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讲：正义是真实的谎言——《威尼斯商人》（下）

那我们就开始，这就是夏洛克这时候的一个期待。所以当鲍西娅告诉夏洛克，你要公道，我就给你公道，不管这个公道是不是你所希望的。其实是一个冷冰冰的宣告，她把威尼斯的法律和夏洛克所期望的一个正义活生生的撕开。因为我马上要讲到，法律背后应该是包含正义或者包含价值观的。

十诫

比如说在犹太的立法背后，犹太人是一个立法的民族，犹太的立法背后是一个价值性的前提，大家看过《旧约》就知道，摩西的“十诫”。我们今天都很熟悉“十诫”，但是其实“十诫”最重要的一条是什么？是一个前提性的规定，就是上帝在立下这十条的时候告诉犹太人说，我是耶和华，你们的神，我是把你们从埃及为奴之家所解救出来的神。这句话是最关键的，这句话就是支撑“十诫”背后的价值标准。首先是因为上帝对整个以色列民族是有爱，是有救赎的，所以说以色列人，才愿意遵守这样的法律。

这是夏洛克的法律背后的价值归属感，所以十诫绝对不仅仅是表面上的一系列的不得杀人，不得偷盗，怎么怎么的规定，背后其实是上帝精神的一个弥漫。

而安东尼奥呢，我们知道安东尼奥所代表的基督的宽恕，至少在这个案件里面它是有条件的，就是你必须成为我的社群的一员。安东尼奥的正义观是我们上一次讲过的，是什么样的正义观？是敌我的正义观，对待朋友要温暖，接纳，对待敌人要无情，要排斥！

戏剧当中显示，安东尼奥多次辱骂夏洛克是异教徒，是杀人的狗，安东尼奥甚至把唾沫吐在犹太的长袍上，吐在他的胡子上，用脚踢他，只因为夏洛克要用钱赚一点利息。但是我想这是安东尼奥真的那么人格分裂吗？可能也不是。安东尼奥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是一个慈善家，甚至是一个很忧郁的，很软弱的一个人。他为什么对犹太人，对夏洛克的态度就这么恶劣？我觉得可能更源于安东尼奥是执着于机械地理解基督教的金钱观和利息观，是吧？他把这个他所理解的这样的观念化为一种严格的道德标准。

换言之，我想说这其实安东尼奥也是一个律法主义，所以有很多的研究就说，其实安东尼奥和夏洛克也是一体两面的关系，他们俩也是一个骨子里面是有精神上的同构的，对吧？安东尼奥的这个仁慈，所以让夏洛克很受伤，恰好是因为，我总结了三点：

第一个，他把一种内在的信仰转化为外在的一种行为，你必须怎么样怎么样？把恩典当成了立法，所以导致他苛刻不尽情理。

第二，他是用道德化的标准去看待，你不遵守道德，你的人性就低，或者你不遵守道德，你就是坏人，而我们遵守道德，我们就是好人。其实他无形当中充当了一个救赎者，忘掉了基督教的一个核心教训，每个人都是有罪的，你不是善人，没有一个善人。

第三，安东尼奥的标准，是为上帝的白白的恩典，设置了人为的条件，使信仰沦为了一种强制。因为拣选信tu的主权是上帝，所以上帝给人的恩典是白白的，就是我不需要交易，我不需要你答应我什么条件，我爱你，我愿意拯救你，没有理由。但是安东尼奥是有理由的。

