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讲：当杀人天使遭遇公义之法——梅尔维尔《漂亮水手》解读（上）

法律与文学第八讲《漂亮水手》上

好，我们开始，我们上次讲的马基雅维利，我们这次开始讲《漂亮水手》。这个可能就不像别的那么出名，上次比如说我们之前莎士比亚，我们讲的那四部都是特别得出名的，不用说了。然后我们上次讲的，尽管马基雅维利的《曼陀罗》可能这部喜剧大家不知道，但马基雅维利简直是赫赫大名，是吧。

但我们今天讲的可能对很多人确实是比较陌生的，一个是梅尔维尔，一个是这个他这部小说《漂亮水手》，这个《漂亮水手》这个名称听起来就像一个街头地摊文学一样。但实际上它的英文就是《比利·巴德》，就是指直接以这个人的名字作为一个标题，但我们中文我觉得翻译成《漂亮水手》也可以。

因为确实《漂亮水手》可能也能够抓住这部小说的一个主题，其实梅尔维尔尽管可能在我们的听起来，他是美国作家，不像比如说马克·吐温 海明威等等那么名气大，但是其实梅尔维尔在我看来应该是美国最伟大的作家。他跟《红字》，就我们下一次可能讲霍桑的《红字》,可能大家甚至比梅尔维尔更熟悉。他跟《红字》差不多是同时期，就他的代表作其实是《白鲸》。

《红字》

《白鲸》

但说实话《白鲸》我都没有看下去就翻了，确实读起来是比较烧脑的，它又大篇幅巨作,但是《白鲸》肯定毫无疑问是梅尔维尔最杰出的一部作品，被认为是美国浪漫主义的运动的高峰。梅尔维尔他在生前没有得到太大的重视，但是在今天已经普遍认为是美国文学的巅峰式的人物，就他的文学地位是远远高于爱伦坡、马克·吐温等等的文学地位，被誉为是美国的莎士比亚。我自己认为它更类似，他也类似于俄罗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就他对于关于人性善恶这些东西的揭示的深刻度，那是跟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可以相媲美的。

他是在1888年到1891年写的《漂亮水手》，但这本书其实是到1924年才出版，就他已经去世以后，这小说也是他生前就《漂亮水手》，也是他生前的一个最伟大的就生前的最后一部小说，也有人认为是最伟大的小说，但肯定从文学地位应该《白鲸》是最伟大的，但《漂亮水手》因为它毕竟是一个中短篇，它篇幅其实很小，对，而且他是美国总统奥巴马的非常喜欢的一部作品。这部小说整体是探讨了关于善与恶、人判与神判、个人与guojia、激情与责任、法律条文和法律精神、人的单纯与阅历、内心与外貌、陆地与海洋这样的一些最根本的一个问题。

我现在想说一说就是梅尔维尔的一个写作风格。我这里面给他列了几个：一个是故事性写作、一个是寓言式写作、一个是思想性写作，这是我自己的概括了，我认为所谓的故事性写作，可能大部分小说家是这样的，因为为什么说叫故事性写作？我们知道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他在领取奖的时候，他曾经发表一个演说，他就说我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

我觉得莫言确实会讲故事，但是而且讲故事的时候，当然很多作家他尤其写故事性的，他也会反复地增删反复的修改，但是可能写作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一个体验。不仅是写小说，就是在你写的过程当中，就有时候你是被故事要带进去的，你会成为剧中的一个人，说不定在写下尽管你会有大体的规划。但是到下一次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怎么写，可能乐趣写作的乐趣也会体现在，突然我怎么会一下就写出那么精彩的一些情节和场景。就是说他不一定是靠完全的规划能够完成的，就是当作家沉浸在这。它只能有一个大体的一个线索，就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是自然的铺衍开来，我相信这是大部分的一个写作经验。

但是另外一种小说家，还有一种小说家，就是他在写作之前，他已经有非常严整的架构，规范以及他要表达的核心价值，已经有非常清晰的非常严谨的这样的一种架构安排，那故事完全是在作者的掌控当中的。

