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讲:奥赛罗的身份焦虑——解读《奥赛罗》(上)

第六讲:奥赛罗的身份焦虑——解读《奥赛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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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开始,今天我们是法律与文学的第六讲,讲莎士比亚是第四讲,之前讲过《哈姆雷特》,讲过《李尔王》,讲过《威尼斯商人》,今天我们讲《奥赛罗》。这一次讲完以后,我们对于莎士比亚的专题也基本上就暂时告一段落,但是莎士比亚的的大部分戏剧都是可以做法律与文学的分析的,是一个很好的一个范本,因为他的反映的一些政治的、社会的、包括善恶正义的主题是非常的丰富的。




我们今天要讲的《奥赛罗》,也是一个莎士比亚的一部著名的悲剧。这个奥赛罗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一个主角,他是一个黑人,当然有些人考证他是来自当时北非的穆si林或者阿拉伯人,有些人说他其实应该是棕色人,而不完全是黑人,但是从戏剧里面的显示,因为戏剧里面大家都叫奥赛罗是一个黑人,所以说都说他是黑皮肤的等等,因此应该我们就姑且认为反正他是一个有色人种,他的身份对于我们分析文本是非常重要的。


奥赛罗他是一个黑人,但是现在是定居在威尼斯,(这)又是一个关于威尼斯的故事。


作为一名职业军人,他相当于是一个雇佣军的一个军人,他是负责保卫威尼斯的城防安全的。由于他战功赫赫,成为了威尼斯的首席的军事首领,奥赛罗就跟威尼斯的一个元老,叫勃拉班修的女儿苔丝狄蒙娜相爱,他们俩就相爱了,然后就秘密结婚。


当时女孩的父亲勃拉班修就不同意这桩婚事,然后就大闹宫廷。但是在这个时候恰逢土耳其的海军入侵威尼斯的领地,叫塞浦路斯岛。国难关头,奥赛罗当然是抗击敌人的不二人选。在这种情势下,威尼斯的公爵就批准了这桩婚姻,奥赛罗就奔赴前线,(之后)凯旋归来,然后他和他的妻子也在塞浦路斯欢聚。


但是与此同时,一张阴谋的大网正在将奥赛罗吞噬。奥赛罗的手下有一名旗官,实际上是一个低级官员,就是地位非常低的,叫伊阿古。这个人是阴险邪恶,他出于各种复杂心理想置奥赛罗于死地。


他设计传播谣言,造谣说奥赛罗的妻子苔丝狄蒙娜与奥赛罗的副官,一个白人的帅哥叫凯西奥,通jian。捕风捉影,各种证据让奥赛罗信以为真。奥赛罗是饱受煎熬,在狂怒当中把自己的妻子掐死在婚床上。最后得知了真相,其实他妻子没有这回事,是很忠贞的。奥赛罗就拔剑自杀,倒在了妻子的身旁。




又是一部关于悲剧的故事。其实《奥赛罗》这部戏剧它是改编自一部小说,这部小说是发表于1565年,我们知道奥赛罗差不多是公映在1604年左右,它其实是在1601年左右就开始写了。 它是改编自意大利的一个文学家和诗人,叫钦奇奥,写的一部短篇小说,《一个摩尔上尉》。


这部小说很有意思,只有苔丝狄蒙娜是真名,只有一个女性是有名字的,在这部小说里面所有的男性都是没有名字的,这也很有意思。这部小说的目的是要告诉这些意大利的妇女,千万不要跟异族人通婚,否则的话会有不好的结果。


莎士比亚的改编,当然从人性的冲突,叙事的架构和悲剧的意蕴等角度,都大大提高了水准。这是毋庸置疑的,因为成为经典了。


更重要的是,(从)莎士比亚他这部戏剧我们能够看到,一方面,莎士比亚也保留有当时的意识形态的主流,对于有色人种的偏见和刻板印象。但是另一方面,莎士比亚也对当时的这样的一种社会歧视的观念提出了一个挑战。

我们知道在16世纪的欧洲,社会各阶层对摩尔人的歧视是广泛地存在的,在这部戏剧当中,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说法:比如伊阿古称奥赛罗是黑将军,一个绅士罗德利哥称奥赛罗为“厚嘴唇的家伙”,勃拉班修骂奥赛罗是“丑恶的黑鬼”。诸如此类歧视性的话语,在戏剧里面是随处可见的。


据考证,当时差不多在莎士比亚写这部剧本的同时,英国还出版了一本书,叫《世界威胁概要》,(内容)就是在世界上你到不同的地方会有哪些的威胁。比如说你到美洲看到印第安人,他们很危险、很厉害,他们把你杀了会把你的头皮会割掉一块,拴在码头上。