所以说我想说的就是，安东尼奥虽然在外表上他是一个有仁爱的美好形象，但他骨子里面是一个律法主义者，是一个规则主义者，而夏洛克就显得坦诚的多。

我现在说到弱者的武器，弱者有两个武器，我待会要讲，第一个武器是规则主义，第二个武器就是论证自己的一个价值主义，在价值上要论证自己的正当。

我们现在看这一段话，又是非常经典的话，我要给大家念一下。

他说：“你要是问我为什么不愿意接受3000块钱，宁愿拿一块腐烂的臭肉，那我可没有什么理由回答你，我只能说我就喜欢这样。这是不是一个回答？要是我的屋子里有了耗子，我高兴出1万块钱叫人把他们赶掉，谁管得了我，这不是回答你了吗！有的人不爱张开嘴的猪，有的人瞧见一头猫就要发脾气，有的人听见人家吹风笛的声音，就忍不住要小便，因为一个人的情感，完全受着喜恶的支配，谁也做不了自己的主！这些都是毫无充分的理由的，只是因为天生的癖性使他们一受到感触，就会情不自禁地露出丑相来，只是因为我对于安东尼奥抱着九级的仇恨和深刻的反感，所以我才会向他进行对我一场自己并没有好处的诉讼，现在我是不是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 

这是夏洛克的这一段话，大家读完这段话是不是又觉得夏洛克这个确实是掷地有声？我的归纳，我记得我们在第一讲讲过，法律学叙事。其实夏洛克的这一段话，就是典型的弱者的价值的一种宣誓。

弱者的叙事，它的特点是什么？观点鲜明，雄浑有力，以所有的这些排比式的类比，要是怎么样我怎么样，你管不着，都是强调什么叫价值主观主义。就是一个价值有没有价值，是根据我的主观的欲望来评判的。这是我的自由，不仅谁也管不了，而且法律必须保护我的自由。

所以我想说，就是在跟基督教的价值观对抗上，夏洛克似乎是显得底气十足的。我这里不禁说到，就是200多年以后尼采成为夏洛克的转世，因为尼采他激烈地批判了基督教的价值观是病态的，软弱的，无力的，虚伪的。对吧？

同时夏洛克又代表了一种新兴的资本主义的价值体系。资本主义的价值体系是一方面，经济人的价值交换原则，要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另外一方面，自身利益的大小，又是和主观的意愿决定的，我愿意支付多少的成本去买这个东西，就体现了这个东西的价值，尽管这个价值在别人看来是一钱不值的。

这是经济学上的一个主观的一个偏好。所以说在夏洛克看来，尊重个人的价值选择，这就是最大的正义。

现在我的问题来了，这是不是夏洛克的意思？如果是，夏洛克是不是也会有一种自我的分裂？比如说当这样的一种主观的价值和选择，涉及到对别人的伤害，怎么去权衡？契约自由的原则，能不能保护一切的不人道的荒唐的交易。但是我现在问的是这一点，我们现在再来看夏洛克的另外一句话。

夏洛克下面又有一段话，他说：“我又不干错事，我怕什么刑法？你们买了许多的奴隶，把他们当驴当狗当骡马一样看待，叫他们做种种卑贱的工作，因为他们是你们出钱买来的，那我可不可以对你们说，让他们自由吧，让他们跟他们的子女结婚吧，为什么他们要在重担下流着血汗呢？让他们的床铺铺得跟你们一样的柔软吧，让他们的舌头也尝尝你们所吃的东西吧。所以我也可以回答你们，我向他要求这一磅肉，是我出了很大的代价买来的，它是属于我的，我一定要把它拿到手里。你要是拒绝了我，那就让你们的法律见鬼去吧，威尼斯的法律就等于一纸空文！” 

这是夏洛克的又一段话，我们可以看到这段话是什么？这段话是将了对方一军，因为威尼斯的公民都以他们的法制为自豪，他们怎么可能敢去亵渎他们的法律。而且在那个时代，如果你要让威尼斯人解放奴隶，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我们知道，真正的奴隶解放运动到什么时候了？到19世纪了。包括在美国，是付出了这个南北战争的代价，甚至一直到1960年代，到今天，这种种族的歧视还存在，奴隶的解放还不彻底。在那个时代。你要想象在那个时代，同样的在中国，我们甚至可以再迟一下，包括在《金瓶梅》，《红楼梦》里面，这些丫鬟，这些家里的奴隶都是司空见惯的。所以你要让威尼斯人解放奴隶，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我现在就要说，夏洛克他说的这一番话，同样是根据他的所谓的价值主观主义，就是你做不到，你也不要要求我，是不是？我现在要分析一下，夏洛克的价值主观主义有什么样的问题？