就哪一部分该写什么，就完全他是掌控当中严丝合缝，这不是说他不修改，小说家都会修改，我认为梅尔维尔就属于这样的小说家。而且但是我为什么我说他的写作相当于思想性写作，思想性写作，就是故事性写作。其实我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思想性写作，是吧，但是还有一种寓言式写作，比如我说的像奥威尔，他的《1984》等等，就典型的寓言式的一个写作，说实话对寓言式的写作这样的文体，我个人不是太喜欢，是吧，个人，当然这是个人的阅读品位，但是对于思想性写作我是很赞同，他首先还是要遵循故事，但是故事背后有非常深刻的那种道理，梅尔维尔你看他的小说非常清楚的，就之前甚至他会有长篇的一些铺垫，你读起来还是比较比较枯燥乏味的，你读梅尔维尔小说其实有时候还是比较枯燥的。

《1984》

他和昆德拉还有点不一样，昆德拉这种小说可能叫哲理式小说，我又这样概括哲理式小说，他典型的就他记得想当小说家又想当哲学家，像托尔斯泰既想当小说家，又想当宗教的道德学家，每个小说家不一样，所以你读托尔斯泰有时候也是有点麻烦，当他写小说的时候他很深刻，但他表达思想的时候他很肤浅，就是他会大段大段地讲他的信仰的一些东西，这是一个整体的分析，很有意思，就是梅尔维尔。总之是想说，他的小说还是值得去看的。

我们现在来看《漂亮水手》的情节很简单了，他的故事就发生在1797年，当时有英法战争，在英法战争期间，就是紧急状态时期，《漂亮水手》这个小伙子叫比利·巴德21岁，他当时是从一艘英国的商船被征兵强征到了，英国的军舰叫“不屈号”当水手。

这个《漂亮水手》他是英俊单纯、热情阳光，但是没想到有一天突然被船上的另外一个警察头子，那时候叫兵器教官，这个人叫克拉格特，莫名其妙的对他就嫉妒，然后克拉格特就想陷害他，终于找到了机会就诬告他想发动谋反，我们知道在战争期间你要发动谋反和叛乱，尤其是在船上，肯定是最严重的一个罪行。

然后当然维尔舰长就是这艘船的舰长，就把原告和被告双方就带到了他的舰长室去进行质证，结果在质证的时候，这个漂亮水手，他长得很漂亮，但是他是个口齿笨拙的人，越是在紧急情况下，越是情急的时候，越是没办法为自己辩白，所以在情急之下他就一伸手，一拳头打到了兵器教官的头上，兵器教官当时当场就一拳毙命，就给他搞死了。

这个战争期间，尤其是这个故事发生前不久刚发生了诺尔兵变，就是英国海军的一个叛乱，舰长在这时候为了稳定军心，就只好将这个漂亮水手给他处死，情节很简单太简单了。

所以他就完全是一种有点像基督教，就是三一体系，你看他这三个人，然后三角关系，每个人代表一种维度，这样展开的，这是《漂亮水手》有电影，也有话剧演出，经常会有各种话剧演出，好，我们现在，先对这三个人物，这是我的总结，来进行一个先进行一个提炼式的一个概括，很有意思，这部小说，你看我们看三个人是我的概括：

漂亮水手比利·巴德，我认为他是绝对的善的象征，Absolute Good，绝对的善的象征，兵器教官克拉格特是绝对的恶的象征，绝对恶，这里面反复用绝对，我们知道我们后面会讲阿伦特的平庸的恶，我们会读《朗读者》，《朗读者》它不是讲绝对的恶，它是讲平庸的恶，这完全不一样的，这是绝对的恶的象征，克拉格特。第三个是舰长就这个法官，非常正义的一位人，他是绝对的义的象征。

大家把这一看就知道我要讲什么，三个绝对之间发生了冲突。我们先来看绝对的善，漂亮水手他怎么会绝对法，好，我们说漂亮水手，从他的长相，我们刚才说的21岁，他是力与美的结合，我们知道就是古典的那种，大家看古希腊的雕塑，就裸体的、涂着橄榄油的、拿着铁饼的、然后一头金发的，就是这个样子，就是力和美的结合是最完美的。