当时(这本书)描述了各种野蛮人的性格,其中说到摩尔人。摩尔人是非常的固执,身体强壮,嫉妒妻妾,对他们的伤害他们很难忘记,很记仇。这些性格特点,其实我们在戏剧(中)奥赛罗的身上似乎都是有所反映的。


在原来的小说里面,我看到他改编的一个场景是,杀死苔丝狄蒙娜的是奥赛罗和旗官,就是白人的军官,两人合伙杀死的。而且是旗官先用袜子,装上了一袜子的沙,然后把苔丝狄蒙娜打倒在地,再由奥赛罗下毒手——摩尔人下毒手。




这种安排其实也是有一点点违反当时的意识形态的。为什么这样讲?因为当时大家这都会想:一个文明人,怎么可能跟一个野蛮人去合伙杀死另外一个文明人?大家会有这样的一种问题。


所以说在莎士比亚改编的剧本里面,奥赛罗在掐死他的妻子的时候,伊阿古是没有在现场的,而是由这个黑脸的野蛮人独自完成了谋杀。其实他是在暗示:奥赛罗尽管在白人的世界已经生活了多年,但是还是蛮性未改。这也符合当时西方的对黑人的一种刻板印象。


但是,我想说的是莎士比亚对当时的主流观念和刻板印象还是提出了挑战。

分为三个层面。第一个,他其实是肯定了奥赛罗这个人的高贵:首先他是战功赫赫,然后他有高贵的品质——连他的仇人伊阿古都承认奥赛罗具有坚定、仁爱和正直的性格,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莎士比亚是肯定了奥赛罗的这样的一种婚姻的合理性。莎士比亚对于奥赛罗和一个白人的姑娘,他们私通,私奔结婚,莎士比亚是没有做褒贬的评价的,只是一个描述,说明他还是肯定的,这个也是有冲击力的;


第三点就是我刚才说过,在原来的著作里面,奥赛罗是没有这个名字的,他就是一个男性的一个角色,但是在莎士比亚改编的戏剧里面,除了苔丝狄蒙娜有名字以外,其他的旗官、摩尔人奥赛罗都有名字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奥赛罗”成为了这部戏剧的篇名,这个很重要。


我们知道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或者什么悲剧,比如说我们的讲过的《哈姆雷特》,哈姆雷特是丹麦王子;《李尔王》,我们上次讲的李尔王是不列颠的国王;还有另外一个著名的悲剧《麦克白》,(麦克白)他是苏格兰将军。(他们都是)能够进入名人排行的,都是白人的上层的宫廷贵族的血统的这样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可能称为悲剧英雄。所以他把一个黑人称为悲剧英雄,很了不起的。




就像我们说,《红楼梦》为闺阁立传。我讲《金瓶梅》讲了一百多(期),《金瓶梅》为什么厉害?他(作者)以三个女性的名字,(组合)成为一个书的标题,这个就是石破惊天的,很了不起的,为女性立传。


《奥赛罗》相当(于)为一位黑人立传,而且把黑人跟那些白人的上等贵族精英——悲剧英雄相提并论,我觉得是非常了不起的。


确实,我们要说的是,奥赛罗由于他的种族身份所引发的冲突,在我看来的确是这场悲剧发生的重大的根源。但是在这之前其实大部分的莎士比亚研究者,都对奥赛罗这部悲剧的根源有不同的解读。


主要有两种流派:一种是“嫉妒说”;一种是“轻信说”。


嫉妒说当然(说)奥赛罗是处于一种嫉妒,伊阿古也是(处于)嫉妒——我马上要解释。轻信说就是(说)奥赛罗轻而易举地相信了伊阿古对他的欺骗,就怀疑自己妻子的不忠,给妻子杀了。


但是在这两种说法之外,我待会要论证的是“他者说”。我们讲女权主义、讲存在主义都会讲这个词,就是“other lives”——他者, 就是被排除在社会状况之外的一个客体,一个边缘化的一个存在。


我们先来看这个“嫉妒说”。在戏剧当中,两个主要的人物——奥赛罗和伊阿古这两个仇人,他们都是真正的嫉妒者。


伊阿古很嫉妒,伊阿古之所以要陷害奥赛罗,原因很复杂,其实你很难找到单一的原因,甚至我们可以认为他就是没有原因。我今后我会讲一部小说《漂亮水手》,(它)讲人一个人恨另外一个人,有时候是不需要原因的,叫天生的一种恨和嫉妒。