大家看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既然如果按照夏洛克的价值主观主义的这个逻辑，他的这种类比是不恰当的，因为既然任何价值都是主观的，那么你用一种价值的正当性去论证另外一种价值的正当性，这是不可能的。换言之，不同的价值之间不具备可比性，不可通约。

所以说你评判威尼斯人好像不解放奴隶，是用你的价值体系去评判他，错了。因为对于威尼斯来说，奴隶和公民当然不能相提并论，同等对待。对于作为基督徒公民的安东尼奥来说，我的身体的价值就是比奴隶更高，我的一磅肉就是不可交易不可剥夺的。是不是？因为价值主观主义就是要求这种区别对待。

所以你们发现没有，夏洛克他的振振有词，其实对他自己是不利的，他是自相矛盾的，是吧？而且当夏洛克把这种价值主观主义完全的极端化为一种个人的偏好的时候，他也没办法面对自己的犹太身份和犹太信仰。

所谓的犹太身份是一个社群性的身份，是超越了个体的所谓的相对主义标准的。犹太身份就表明你是犹太人，你就应该遵循犹太人的统一的标准。你夏洛克总不可能说我的价值主观主义告诉我，我想信上帝就信上帝吧，他不敢这样说的。他不能说我不信上帝，谁也管不着吧，他不会这样说的。

而且如果夏洛克真的如此的坚持所谓的价值主观主义，他就不应该因为他的女儿跟基督徒私奔而气急败坏，对不对？我女儿我私奔是我的价值主观了，我愿意跟随就跟谁啊，管你父亲屁事，是不是？你得尊重女儿的选择，这才是价值主观主义，是吧？但是夏洛克他为什么如此愤怒？他的愤怒，主要的理由不就是因为女儿背叛了她的犹太的信仰，背叛了他的家族的血统，是吧？当然还有包括他的财产，对吧？而所谓的犹太的信仰和家族血统，是不是一种集体主义的一个价值观？

所以夏洛克的所谓的这种主观的价值相对主义，是有重大的内在的缺陷，是吧？如果某种价值立场是可能内在消减的，那就说明这种正义观可能是有问题的，就需要进行反思性的权衡。

这里面我就想再补充一点，我们回到鲍西娅，我们前面从规则主义的角度来评判到鲍西娅的割肉禁止流血，这一招很狠，就把夏洛克就打败了。但是我想说鲍西娅提出割肉不得流血，她的这个理由其实不仅仅是规则主义的理由，其实鲍西娅的这个理由还包含严重的一个价值的判断。为什么？她是在攻击夏洛克的价值。

因为在犹太人的信仰当中，血是充满禁忌的一个东西。大家看希伯来《圣经》，就是《旧约》里面，有非常多的洁净的规则，都会涉及到，血是不洁的。而且上帝也明确的宣布，凡是流人血的，他的血必为人所流。这不仅是规定，是上帝的一种价值性的一个命令，所有这些规定都充满了令人敬畏的信仰价值观。

所以当鲍西娅提出割肉不得流血的时候，我想夏洛克在那一刻的震惊，不仅仅是因为规则上的一种他找不到应对，更重要的是他可能被上帝的话语，一下像闪电一般把他击中了。你违背了世俗的法律，大不了人财两空，但是如果违背了上帝的命令，天哪，你可能会遭受永久的诅咒的，是不是？你的子子孙孙都会活在诅咒当中。