他的名字也象征着一种宝贝，就是单纯的一种宝贝，这个名字也可以表明人们对他是很爱戴的，因为他纯粹，你看，常常被比作三个人，就是你看这是他在写小说之前已经有构架，很多人包括研究者都认为，比利·巴德代表就是包括亚当、以撒和耶稣，分别代表这三种形象。我们知道亚当当然在没有被魔鬼诱惑之前的亚当。也是一个绝对的善，是吧？就是非常天真无邪的，整天生活在伊甸园里面，没有任何的人类的文明，包括羞耻心，什么都没有，整天就吃，应有尽有，吃喝玩乐也是。但是也不可能犯错误。

就是亚当也被称为我们待会要讲的关键词叫高贵的野蛮人，然后以撒为什么叫以撒？因为以撒实际上是在说这个漂亮水手，他和船长，维尔舰长之间的关系，有这样的一种隐喻，就是说他被处死就有点像当时的亚伯兰罕，要把他的宝贝儿子献上祭坛，上帝。

亚伯拉罕我们知道一百岁才有了儿子，等这个儿子长到十几岁的时候，上帝有一天说为了考验你是不是真的信仰我，忠诚，然后你把你儿子带到山上去，然后给他送到祭坛上去，作为我的牺牲，献祭，亚伯拉罕就毫不犹豫带着儿子就出发了，是不是，这个故事太经典。克尔凯郭尔，对这个故事专门就写了长篇的一个哲学散论，是吧，好，这是以撒。

那么很痛苦了，就是这位父亲，维尔舰长就相当于亚伯拉罕的痛苦，而漂亮水手面对自己要被成为一个牺牲献祭，他是毫不反抗，他非常听从于他父亲的安排，是吧，这是以撒。你看又是一个宗教里面的原型，都是有原型的，作为耶稣，耶稣的一个形象，就是我们都知道自己成为在十字架上献给大家，然后唤回人间的这种平安，是吧？赐福我们，很显然小说的最后当漂亮水手被判处绞刑，在海浪冲刷着拍打的船，他高高的悬在桅杆上的时候，也是有水手就说他就像耶稣，就是有这样的一个描述。

这是他的一个形象，但是这种形象就是我们刚才说它他是不屈不挠的，但是你会发现这个漂亮水手，他之前在一艘商船上，大家都看过一部电影叫《海上钢琴师》，这个漂亮水手也有点像这样的一个人，一辈子就是在船上，先是在商船上，是吧？

《海上钢琴师》

那么在商船上据说他也被称为是和平的使者，这个商船叫“人权号”，这里面有三艘商船，漂亮水手先是在“人权号”商船上，然后当一个水手，后面被征兵强征到这维尔舰长的叫做“无畏号”，“不屈号”当水手。然后最后这个“不屈号”和法国的一个战舰叫“无神号”，一发生战斗，结果“不屈号”被“无神号”干了，这个都是有隐喻的，我们现在看据说他当时在“人权号”上也是碰见了一位副水手长，莫名其妙地向他进行挑衅，然后开头他是彬彬有礼、讲道理。

但有一次受到侮辱情况之下，他也是闪电般地伸出了拳头，给那个大块头的傻瓜狠狠的一击，从此以后大家没人惹他了，但是大家也觉得他平时都是特别的和善，乐于助人，阳光可爱的样子，其实就说他是有前科的，当你把他B急的时候，他就会突然给你一拳头，有点像是一头温顺的狗之类的，也是高贵的野蛮狗。你逗毛了，他就给你一口，是吧，平时都很温顺，就这个意思。

但从这里面，我们可以看到这个漂亮水手，他有三个方面的一些问题：

第一个就是他的自然纯粹，容易遭到嫉妒，就是他太完美了，太漂亮了，容易遭到嫉妒，就总有人莫名其妙的就想找他的麻烦，看不惯，谁叫你长那么漂亮，是不是？人都是这样的，我们前面分析过什么是嫉妒吗？是吧？追求完美而得不到，这是原因之一。

第二个，他面对这样的一种，当他没办法用人类文明的语言去反驳的时候，他的回击是简洁的，又是不计后果的，就是和平的使者有可能带来破坏和平的事情。

第三，他往往无视文明社会的惯例和规矩，当时他从“人权号”被强征到“不屈号”以后，据说他要离开他船上的小伙伴们，结果他是发自真情的，很可爱的。不过当时大家都在列队的，是吧？军队有军队的规矩，他就突然跑到船舷头，高呼“再见伙伴们”，就这个样子，是吧？所以说他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一个人，他在关键时候他往往无视文明社会的这些惯例，而且他对于这些严格的军纪，据说小说描述一个场景，有一次一位水手因为触犯了军规，就被当众鞭笞，那漂亮水手当时也是吓得不得了，他就觉得我不能违反，就是被规训。