但是我们找一些蛛丝马迹能够看到(原因),比如说伊阿古,他对于自己在黑将军的麾下充当一名旗官,他有嫉妒心,不服气。他又痛恨凯西奥,一个文弱书生,没有赫赫战功,居然登上了副将军的位置,他也嫉妒;他也嫉妒奥赛罗你这个摩尔人,居然娶得了威尼斯最美丽的上层贵族的姑娘。而且据他交代,他甚至也怀疑奥赛罗跟他的妻子有染,当然仅仅是怀疑,所以这是伊阿古的嫉妒。


另外一个嫉妒当然就是奥赛罗的嫉妒。奥赛罗嫉妒,其实主要是因为他被伊阿古所蛊惑了。他嫉妒他的妻子的完美。就开始认为(她)不忠。


我现在就根据文本,从心理学的角度,我分析嫉妒的两个原因。这当然是根据文本,但心理学上对于嫉妒为什么会发生肯定有各种各样的解释。


我认为根据文本,嫉妒可以有两个根源:第一个根源就是对于占有欲望的受阻,他认为我应该占有某种对象,对占有这个对象有强烈的欲望,但是这个欲望受到了阻碍,他就会产生嫉妒心。


比如说伊阿古,他认为我比凯西奥更有能力,凭什么我要成为他的下级?他认为黑人应该比白人更低贱,为什么黑人成为了将军?


奥赛罗也有他的嫉妒。比如说在台词里面有一句重要的台词,奥赛罗在掐死他的妻子之前说了一句话,(他)说:“我要杀死你,然后再爱你。”


你看这话听起来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台词,金句一样的。我要杀死你,到死都要爱你。但是(这)实际上是一种强烈的占有欲望,把爱作为一种占有。这是第一种嫉妒的根源。


第二个嫉妒的根源是什么?嫉妒是来源于由于自己的一种自卑感而产生的,对完美事物的变本加厉的破坏或者维护。


记住,想要破坏也是一种嫉妒,想要维护这种完美也是一种嫉妒,但是根源是我有自卑。我对完美的事物就会产生这样的一种嫉妒心。


我举个例子,比如说伊阿古为什么不断地挑唆奥赛罗,要把他的妻子干掉?很简单,他认为苔丝狄蒙娜那么的完美,那就让她毁灭吧。


而奥赛罗呢?为什么他要掐死苔丝狄蒙娜?也是认为苔丝狄梦娜那么完美,你这么完美的人怎么可能发生贞洁上的问题?是不是?我不能容忍你居然会跟别人私通!你太完美了,我一定要保存你的完美!


这是嫉妒的两个心态,就是不容许有任何贞洁上的瑕疵,这是关于嫉妒。




同时在嫉妒的人他会表现出一些特点:他会因为焦虑不安全而感到多疑和敏感。


这也是一句台词。奥赛德说:“我想我的妻子是贞洁的,可是我又疑心他不大贞洁。”


你们可以看出奥赛罗的这种矛盾的心态:一方面他认为妻子是贞洁的,但是他的疑心一旦潜入到你的灵魂,一直就会打搅你的安宁。被嫉妒所困的人,就像伊阿古所说的一样,“没有一种理智上的药饵可以把它治疗”。


所以奥赛罗在这部戏剧里面曾经有一段台词,他以为自己可以以军人的当机立断的方式,去打消自己的嫉妒。


所以他告诉伊阿古,他说:“你以为我会在嫉妒里面消磨一生吗?不!当我有一天感到怀疑,我要立刻把它解决,我决不会因为自己的缺点而担心她背叛我,她倘若不是独具慧眼,绝不会选中我的!当我感到怀疑的时候,我就要把它证实。如果真的有了确实的证据,我就一了百了,让爱情和嫉妒同时毁灭。”


“爱情和嫉妒同时毁灭”,我们可以有两种理解:要么就是,既然她已经背叛我了,我就让她去吧。爱就是祝福她,爱不是拥有;但另外一种就是,我既然爱不成你,我们俩就一块完蛋。


奥赛罗说这话的时候其实还是有自信的,他以为他能够解决嫉妒,但是他并不了解人性的复杂。换言之,我们后面会说,奥赛罗的悲剧之一,就是他不认识他自己,他其实并没有明白自己到底是谁。


