第三个维度,非常深刻。


梅尔维尔


他是说:“我站在心的一边,抛弃头脑。如果是那种没有心,光有头脑的人,即使能够成为奥林匹斯山上的丘彼得,我宁可成为具有一颗心的愚蠢者,大多数人一边讲敬畏上帝,实际的内心是讨厌上帝,那是因为上帝有一颗心。上帝的全部并不只是拥有那颗像时钟一样的头脑。”

这话多精辟!其实这话在《圣经》里面也说了。基督所信仰的,基督信仰的上帝是什么上帝,是亚伯拉的上帝,是以扫的上帝,是雅各的上帝,这是他说的。就是说是一个有人格化的,活生生的,跟人进行互动的上帝,而不是那一个理性的、绝对的、正义的上帝。所以后面德尔图良说过雅典和耶路撒冷有任何相同吗?一点都没有。


雅典像古希腊亚里士多德柏拉图的,尤其是苏格拉底的神,就是一个纯粹理性化的、静观的,完全不跟人作出反应的一个上帝,它是最完美的理念,Ideal,是这个东西。但是,雅典和耶路撒冷没有任何相同。所以我以前在讲尼采也说过,讲苏格拉底我也讲过,尼采就曾经这样说过,尼采说过:“耶稣为耶路撒冷掉了好几次泪,但是苏格拉底从来没有为雅典掉过一滴眼泪。”他就这样说的,就是他的话和这是一样的,就是他分析了那么多他的悲剧,就看到了人的有限性的悲剧,其实最后看到的是缺乏心的一个悲剧。


就正义是要心,所以我们整个法律与文学讲的什么是正义,我说有一个核心的词叫做“诗性正义”,诗性的正义,就是正义要和诗性要联合起来。但你光有诗性也不行,什么东西,你就很多时候,我刚才说为什么要亚伯杀该隐?你光是诗性的话,你没有力量,你没办法实现正义,肯定也不行的。

所以说我以前写过一篇文章,叫做《自由与权力》这个权利不是right,而是power。就我那篇文章叫《自由与power》这个关系,我是认为就所有的自由背后其实是权力,就是尤其追求自由的人,要知道什么是权力。而且我说这……当然那是另外一个话题了,就比如在研究中国未来的一个方向,你如果对中国的党史没有一个很好的一个研究,那肯定也不行的,是吧?因为你就不懂得权力嘛,对,所以你的自由可能就是没有附着点,你就没办法去扎根。这个道理很简单。

好,今天我就先分享到这里,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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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水月云天_4o

    高贵的野蛮人,天然的嫉妒者。

  • 水月云天_4o

    超越美德的善良,超越丑恶的邪恶,不带肮脏和半点肉欲的根本的恶。好人遇到了恶有时也会变成坏蛋。

  • 杨飞飞飞

    打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