福柯

我们知道福柯就说过文明是什么？文明就是束缚，就是规训，而他显然对这些东西他有天然的不适的，这是一个铺垫，好，很多人就分析了漂亮水手有点类似于卢梭笔下，还有高更，我们知道高跟也画高贵的野蛮人，就是卢梭笔下的高贵的野蛮人，当然卢梭笔下的高贵野蛮人，卢梭是持一种褒义的一个态度，就是说因为卢梭提倡的是一种什么，自然主义的教育，所以说我们这教育要回归自然，就是要发挥他的一个天性。

但是在当这里面卢梭的高贵的野蛮人，我们都知道，这部小说也是反思法国大革命的，因为法国革命和美国革命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美国的革命我们都知道是一场包括尤其英国的革命，它跟法国革命是一个激动人心的自由平等博爱的这种口号，是完全不一样的，因此卢梭的这样的高贵的野蛮人的一种理念，因为卢梭他认为文明社会就是对自然社会的堕落嘛，他的那一本重要的著作，是吧？《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就是在讲这个问题。

自然社会才是最完美的最好的，但从自然社会走向文明社会，实际上是人类的堕落的一个过程，这是卢梭的一个政治哲学。因此但是别人就会反其道而用之，恰好是这种高贵的野蛮人，在对文明社会是有破坏的，然后尼采的统治者或者超人或者金发碧眼的野兽，尼采我们观念可能大家也比较熟悉，至少表层的那些东西，尼采提出超人就是什么意思，是吧？就是拥有权力意志的人。这个世界分为两种人，一种是超人，一种是奴隶。

尼采

那就是超人就有资格和权利，就是为了前进，就要发挥自己的权力意志，超人的意志，把野蛮人和把这些奴隶人踩在脚下，我们后面可能会讲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其实也会讲尼采的问题。

而且尼采也是说在尼采的观念当中，人类的精神我们今天都认为一些正面的价值，比如说基督教的价值观里面所谓的圣灵九果，就是温柔节制良善什么顺服等等，一共是九个和平忍耐……就温良恭俭让这些东西，但是在尼采看来，这些东西其实就是奴隶式的道德，是一种软弱的一个道德。这些东西是芸芸众生为了掩盖自己的弱点和缺陷，所创造出来的东西，因为弱者你没有别的武器，弱者的武器就是道德，我谈不了力量，我就比道德，我比你高尚，基本这是尼采的一个观点，同时华兹华斯的先知神圣，我们在华兹华斯也提出就是自然的先知，华兹华斯是个诗人，他的诗很多也是描述自然先知的一种伟大和如此的神圣等等，这样的诗句，基本上是这样的，绝对的善，它是这样的一个安排。

我们现在来看第二个人叫兵器教官，克拉格特，他怎么会把我的打错了，我能记住，但是我得找一找东西，是不是给我少一个东西，我就这样讲的，兵器教官克拉格特，那克拉格特是我刚才说的是绝对的恶，刚才是绝对的善，是吧，好，这个绝对的恶呢，很有意思，他是船上的警察头子，这个警察头子，我们知道兵器教官，是英国战争期间，尤其在冷兵器时代，他是负责在船舰上就训练兵器，这样的掌管兵器和训练士兵的这么一个职位，但是在发生英法战争期间，那时候已经有热兵器了，已经进入热兵器时代了。

因此，兵器教官实际上相当于就是一个警察头子，专门就是监控船内的一些治安秩序和军队的纪律等等，他是干这样的活的，因此是个警察头子，有一个比喻，就他掌管，船舱内的甲板上的世界，就非常类似于像撒旦，掌管着地狱是这样的一个问题。

就是这个人能力不凡，气质是非常地理性的，外表特别地冷静，内心狂躁，这是他的出身，他差不多是35岁左右，是吧？就是漂亮水手21岁，他30多岁，然后维尔舰长40多岁，基本上是三代人之间的一个审判。最老的人就要当法官了嘛，然后最终等的人是中间力量，最年轻的就是要给需要把它压制下去的，这样年轻的这种冲动。