这是关于嫉妒,但是关于嫉妒我觉得还值得可说。按照布鲁姆的说法,其实嫉妒本身是一种激情。




《奥赛罗》是一部公认的关于嫉妒的故事,让我们学到关于嫉妒、激起嫉妒和避免嫉妒的那些东西。


但是嫉妒本身,是一个软弱和卑下的激情。所以当我们看到自信的奥赛罗变成了一个不自信的嫉妒者的时候,他的悲剧就完成了。因为他失去了他曾经所是的,或者假装所是的东西。


嫉妒是一种卑下的一个激情。但是这种卑下的激情发生在奥赛罗这个人的身上,我们还是见证了人性的广度和深度。


怎么讲?莎士比亚他让这个嫉妒赋予了悲剧的庄严的内涵。


我们可以想象,如果这个嫉妒的故事是发生在古希腊的戏剧里面,如果嫉妒发生在古希腊的戏剧里面,一定是成为喜剧,而不是悲剧。


它肯定会认为一个比较可笑的一个老公,结果被戴上绿帽子,他可笑的去维护自己权利,观众们看到嘻哈大笑。


在古希腊一定是会对这个嫉妒做出这样的描述的,但是在莎士比亚的笔下,嫉妒成为了一种悲剧性的东西,一种庄严的一个悲剧。


我们刚才说过奥赛罗,他本来是一个黑人,如果奥赛罗不是为这样的嫉妒所煎熬,(感到)很痛苦,我们就感受不到(他的痛苦)。我们就不会(受到感染)。因为你不过就是个黑人,你怎么可能有嫉妒,因为你比白人低一等。我们就不会(受到感染),我们仅仅会因为他的种族身份去判断他的作为。


但是当我们今天发现,像奥赛罗这样的一种黑人,他也有这样的一种嫉妒心的时候,我们就深入到奥赛罗内心的痛苦的世界。所以正因为奥赛罗的嫉妒才使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奥赛罗这个人他用情太深却不善于用情;他不容易嫉妒,可是一旦起到疑心就一发不可收拾。这是嫉妒对他的一个纠缠。




与嫉妒相对应的是另外一种看法,就是认为奥赛罗的悲剧是来源于盲目和轻信。很多的研究者比如说著名的柯勒律治,他就这样说。


他说奥赛罗并不是因为嫉妒,杀死了苔丝狄蒙娜,而是由于伊阿古那样的几乎超人力的奸计硬加在他的身上,让他产生了确信。无论是谁,只要像奥赛罗一样,相信伊阿古的真诚,都会抱有坚定的信心。伊阿古是骗子,奥赛罗一直认为伊阿古对他好,伊阿古太真诚了。所以说他是被伊阿古所迷惑了。


但是在我看来,奥赛罗这样的一种嫉妒和轻信其实是联系在一起的。他的轻信导致他的嫉妒,但是他之所以轻信,也是由于他有嫉妒的根子和种子。


我们先看这一句话,这一段话是伊阿古的说法,伊阿古对人性看得很透彻,他说:“像空气一样的小事,对于一个有嫉妒的人,也会变成天书一样坚强的确证。”你看确证就是轻信了,“也许这就可以引起一场是非。这摩尔人为我们的毒药所中,他的心理上已经发生变化了!危险的思想本来就是一种毒药,虽然在开始的时候尝不到什么苦涩的味道,可是渐渐地在血液里活动起来,就会像火山一样地轰然爆发。”


所以这个嫉妒是什么意思呢?嫉妒者他越怀疑嫉妒的对象,就越会相信各种有助于自己怀疑的蛛丝马迹。所以我用两句金句做了一个总结:“人们往往是为了怀疑某种东西而相信另外一些东西,或者又是因为相信了某种东西就怀疑另外的东西。”所以伊阿古和我对人性都看得挺透的。


但不管怎么样,我想说的是什么呢?如果我们仅仅是停留在嫉妒和听信的心理学分析的层面是不够的。因为不管是嫉妒还是轻信,它不是抽象的、永恒不变的,它与具体的生活情境要相关,单纯的嫉妒和轻信不能够把杀妻这件悲剧解释得太清楚,支撑着嫉妒的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原因。


我们从一个旁观者清的一个角度会看到,奥赛罗作为一个战功赫赫的人,也是江湖上历练的一个外邦人,他既然是如此轻信伊阿古的话,而且支撑苔丝狄蒙娜不忠的证据基本是微不足道的,甚至可能说是没有的,但是他根本就不愿意听取任何证据。 




这就只能说明在嫉妒和亲信之外,还有各种别的力量。环境的影响、身份的影响,所以这就引出了我的第三种解释。叫“他者说”。


前面我们已经说过,威尼斯它存在根深蒂固的对摩尔人的偏见和歧视。在这个社会里面,奥赛罗始终是一个他者,他没有办法融入西方的主流社会。


所以奥赛罗和苔丝狄蒙娜的爱情具有非凡的意义。他是一个黑人,却被一个白人的贵族女子爱上了。所以奥赛罗会隐约地意识到一点,他说:“当我对你不再有爱,世界就要复归于混乱”这是奥赛罗说的话,世界的秩序靠什么维持?靠的是一种社会政治的身份。这样的一种爱情和婚姻,有可能使奥赛罗成为威尼斯统治阶级的一个核心成员。我们说白人种族优越的观念已经内化于奥赛罗的心中。