所以我说，“不得流血”也是一个价值的一种评判。好。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夏洛克跟安东尼奥之间的一个冲突是一个根本的冲突，如果仅仅是规则的冲突，其实是可以协商，可以调整，可以完善的。但是价值观的冲突往往是根本的原则性的，难以调和的。所以布鲁姆——耶鲁那个著名的斯特劳斯学派的专家——他就评价，他说，基督徒与犹太人的矛盾在威尼斯的这个社会是不可以解决的。其实到今天，关于价值观的冲突仍然是一个人类面临的永久的一个难题，这是我们要说的第三点，就是一层一层的深入。

第四，我们现在来看非常有趣的一个问题，就选择的难题。三个匣子。

我们知道夏洛克的女儿背叛了她的父亲私奔，但是在另外一个城邦有一个聪明的女儿叫鲍西娅，鲍西娅却听命于父亲的安排，最后获得了她心仪的夫君。原来她的父亲留下了一份遗嘱，就是凡是像我的女儿求婚的，必须要准备在三个匣子之间进行选择。

其中有一个匣子里面藏着鲍西娅的塑像，选中这个匣子的就可以成为鲍西娅的丈夫。好，我们看这三个匣子，一个是金匣子，上面刻了一句话，我把英文也标志出来了，就是“谁选择了我，谁将赢得众人需求的东西” ，第二个是银匣子上面刻着一句话，叫“谁选择了我，谁将获得它应得的东西”，第三句话是一个铅匣子，上面刻着一句话，“谁选择了我必须付出所有的一切作为牺牲”。

好，如果是你，你要去选亲了，你选择哪个匣子？特别难选择。答案你们都知道了，选择铅匣子的获得了这个目标。

那但是鲍西娅她确实是为这个，大家好好把这三句话记住，鲍西娅现在我们看她是有烦恼的。第一个烦恼就是把选匣子这个事情决定一个婚姻，其实鲍西娅不愿意。因为你把婚姻这样的大事，交给了盲目的一个命运的安排和指挥，你可能会导致更优秀的人因为运气差而落选，是不是？

第二个就是他可能受到自己父亲的这个钳制，是吧？就是我是活人，我父亲都死了，我凭什么要听我父亲的，是不是？但是呢我们知道在那个时期的欧洲，其实女儿听命于父亲去决定婚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对吧？如果你违反你父亲的命令，你会失去嫁妆，失去一切的生活费。所以说曾经有这么一句话叫什么，死亡都可以被设定，但是婚姻不可以。婚姻的这样的一种绝对性，就是让父亲来命定，比死亡还要坚硬。

所以说我们看在戏剧里面，夏洛克的女儿杰西卡跟基督徒私奔的这种行为，夏洛克气急败坏，我觉得是非常可以理解的。因为大逆不道，从当时的信仰，民族的，家庭的多重底线，他女儿都突破了。所以不要说夏洛克会生气，换任何一个基督徒的父亲，你的女儿跟一个犹太人私奔了，我看你生不生气，是不是？我们叫将心比心，你可以看一看。

但是鲍西娅很有意思，她最后是服从了他父亲的这个安排。那么我就想说，这样一种三个匣子的选择，其实并不意味着完全把这个你的一个未来决定给运气。不是的，至少目前先有三个理由。

第一个理由，就是鲍西娅的这个使女告诉她的，就说，她说，老太爷生前德高望重，大凡有道的君子，临终之时必有神悟，有神的领悟，他既然定下了这抽签取决的办法，叫谁能够在这金银铅三个匣子之中选中他预定的人，便一定可以跟你匹配成亲，那么能够选中的人一定是值得你倾心相爱的。

这是第一个。那第一个的这个理由呢我觉得是说得很好的，为什么这样讲？说明他父亲是一个非常有眼光的人。这里面提出比如说德高望重，德高望重意味着他父亲是一个公平正直的有道君子，说明他父亲是在道德精神上是无瑕的；有神的领悟，说明他父亲其实是很智慧的，能够理解上帝的心意。这是第一个，所以他父亲绝对不是说是专断的。