你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解释的，而且很有意思。就是兵器教官和漂亮水手，他们都是不知道出身的，他故意这样设置的，就是不知道他的来历，漂亮水手是从哪生的，他爹妈是什么？都不清楚，反正他突然像石头缝里面钻出来的这样的一个角色，上天缘分注定就蹦出来的一个人，兵器教官也一样，据说可能他以前是个土匪流氓，曾经做过英国的监狱也有这种猜测，但仅仅是猜测。

我们知道当时英国的这些船上，军舰上经常会有这样的事，就是为了打仗嘛，往往征召军队的时候就往往把这些小偷、地痞、流氓。就是一个船舱上的世界，真的是一个小世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什么人都有的。就是在船舱上，他作为船舱上的警察头子，你可以想象他对人性的一个掌控。

所以说魔鬼就是对最了解人性的，兵器教官也是最了解人性的，但他内心是非常地疯狂的，狂躁、内心狂躁。但这个狂躁，你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因为他知道用自己的一种理性，冷静去掌控自己。这是魔鬼的一个典型特点，我们读弥尔顿的《失乐园》，你们也经常有这种场景。

《失乐园》

“他是那种天性邪恶的精神错乱，不是靠恶的培训，道德败坏的书或者放浪的生活所造成的，而是与生俱来的，先天如此，是一个依照天性的堕落。”依照天性堕落是柏拉图的话，这是兵器教官，好，我们看那兵器教官，我们后面再讲，这是第二个人。

第三个人是维尔上校，就是绝对的义，就代表绝对的正义的一个化身，这个维尔舰长是这样。

他的名字就代表真理，也表示改变方向的人，是一个舵手、掌舵者，我们知道在雅典、希腊的这些政治学著作里面，经常会以航船来比喻一个城邦。就城邦是一艘航船，所以掌舵者统治者是最为重要的核心人物，他就是这个城邦的掌舵者，掌舵者往往都要求是真理正义和道德三位一体，他特别爱看书，甚至有人认为他是个书呆子，然后到道德上是严格自律的人，也是单身，这三个人都是单身，是吧？严格的自律，然后当然一身正气，这没问题。

然后他又身经百战、体贴下属、严守纪律、知识渊博、举止庄重、行事低调、不出风头，是一位真正的绅士，具有贵族的美德，然后他会为自己的行事寻找坚实的推理和理由，信念坚定，有典范的职业操守，但是在严格执法方面又显得好像不同情意，不讲人情。就是我们都知道这样的法官形象，就是身为是一点僵化的、保守的，但是又体贴民心的这么一种形象。这是我们把三个人，大家知道，这三个人一出台。一块就有好戏了，就怎么去冲突，冲突的必然性。

我们现在来看一看，我们现在看就是克拉格特。他对比利的天然的嫉妒，就是我比喻就是一个绝对的善和一个绝对的恶的遭遇，就像一只肥母鸡碰到了一个四川的厨子，大家知道会有什么遭遇——就会流口水了。

为什么会嫉妒呢，这天然的。这个是这样的，就是漂亮水手，他有一天在船上，他老觉得不对劲，他就感觉有人在嫉妒他，就是就像我们知道高贵的自然人。他会有一种本能，就像我们知道在原始丛林里面的这些动物，他一定周围当然有一种不祥之兆的时候，他会有本能的，是吧。但具体什么敌人可能他不知道，漂亮水手就这个样子，他老感觉这船上有不对劲，好像大家都在关心他。

但他又不知道每天在背后盯着他的眼光是从哪里来的，他很善良，他一直认为克拉格特对他特别好，当然了，魔鬼伪装都那么好的，肯定是看不出来，漂亮水手不可能。但是他能够预感到不对劲，所以他就找船上的一位老船员去咨询，老船员当然知道，肯定克拉格特又盯上他了，但老船员也不会给他揭破，是吧。

老船员后面在他去向老船员咨询以后，老船员就说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话，他说：“这个人降临在一个不无捕人陷阱的和跟他的混沌不开相悖的世界里，缺乏经验和技巧，完全没有接触过任何险恶用心，这种单纯的勇气是没有用的，在这个世界里，人类的这种单纯在一个关乎道德的紧要关头，可能会增强能力，或者是思想深刻，但是却不一定是这样。”