我们来看有一段话,我这里引的第二段话,在戏剧当中有一段场景,伊阿古挑拨奥赛罗的副官凯西奥和另外一个将军叫蒙泰罗,(让他们)发生争斗,当时奥赛罗就赶过来,就把这两个军官的争斗给他们打开了。


奥赛德说了这么一段话,他说:“难道我们都变成野蛮人了吗?上天不允许异教徒来攻打我们,我们难道倒自相残杀起来的吗?为了基督徒的面子,请停止这场粗暴的争吵。”


你们看奥赛罗里面说的一些词,“我们”出现好几次,他在潜意识里面其实一直把自己当作真正的威尼斯人、白人、基督徒社群的成员和文明人。所以他说打架(的人)是野蛮人,我们基督徒作为白人、作为威尼斯人,我们不能干这种野蛮的事情。




但是这是奥赛罗的看法。现在问题来了,代表威尼斯的核心价值观的一个人叫勃拉班修,就是他的妻子的父亲、他的岳父勃拉班修。他和奥赛罗的看法是相反的。


勃拉班修说过这些话,在指控之前,勃拉班修说:“我的事情也不是一件等闲的小事,要是这样的通jian行为可以置之不问,那奴隶和异教徒都要来主持我们的国政。”这是他在指控奥赛罗之前说的话,接着在法庭上勃拉班修又说,“国jia的安危不能引起我的注意,因为我个人的悲哀是那么地压倒一切,把其余的一切忧虑都吞没了!”


然后在法庭上当公爵,威尼斯的公爵认为,既然他们俩已经相爱结婚了,无法挽回了,那你就没必要牢骚满腹了,(这是)他劝勃拉班修。然后威尼斯公爵说了这话,他说:“为了继承的灾祸而痛苦会突然招致更多的灾祸,既然不能和命运相斗,还是付之一笑安心忍耐!”这是我们经常安慰人的时候爱说的话,就是眼光向前看,已经是木已成舟,既成事实了,就没有必要,你就祝福他们吧!是这种话,但是勃拉班修不买这个帐,他立马针锋相对说了这话,他说:“既然如此,那好,那让土耳其人把我们的塞浦路斯海岛夺去吧,我们同样可以付之一笑。”


这是勃拉班修的反驳,我觉得勃拉班修的反驳是非常有力量的。他暴露了堂堂的威尼斯的最高领袖,这个公爵,他说话很不政治,很不懂政治。作为父亲的勃拉班修,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自私、那么情绪化、那么不顾国jia的安危。其实勃拉班修的考虑首先是基于他是一个威尼斯公民的立场的考虑,其次才是他作为父亲的考虑。


而奥赛罗在这方面是一厢情愿的,我给大家念一段奥赛罗在法庭上自我辩护的话。奥赛罗在法庭上说:“明明她的父亲很看重我,常常邀请我到他家里面去问问我的历史,让我讲我一生的传奇的经历,从童年时代起一个一个说出来,我讲了我那可怕的灾祸,海上和陆地的惊人的奇异,间不容发的脱险,在傲慢的敌人手中被俘虏和遇赎脱身的经过以及旅途当中我的种种的见闻;比如那些广大的岩石、荒凉的沙漠、突兀的悬崖、巍峨的峰顶以及彼此相食的野蛮部落,化外异民,那都是我谈话的题目。”




这是奥赛罗(的话),大家听一听,这一段辩护有什么问题?他在法庭上说,意思就是我之所以跟他的女儿相爱,是因为父亲经常邀请我到他们家去,让我给他们讲我的各种英雄的传奇的经历。奥赛罗就以为他讲的这些故事的确引起了勃拉班修的女儿苔丝狄蒙娜对他的英雄传奇的崇拜。


但是我们要想,对于父亲勃拉班修来说,并非如此。我想对于父亲勃拉班修来说,你奥赛罗一生的经历再精彩,不过仅仅是一种茶余饭后的谈资,是(我)对异国情调的好奇,甚至我推测,勃拉班修找奥赛罗来做客,听他天南海北地吹嘘的也不过是一种政治意义上的拉拢手段,因为毕竟奥赛罗的军事才能对威尼斯是有用的,而勃拉班修是威尼斯的一个爱国者,是个元老。 