第二个，设置一个条件，凡是应招来选择匣子的人，必须要首先发誓，如果你选错了，你就终身不得再向任何女子去求婚。其实这一条规定就把很多的什么无聊的人全部拦走了，是吧？因为它的门槛太高，就是你求婚不成，你的代价太高了，是不是？你终身不娶，而且发誓对那个时候都是管用的。所以说能够敢于应招的一定是很优秀的人了，这是第二个。

第三个，每个匣子，它上面所附的话，包括它的材质，其实也相当于一个很好的心理测验题。选择者在思考其中的含义的时候，他必须要全面审视，理性权衡，重新认识自我。因此呢已经说明这个选择的过程，是人的主观的自由意志的应用的过程，它并不是随机的盲目的。

好，现在我们来看这三个匣子最后的一个结果。

摩洛哥王子选择的是金匣子，是吧？那他有他的理由，就说全世界人人都喜欢都希望得到她，因为选择金匣子说，就是你得到的是众人都喜欢的人，那既然全世界都能得到她，说明这个匣子里面一定是天仙般的姑娘，然后呢，这样珍贵的这个女人只有金匣子才被承载，这是他的理由。结果打开金匣子里面是一个骷髅，这个骷髅上有一句话说，“多少世人出卖了一生，不过看到的是我的外表。” 这是金匣子。

好，另外一个亲王叫阿拉贡亲王，他选择的是银匣子。他说，唉呀，金匣子附的话是众人希求的东西，不行，众人都是无知的。我一定要特立独行，我是有尊荣有权贵的人，所以说我应该配得这位公主。？所以他选择了银匣子，结果打开银匣子，里面是一个傻瓜的头像，说明他是一个傻瓜。

最后第三个人当然是鲍西娅心系已久的巴萨尼奥，巴萨尼奥选中的铅匣子。巴萨尼奥的理由是什么？“世人容易为外表的装饰所欺骗， 铅是很质朴的，它比巧妙的言辞更能打动我的心”，所以他打开铅匣子，里面果然是鲍西娅的小像，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是呢有很多的分析说鲍西娅，而这个巴萨尼奥之所以胜出，其实有可能是鲍西娅对他进行了暗示。这个在文本里面有很多的证据。比如说在巴萨尼奥选择的时候，有一个歌队在唱歌，这个歌队里面唱的英文歌词里面的结尾的单词，第一句话的当时结尾的当时是bride，第二个单词是hide的就是投，第三个是nourished,就是有营养的什么的是吧？它都押韵，但是呢就和这个铅，我们知道在英文里面是LEAD对吧，刚好是押韵的,说明这个是一个暗示，但是呢我认为这个可能性也很大，但你要做的很高明。 

为什么我认为可能性很大，因为鲍西娅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敢于乔装打扮男扮女装，敢于冒充律师，？敢于提出割肉不得流血的这种这样的一种，说明鲍西娅她是一个追求圆满结果的实用主义者。而且她有足够的聪明和智慧做出两全其美的安排。她在尊重父亲顺服命运的同时，又能够引导巴萨尼奥做出正确的选择，避免自己成为命运的牺牲品，并好使自己的爱欲，爱的欲望和伦理的规则，实现统一鲍西娅，其实这是她的一贯的做法。

但是我现在要说了，我们讨论的重点并不在此。我讨论的一个重点是什么？很多人认为摩洛哥王子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摩洛哥王者只注重外表，迎合大众，精致的外表，然后大众喜欢的我要迎合大众。然后很多人认为阿拉贡亲王的失败，是因为他自以为是，以为有权有势就是一切，而他们讲的共同失败都是由于没有理解爱的真谛，不懂得为了爱需要舍己和付出。