这是老船员不置可否，但是实际上已经是非常，老船员已经知道肯定是不妙的了，但是他不会说破，算命的都不会说破的，是吧，天机，他知道意味深长，反正也说了。但是呢，漂亮水手是局中人，说了他也不会懂，对不对？就只能事后才懂，就像这次学诚法师的事件。我们事后才看到十年前南怀瑾对他说那一番，真知灼见多深刻，就看到他十年后会有劫难。但是在当时他是听不懂的，知道吧，回过头来会听懂。人就是往往这样，所以最后我会说，这部小说也是一部关于人的有限性的悲剧。

我们来看我们刚才说克拉格特，他如果以普遍的一个标准来说，他确实也是个完人，他的完美程度不亚于比利·巴德 也不亚于维尔舰长，是不是？但是他是一个依照天性的堕落，是一个自然堕落，什么叫做自然堕落？小说里面直接就说了，他说：“这里的堕落不意味着带有任何肮脏或淫荡的东西。”这话最关键，他的堕落与肮脏和淫荡没有关系，肮脏和淫荡的那种堕落太low了，太浅了，是吧？一个人堕落，他整天吃喝嫖赌，其实是最低层次的堕落。

他要追求最深刻的堕落，所以他的堕落是严肃的，但不尖刻，不拍人类马屁，也不说人类的坏话，所以他的形象的完美，当然很完美，但是比利·巴德的形象的完美是古代神话英雄里面的那种完美，就是说他对于比利·巴德的这种完美，他是天然有嫉妒的，就是恶嫉妒善，这是一个宿命，一对宿命，恶出于本能地就会嫉妒善。

下面说话很精彩，他说：“克拉格特是船上唯一的能够从智力的高度充分地欣赏比利·巴德身上散发出来的这种道德奇迹的人。”这个评价简直高得不得了，唯一能够从智力和精神的高度性欣赏一个人，就可能别的人都觉得比利·巴德多可爱，你就是一个我们的小宠物。多可爱、每天给我们带来阳光的喜乐的，是吧，又健康又美，全是看表面的，但是真正能读懂欣赏比利·巴德这种美的是这个魔鬼，是他的敌人，他的敌人是最懂得欣赏他的。

这个太有意思，但是他能够欣赏这个善，这个美，但是他又没办法分享，这个漂亮水手身上的那种自由自在的无忧无虑的这种特点。啥都不用操心，他是他达不到，他绝对达不到，他一天都要操心。魔鬼一天都在操心，所以他对他绝望，就说他对于比利·巴德身上的这种善这种美感到很绝望，然后所以说我们刚才就分析为什么他的内心是狂躁的，是有激情的，就是他有一个最深邃的一个激情，这种激情就是对善本身的一个嫉妒，我达不到，我也想毁灭他，典型的就是损人不利己，这是魔鬼。

然后船上发生了一次倒汤事件，就是说有一次船员在船上，有一点颠簸，就喝汤，突然就撒在甲板上，按正常的情况之下，警察头子看见了就会批评两句什么的，很正常。但是这天，比利·巴德一不小心把汤倒在到甲板上，刚好克拉格特经过，经过以后他更想发火，一看是漂亮水手干的，那一刻，他突然就是转怒为喜，一下脸上就堆满了笑容，说：“好小伙子，没事，干得漂亮。”就是夸了，就说你不要记心上等等，就这种话，漂亮水手当时说他对我挺好的。就这种感觉，就他没有看出来，就这里面已经……但是漂亮水手这样越傻越天真，反而会让克拉格特越认为你对我太蔑视了。

还有一个描述，小说里面说：“有一次克拉格特，他看见漂亮水手在船上欢天喜地的时候，他就瞥了漂亮水手一眼，小说描述说那一瞥，带着深深的沉思而犹豫的表情，他会很奇怪地热泪盈眶，那时克拉格特看起来像是一个悲伤的人。”