奥赛罗不明白的是:一旦涉及挑战城邦原则的那些问题,勃拉班修是不可能相让的。所以说勃拉班修,他是一个好威尼斯人,他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强硬的人物。威尼斯的法律秩序和自由是勃拉班修的荣耀所在,所以任何奇闻异事,任何其他的生活方式可以被容忍,可以被赞赏,但是永远不可能跟威尼斯相提并论。


所以勃拉班修作为一个威尼斯好公民的典范,他的自己的宝贝女儿背叛了威尼斯的标准,对他来说是耻辱的。所以我总结说,我说勃拉班修具有相当的政治洞察力和历史深处的忧虑。


对于威尼斯来说,确实,奥赛罗之所以能够被批准婚事,是因为他是一个将军,他能够解决外部的土耳其入侵。但是土耳其的入侵仅仅是外部的暂时的威胁,更大的威胁对于勃拉班修来说是内部的.内部的就是更长久的威胁,就是一个黑人夺走了一个白人姑娘的爱,进而将以奴隶和异教徒的身份夺取国jia的统治权,使高贵的城邦堕落。


所以战争与爱情,土地与女人、政治与能力在这里形成了微妙的对应,特别地好玩,值得回味。


但是我们看奥赛罗,奥赛罗他有一个从自信到自卑的过程,在最开始,奥赛罗是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配得上这一切。


他面对来势汹汹的勃拉班修,他对伊阿古坦然说道,他说:“随他怎么发泄他的愤怒吧,我对贵族们所立的功劳就可以驳斥他的指控。我是高贵的祖先的后裔,我有充分的资格享受我目前所得到的,值得骄傲的幸福,或者幸运。”




他觉得自己可以通过自己的能力和努力突破身份的壁垒,赢得尊贵之名。所以奥赛罗一开始给人最深的印象就是他的高度的自信,他对于自身的价值的不可动摇的一种确认,在侮辱之下他还能保持一种尊严,好像正义就站在他的一边。


所以根据这个自信他是很自足的,但是故事的发展打碎了他的骄傲,他从自信的顶点跌落到怀疑的顶点。他表面上是怀疑妻子的不忠,实际上是怀疑自己的卑贱。


我们要看第二段,奥赛罗的性格,当他在威尼斯这座城市的时候,他表现出高度的自治文明有教养,充满了诗意。但是当他来到了塞浦路斯这个东西方交界的地方,他的性格当中非理性的不稳定的激情的和鲁莽的因素都慢慢地暴露出来。


戏剧当中有一个情节,当时奉公爵之命,罗多维科到塞浦路斯去传达一个新的任命,就是要让奥赛罗的副官开凯西奥成为塞浦路斯的总督,奥赛罗要回到威尼斯。这时候奥赛罗已经怀疑他的妻子了,所以正在盛怒之下,他妻子的情人居然要顶替他的位置成为总督。奥赛罗当时很生气就打了苔丝狄蒙娜,这是第一次,相当于给到她一击或者一掌,他的这种反常行为让罗多维科这位信使是大惊失色。


罗多维科说了这段话,他说:“这难道就是为我们整个元老院所同声赞叹,称为全才全德的那位英勇的摩尔人吗?这就是那喜怒之情不能把他震撼的高贵的天性吗?拿那命运的箭矢,不能把它擦伤穿破的坚定的德操嘛?”


这就是威尼斯的这位公民对奥赛罗的大失所望,那奥赛罗他的暴躁其实是内心的自我怀疑的表现,在没有被伊阿古挑拨之前,不管是在言语还是行动,他都充满了英雄主义和高贵的浪漫,他从来没有认为自己的肤色、年龄和美丑是一个问题;但是在被挑拨之后,他开始怀疑了。他对自己的年龄和肤色开始关注起来。


他有一些台词,他说:“也许我生得又黑又丑,缺少绅士们的温柔儒雅的谈吐,也许因为我年纪老了,所以她会才会背叛我。”他还说:“我就像地狱般一样漆黑。”你们可以看出奥赛罗这时候(的)自卑感。所以说他之所以轻信伊阿古的谎言,就是因为他的身份所导致的他的自卑心理。


而伊阿古的阴谋之所以成功,也是因为他摸到了当时社会的最敏感的神经,就是种族主义的偏见。


对于奥赛罗来说,妻子的不忠意味着爱情的失败,爱情的失败意味着融入主流社会的努力落空。所以他说了一句台词,“可是我的心灵失去了归属,我的生命失去了寄托”,没有一种故乡或者家园和归属感。


所以奥赛罗谋杀妻子的深层的动机不是嫉妒,不是轻信,而是文化身份认同,从焦虑到危机,再到受挫折。




在戏剧的尾声,有一段话耐人寻味,就是当奥赛罗已经发现了真相以后,这时候罗多维科就说:“奥赛罗你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汉子,却中了一个万恶的奸人的诡计,我们到底该说你什么呢?”