从刚才我们所用的英文的关键词来看，也有这样的暗示，金匣子和银匣子，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索取， 英文里面是给get，就是我要得到什么，但是呢，而且他们说，我们这是我应得的，这是大众喜欢的，desire,deserve这样的词,都是从主观为中心的。

而第三个就是你要得到爱，你要给予,你要付出，对吧？这个词就是不一样的。你要give,要给出去，要付出要冒险，hazard, hard,是这样的一种说法，那这就使这个爱情的真谛就反映出来了。爱首先是给予和付出，他需要一个终身的学习，善加经营,是一个信心的冒险，好像第三条确实很符合爱的真谛。

以上都解释听起来是不是很有道理啊？但是我现在要说我的重点，这些解释很有道理，但是其实都是以偏概全，都是事后的论证，以结果来猜测原因，你选对了，所以我就为你选择找各种理由。

三个匣子他的预言,解释，我觉得他貌似是精心设计，其实是漏洞百出，甚至荒诞不经。比如说如果,我刚才说解释是一个变色龙，如果让我来解释这个匣子，我完全可以这样解释，比如说我选择金匣子，我就选择金匣子了，我说金匣子代表是什么？是黄金的心，忠贞不二。代表我比众人更爱你,你是众人喜欢，我会比众人更爱你嘛，如果选择银匣子，我可以说银代表洁白无瑕，而且既然你是我应得的，说明我会用行动来证明，我配得上你，是不是？如果选择铅匣子，我可以这样反对啊，铅是有毒的东西啊，你口口声声说为你牺牲，其实你是说假话的。

我完全可以这样，就是说你对三个匣子的解释，一切都依赖于你站在什么样的角度，采取什么样的说法。这是回到我们今天讨论的核心主题——什么是规则主义？

对规则的解释背后，其实是有你的价值观的这个投射的，而且我甚至做了一个更极端的一个推理。我说假如我们想象，假如说巴萨尼奥，鲍西娅心爱的这个情人，如果他选择的是金匣子,怎么办？我告诉大家，如果巴萨你要真的选择了金匣子，鲍西娅也会跟他结婚的。为什么?我重新解释就完了。选择了金匣子，金匣子里面是一个什么？是一个骷髅。鲍西娅怎么去解释这个骷髅？唉呀，巴萨尼奥太了不起了你为了我的爱，你可以生死相依，变成骷髅，你都一直会爱上我，她完全可以这样解释，如果以鲍西娅的风格，完全可以的。记住，事后的解释很好办的。

所以现在我要回到文本了。我们现在来看巴萨尼奥的选择。鲍西娅对巴萨尼奥，真的没有看走眼吗？巴萨尼奥真的比起那两个亲王，摩洛哥的亲王和阿拉贡的亲王，更值得鲍西娅去爱吗？我认为不是的。

从戏剧开始，我觉得我在这个戏剧里面，其实很讨厌的一个人，其实我最讨厌是安东尼奥。但我们读这个东西不能有主观的好恶了，但是巴萨尼奥真的很讨厌的，巴萨尼奥一出场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浪荡公子的形象，负债累累的形象，整天肯定是吃喝嫖赌，到处去花钱。

而且巴萨尼奥就是个典型的赌徒，我们再来看巴萨尼奥选择铅匣子，我觉得更像是歪打正着。因为你们发现，摩洛哥亲王和阿拉贡亲王在选择的时候，他们有一长串的理由，他们显得更加的深思熟虑，至少他们是仔细地阅读，并且比较了三个匣子上的这些话和预言，并结合自己的情况做了认真的判断。

而巴萨尼奥呢，他选择的标准只有一条，就是我不要被外表所蒙蔽，我就是要反着来。我任何事情都要反着来，这是什么心理？赌徒的心理，更像是赌徒的心理，而且更严重，最不应该的是，巴萨尼奥在选择的时候，你们发现没有，他并没有斟酌在铅匣子上的那个纸条上的话，其实他是没有看那个纸条上的话的。