这话描述的我记得《失乐园》里面也有这当撒旦是吧，在伊甸园的边上看着亚当夏娃那么自由自在时候，也是有一种我的眼里充满了泪水，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他当时也是魔鬼的眼泪很真诚的，大家不要认为魔鬼的眼泪是鳄鱼的眼泪，魔鬼是个很犹豫的人，那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最后，还是我们刚才提到克拉格特的。我们都已经看到了他的所有这些偏执，都是被自我控制和理性的极致所掩盖起来的。

把这些东西掩盖起来，所以你可以想象这种人他多压抑多分裂。他的仇恨、他的不平、他整天都会郁积，就他的一种心态，绝对的恶。我刚才说到了克拉格特，对于漂亮水手的嫉妒，那这部小说也是在分析真善美之间的一种分裂。

马克思·韦伯

这话是马克思·韦伯所说的，韦伯曾经在他的《以政治为业》说这一段话很深刻，他说：“一个事物之所以为神圣，不但不会因为其不美所妨碍，而且为其不美，方称其为神圣，一个事物之所以不美，不但不因其为不善所妨碍。而且为其不善，方才成为不美，一事物之所以为真，不但不因为其不美、不神圣、不善所妨碍，而且为其就不美不神圣不善，才可以成为真。”

这话已经是高度凝练了，把真善美之间的这种冲突，是用最凝练的一种最有力量的话语表达出来了。

其实我刚才说了克拉格特是这样的一个人，有点像保罗说的“立志行善由得我，行不出来由不得我”，他也想成为善，他嫉妒了，但他知道他绝对不可能达到，所以他就开始转向魔鬼的方向了。

这个也是说明美与美之间的冲突，真善美之间的冲突和分裂。这也是比如说为什么会创作《恶之花》，为什么很多人会喜欢地狱等等的这样的一个原因，包括前几次我讲座我都发现我会变得危险了，我对这些恶人的这些东西都着迷，因为恶是很深刻的，是吧。

《恶之花》

我们现在来看克拉格特，他的陷害基本上就是具体的情节也没啥好讲的，就是构思出来的。然后他就有一天晚上，安排他的手下就把漂亮水手推醒，“不好不好，你快起来，船上有人在密谋”。然后漂亮水手揉揉眼睛看怎么回事，结果这个水手不仅是给他推醒，而且说：“我们一块干，你帮我们站岗放哨。”实际上是在挖坑了，陷害他了，是不是？结果漂亮水手当时就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吗？漂亮水手那么单纯的，就他对于阴谋的这些东西是天然绝缘的，当你一个人在深更半夜告诉我“咱们列队一下，你帮我们站岗放哨。”漂亮水手那一刻就气得不得了，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去反击。他也没有人的那种诡诈，他就一下就噎住了，就说不出话来。

结果第二天他看见水手，老远就神秘兮兮地对着他微笑，漂亮水手也是感觉到毛骨悚然的，这种感觉，但没办法，他没办法反应。然后这是一个开始先铺垫，就是说船上会有叛乱阴谋，但比利不可能参加。

然后刚好有一天，英国的船碰到了一艘法国的军舰，双方刚要交锋就错过了，就是说那一天也是开始有紧张。就是说他构思这个情节是说船上开始有紧张情绪了，这位克拉格特就抓住这个机会，就说：“舰长不好，我们船上有叛乱的苗头。”就开始向维尔舰长去告密了。

你想作为一个舰长，一听到警察头子向自己告密，一下就变得紧张了嘛。然后舰长他铺垫了半天，最后说：“我知道是谁，在组织这场骚乱，就是漂亮水手！”

维尔舰长是不是不相信，正常是不会相信的。但他就说你要注意雏菊下的陷阱，你不要看他一天多天真，多烂漫的，笑得很欢，但是其实他是陷阱。你比如说他当时在那艘商船上，他不也是一拳头打人吗？反正魔鬼都是会罗织各种东西，是吧？

但是我告诉大家，舰长在这个时候他是没有相信的，舰长没有相信克拉格特的阴谋诡计陷害，没有相信的。但是舰长有核查的义务，所以他没有公开。他说：“是这样，你们俩都到我的船长室，密室来，就我们三个，没有任何旁人，我们三个进行对质。”