奥赛罗怎么说的,他说:“随便你们怎么说吧!要是你们愿意,不妨说我是一个正直的凶手,因为我所干的事儿都是出于荣誉的观念,不是出于猜疑的私恨。”


奥赛罗的这段话好像没有什么忏悔的意思,不仅没有忏悔的意思,而且他还有一点不服气的味道。


我们要反问,难道出于荣誉的观念,你就可以杀人,就可以杀害自己所爱的妻子吗?事实上,他的荣誉其实也因为他的这种杀人行动已经丧失殆尽了,奥赛罗显然是在掩饰自己更深层次的难以说出口的动机:他想成为威尼斯的高贵的公民,可是他错了,愿望落空了。 


奥赛罗在最后的临终之前,还有一大段的台词,更值得反复品味。


他说:“我对于这个国jia曾经立过相当的功劳,这是执政的诸公所知道的,那些话现在也不用说了。当你们把这种不幸的事实告诉他们的时候,要老老实实照我本来的样子叙述,不要徇情回护,也不要恶意构陷;你们应当说我是一个在恋爱上不智而过于深情的人;一个不容易发生嫉妒的人。可是一旦被煽动起来以后,就会糊涂到极点!一个像印度人一样(你看说印度人了)糊涂的人,才会把一颗比他整个部落所有的财产更宝贵的珍珠随手抛弃;一个不惯于流妇人眼泪的人,可当他被感情征服以后,就像会永流着胶液的阿拉伯树一样两眼泛滥(阿拉伯)。请你们把这些话记一下,再补充一句说;在阿勒颇这地方曾经有一个裹着头巾的敌意的土耳其人(你看,印度人、阿拉伯人、土耳其人)殴打一个威尼斯人,诽谤我们的国jia(他认为他是威尼斯人),那时候我就一把抓住这受割礼的狗的咽喉,就这样把他杀死。”


你看,他在最后的死亡之前一段话当中,他重申了他在戏剧开头他所表白的我对国jia的功劳,他把威尼斯称为我们的国jia。他死前最看重的还是被共和国所认同,他在尽力地表明自己与土耳其的区别。土耳其人被他加上了一些定语:“裹着头巾的”、“敌意的”、“受割礼的”,并且是“狗一样的”这样的称呼。


文化身份的认同成为他耿耿于怀的一个心结。可惜的是奥赛罗像杀狗一样地把殴打威尼斯人的土耳其人杀死了,如今他也像杀狗一样的把杀死一个威尼斯女子的一个人自杀了,死了。这就是奥赛罗的身份危机。


我想说的是奥赛罗的身份危机还体现在他的军人身份上。这个要回到政治社会学的一个研究,就是我们知道威尼斯这座城市是当时文艺复兴时期的一种文明与繁荣的典范,也是政治治理的一个充满开创精神的一个样本。


当时威尼斯,他们威尼斯人对于罗马共和制是充满热情的。


罗马共和制,它虽然是共和制,但罗马共和制它又是个以军事为基础的共和制。罗马共和制,它会招收平民武装,让平民与贵族分享权力,结果就导致整个罗马都在以平民和贵族这两个阶级的斗争当中焦头烂额。罗马的贵族制,正因为它有大量平民武装,而且这些军人参与了核心的政事,所以导致了罗马的不稳定。


相反威尼斯就汲取了这样的一个教训,它汲取到罗马共和国的好的方面,要避免罗马共和国动荡不安的另外的方面,因此威尼斯它很自豪,被称为叫“安宁的共和国”。


这种安宁的共和国的表现就是它严格的划分它的政治功能和军事职能,它要让军事职能服从政治职能,就是文官治理。而且它的军人基本都是雇佣军,不是本土的人。而且这些军事职能、军事的美德对于威尼斯这座城市来说是怪异而陌生的。这就会导致一种情况:就是威尼斯的最高的一个决策是由元老院,一个文人的元老院构成的,小说一开始就是这场战争,土耳其人要进攻威尼斯了,元老院积极召开会议,半夜三更,然后就开始决策。


但是从戏剧里面我们看到,这些元老他们是表现出来遇事是非常的镇定有序,判断高效谨慎。


比如说,元老们以大局为重,拒绝了支持勃拉班修对奥赛罗的指控,而且他们也没有被土耳其人假装要攻击罗德斯岛,实际上要进攻塞浦路斯岛的阴谋所欺骗,同时他们又决定让奥赛罗代替蒙泰罗做塞浦路斯的总督。(通过)他们的决策,你可以看到他们的判断很准确,决策很高效。


但是实际上这些元老他们缺乏作战的直接的经验,他们是十万火急半夜三更紧急召集像奥赛罗这样的人,要紧急任命,他们明明知道塞浦路斯对于威尼斯对于土耳其都非常重要,更可能遭到入侵,为什么不提早对塞浦路斯做出一个国防防备?