这纸条上的话是什么？“你为了爱我，你要给予你的一切的牺牲。”巴萨尼奥的理由，并没有“牺牲”这一条理由。发现没有，这说明什么？巴萨尼亚至少在这个时候还做不到为鲍西娅牺牲，事实马上就证明了。巴萨尼奥后面在法庭上，因为在这个戏剧里面，真正巴萨尼奥和安东尼奥才是两个真正的爱人，他们俩是同性恋，他们的爱才是生死相依的爱，巴萨尼奥在法庭上对安东尼奥曾经有这么一个表白，他说，“我爱我的妻子，就像我自己的生命一样。可是我的生命，我的妻子以及整个的世界在我的眼中都不比你的生命更贵重。我愿意丧失一切，把他们献给这恶魔，作为牺牲来拯救你的生命。”

这是巴萨尼奥在法庭上对安东尼奥的表白，说明什么？说明巴萨尼奥真正愿意为之牺牲的人是谁？是安东尼奥，而不是鲍西娅。

后面的戒指考验，我们马上要讲到，就是证明巴萨尼奥总是有理由把鲍西娅放到次要的地位地，而且巴萨尼奥之所以追求鲍西娅，动机也不完全是纯粹的，因为他已经负债累累了，他曾经对安东尼奥说，我双倍的投入有双倍的收获，对吧？他追求鲍西娅，鲍西娅是富贵家女子，追求这个东西是非常好的，可以还清借款。他欠了那么多债，是吧？至少巴萨尼奥是明确地透露出这个动机的。

但是我想说的是鲍西娅确实是爱上了巴萨尼奥，在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巴萨尼奥为鲍西娅牺牲，而是鲍西娅为了巴萨尼奥，心甘情愿地付出了一切。

在《威尼斯商人》里面有两个女性，杰西卡和鲍西娅，其实她们都是非常有主见的人，不过她们采取的方式不一样，杰西卡是采取激烈的对抗方式，比如她直接的离家出走，直接去私奔，但是呢鲍西娅她采取的是一个表面上更符合法律和传统，但是她会用潜在的，隐晦的，更智慧的方式去掌控局势。

在爱情上她选择了被选择，可是她不会让这个结果对她自己不利。一旦结果不利，鲍西娅会以表面上不挑战法律和传统的方式，暗中作为巧妙的利用，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说最后在他们俩刚要订婚的那天晚上，当巴萨尼奥一听说安东尼奥要被判处死刑，又要被割肉的时候，当场就决定，我立刻要回到威尼斯。你想那时候的这个鲍西娅是什么样的心情？鲍西娅那时候就明白，原来巴萨尼奥爱的不是她，但是鲍西娅马上就雷厉风行地展开了一场荡气回肠的挽救婚姻的这个行动。

所以我们可以发现这三个匣子的故事，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有关如何去寻求正义的案例。比如说在律师学院培训，案例教学法，这三个匣子的故事不是很好的一个案例，因为每一个匣子上的每一句话就像一条规则，再加上金银铅，不同的材质的隐喻，但是都有解释的任意性。我认为它所设定的标准要么太狭隘，要么太宽泛，说它狭隘是因为它的标准太单一，遮蔽了其他的，比如说优点、方案或者需要，并且没有考虑具体的处境，会导致强化或者弱化某种主观的价值。所以它压制了正义的弹性。说这个东西太宽泛，是指它的标准的设立又是武断的模糊的，我刚才已经分析了，每个人都可以各取所需，注入不同的内容，叫“我注六经，”所以说正义又失去到确定性，所以这就是这个匣子，所以它不是一个很好的案例。