这是舰长我觉得能做到最合理的一种选择。于是就把他们两个就带到了他的舰长室，然后在舰长室当场作证，这时候我们可以想象克拉格特，平时对漂亮水手都是特别的和颜悦色的，很关心的等等。突然这时候马上说翻脸就翻脸，变成了另外一幅冷冰冰的面容，小说一段描写说漂亮水手看着这个舰长，发现“他的眼睛像死鱼眼儿，金鱼眼睛一样冷漠地突出出来。”就这样的一种感觉，有点像张爱玲所描述的“人的一种眼睛像什么水仙花的底下的黑色的石子。”那种幽深的，冷的，那种感觉。基本可以描述克拉格特的当时的演出，漂亮水手，看见他是口沫横飞，滔滔不绝那种，他没办法辩论了。而且漂亮水手就是。舰长就说：“你现在，对方已经指控完毕，OK，你现在可以为自己解释辩白。”

漂亮水手那一刻，他就说不出话来了。小说是这样描写的：

“开始比利没有反应过来，当他反应过来时，好像得了麻风病似的，玫瑰红褐色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他像是被人塞住了口，钉在那里那样站着。然后克拉格特的眼睛凸出来，比利又是肌肉痉挛，说不出话。身形和头痛苦地扭曲着，这时候维尔舰长就说：‘你别着急，’还是以慈父般的样子说，‘咱们慢慢来，你慢慢说。’结果没想到维尔舰长越安慰，他越说不出话来。这些用慈父般的口吻说出来的话，无疑地深深地触动了比利的心，激荡成为更加猛烈的要说话的努力。但是这努力很快就因为他的更加的虚弱不堪而终止，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是在遭受十字架上钉死的刑罚，这是整个他的一个失语了。接下来的一瞬间，迅疾有如夜间大炮射出的火焰。他射出了右臂，克拉格特倒在了甲板上。”

整个情节就完成了，就当着船长的面，发生的这么一个事情。好，现在就是陷害成功了，但克拉格特也为他的陷害付出了生命。

现在就进入到另外一幕了，维尔代表正义对善的审判。好，我们现在看维尔舰长。是怎么去审判的，维尔舰长当时一看，漂亮水手情急之下，一拳头把这个克拉格特杀死了。维尔舰长当时是惊呼：“看哪，这是上天对亚拿尼亚的判决！”说了这个，上天对亚拿尼亚的判决。

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们知道亚拿尼亚是《圣经》里面的一个人物。因为对上帝不恭敬，撒谎。就说大家都要捐，就是为上帝要奉献自己的。他们说我们要奉献多少亩田，结果后面又撒谎，又舍不得拿出来，上帝当时就把他们夫妻就弄死了。这是在《使徒行传》里面的记载。就《圣经》里面好几处这样的一个记载。

比如说亚伦的两个儿子。就是拿答和亚比户。也是因为他们祭神的时候用的是凡火，不是，就是他们并不认真，也是当场就被雷劈死了。还有一个大卫时期的一个叫乌撒，当时是约柜，拉着这个约柜要回京城，结果由于牛车突然被跌了一下，他就赶紧用手去扶那个约柜，当场就被上帝又处死了。这三个很多也会成为上帝《旧约》里面上帝多么地残暴，但是其实它在说明反映另外一个问题就是——人要进入天国，进入神的国，必须是带着什么样的一个姿态？就绝对的一种纯粹的圣洁的姿态才能进去。你在上帝面前你还要撒谎，玩这些小技俩，不忠心等等，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他就说：“天哪，这是上天对亚拿尼亚的判决！”亚拿尼亚是指谁？在这里？就是指这位克拉格特，警察头子。你确实是个魔鬼，就是维尔舰长肯定能看出来他是个魔鬼。但是紧接着他又说了一句话，他说“上帝的天使打死了他，可是这个天使一定要被绞死。”

好，这就是克拉格特他的两难选择了。是吧？他为什么会这么两难选择？我们看他的理由：就他的痛苦和比利的坦然，他的理由是什么？

“个人的慎重，即使是出于其他的因素，而不是被自私的考虑所支配的时候。对于一个军人来说，肯定也不是什么特殊的美德，而对荣誉超乎寻常的爱，行动来自心底的激情，忠于职守才是第一位的。”就是在这个意义上，他必须要捍卫一个guojia的理性，捍卫自己的一个良知。guojia理性和良知在他那里是合二为一的，是吧。就是维尔舰长的这个话，待会我们再说。

好，我们先休息一会儿，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