说明这些元老们其实也是不谨慎的,他们的政治职能和军事职能的分离,似乎导致了政治权力的极度的被动。这种被动可以成为威尼斯共和国的一个隐喻,这是它的一个重大的一个缺陷,就是威尼斯的政治其实在是无力的,很多的外国人能够在威尼斯得势。




莎士比亚有两部直接反映威尼斯这个地方的戏剧,一个是我们讲过的《威尼斯商人》,一个是这部《奥赛罗》。我们都可以看到,无论是《威尼斯商人》还是《奥赛罗》,都可以看到外国人,异邦人在这座城市的势力的强大。


夏洛克在威尼斯是很兴旺的,高利贷者,为什么?威尼斯当时这些商人要从事海上贸易,海上贸易是有风险的,连安东尼奥这样的威尼斯的富商也得像夏洛克借钱,要让他做保险,所以夏洛克他能够提供大量的资金,他就很发达,实际上他就控制了,相当于控制了华尔街,就像我们今天的华尔街是被犹太人控制的。 


而《奥赛罗》一样,威尼斯很发达,但是威尼斯必须要保护自己的商业,商业帝国,要靠军事来保卫的,军事结果又落到了奥赛罗这样的人手中。所以说威尼斯被迫的不知不觉地顺从某种外国人的意志。


但是另一方面,奥赛罗作为一个军人,他又没办法凭借他的英勇的行为分享威尼斯的政治权力,不管奥赛罗拥有多高的拒军衔,他的政治野心都会受到压制。比如说塞浦路斯的总督从博泰罗转到了奥赛罗,再从奥赛罗转给了凯西奥,这就是你们作为军人得到的最高的荣誉,是几品以下,就不可能再高了,就像宋朝文官统治一样。


这样的荣誉是暂时的,又只能在威尼斯本土之外享有。这会导致一个问题,就是这些职业军人,当他们没办法介入公共的利益,就只能关注自己的私欲。连奥赛罗这样的想要追求威尼斯公民身份的人,在关键时刻也会把公共利益抛之脑后。


既然为了私欲所控制,那么就军人这个职业就会成为纯工具性的。但另外一方面,威尼斯又对于它的市民加强人文主义教育,要培养市民的高贵的温和品性,培养他们的教养和礼貌。


可是像伊阿古这样的人就认为,他说都市里面的这些每一个文明人,其实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他们呈现给我们的样子。就像卢梭所说的一样:“都市男女,只具有美德的表象,却不拥有美德的实质。”伊阿古就完美地体现了这种不一致,外表是伪善的,内在是邪恶的,并且把这种不一致作为控制他人的工具。


所以我总结说,我说文艺复兴出产两种人。文艺复兴既出产人文主义者,又出产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当人文主义和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两者合体,像奥赛罗这样的高贵的野蛮人、职业军人、异族,外邦,怎么能够抵挡?


在第一幕第三场奥赛罗说了这话,这段话警示大家。


奥赛罗说:“对于这么一个广大的世界,我除了冲锋陷阵以外,几乎一无所知。”很苍凉的一段话,他说的是大实话。奥赛罗他在军事的战场上可以披荆斩棘,但是在更复杂的政治和人心的战场上,他就显得too simple sometimes native,就是太简单了。他只能一败涂地。


现在我们就要看另外一个复杂的人,我有时候读这些经典,我往往对伊阿古这样的人,我是有一种着迷,对恶的一种痴迷,我们觉得,这是不好的。我们看看伊阿古这样的人,我们现在从具体的法律上,我就略讲一下,伊阿古到底犯了什么罪。


其实(思考)伊阿古(之前),(我们要思考)很多人犯罪,他是不是一个同盟犯罪?因为我们从客观来说他是个主谋,伊阿古在戏剧里面是最坏的一个人。但是如果按照英国当时的法律,他是不是有罪的?这个是值得我们去怀疑的。我们先休息一会,好,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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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杨飞飞飞

    打卡《奥赛罗》

  • 娜么幸福_q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