最后我们再说一说关于自由意志的问题。就是在我们看到鲍西娅整个在这个过程当中，她都是有一种自由意志的一个运用。

其实在16世纪的欧洲，自由意志是一个重大的问题，我们知道在同一个时代，像加尔文和路德，他们都认为自从人犯罪堕落以后，就没有自由意志可言。人表面上以为你是自由的，但是你的所有选择都是罪的选择，都是错误的。因此呢三个匣子的实验其实为我们如何去选择，或者如何去看待正义，我觉得反而提供了一种比较开放的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从两个角度，从信仰的角度，当你的选择出现难题的时候，你要承认，你的选择不是全部，你必须要承认你的罪性、软弱和缺陷，你谦卑下来去仰望。更高的旨意。在鲍西娅这里就是这样的，尽管她不完全理解她父亲的决定，但是她仍然选择相信了她的父亲，最后给她带来爱与祝福。这是从信仰角度，但很多人没有信仰的，我说话就白说。

但是从正义判断的角度也是一样的，就是这个三个匣子的故事告诉我们，正义的标准不是单一的，就是在人的理性的标准之外，其实我们要开放正义的多重维度。比如说你必须承认，正义不一定是理性，说老三，正义不一定，人的主观的想法说了三，正义还可能来自同情的理解，来自信心的冒险，来自直觉，来自启示，来自对不同的伦理和价值观立场的调和，来自在特殊性和普遍性之间找到一种平衡，等等等等。

所以你看，大家发现我在讲正义问题的时候，我从来不认为正义是有答案的，所以我甚至有时候比较鄙视所有的关于正义的著作，包括罗尔斯的著作，因为所有这些著作都是试图想为正义提供某一个答案，某一个公式，像罗尔斯的煌煌数十万言的一个《正义论》，他里面最后的结论就是正义的公式，正义的两条原则。但是，它解决了正义问题吗？没有，罗尔斯的正义论提出以后，今天围绕正义的争论更层出不穷。上一次在我们知无知来的像周濂老师，他就是典型的罗尔斯的信tu，就是他属于自由的左派，就他的正义观，至少他的基础是从罗尔斯这边来的，但是呢解决正义问题，可能解决了一部分，但是是有限的。因为你解决一个问题，又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这是我要说的，关于就是关于三个匣子的风波。

最后我们来看，这个风波叫做戒指的风波，这要讲戒指的风波，恰好说明一个承诺和正义的问题。

这个戒指风波是怎么来的？我们知道契约精神或者规则意识的重要内容，就是要遵守契约。在选中匣子之后，当时鲍西娅和巴萨尼奥就立下了爱的承诺。鲍西娅把一枚戒指送给了巴萨尼奥，并且立下了毒誓。怎么立？她说，凭着这一个指环，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了，要是你让这个指环离开你的身边，或者把它丢了，或者把它送给别人，那就预示着你的爱情的毁灭，这是鲍西娅送的戒指。

但是没有想到后面当鲍西娅假扮法官成功断案以后，拯救了安东尼奥，当时巴萨尼奥肯定要感谢这位法官，所以安东尼奥（巴萨尼奥）就说，你愿意我身上任何东西，你想要我都送给你，作为我的一种感谢。

鲍西娅，假扮成法官的鲍西娅就说，那把你的戒指给我吧，当时巴萨尼奥就犹豫了，不行不行，这个可是我老婆给我的，是吧？不能给你，我给你买一个更贵重的戒指吧，鲍西娅说，不要，你这个人是口惠而实不至，我不要。但是这时候在一旁的安东尼奥给巴萨尼奥说，算了，给他吧，我相信你的妻子会原谅你的！结果巴萨尼奥是听从了安东尼奥的话，又把戒指追上去，给了假扮法官的鲍西娅。

回到了他们的住处以后，鲍西娅就开始问巴萨尼奥，我的戒指呢？就是这个戒指承诺，那这时候的巴萨尼奥是不知怎么回答，然后鲍西娅就故意的刁难巴萨尼奥说，你是虚伪的，是负心的。巴萨尼奥承认，我把戒指送给了别人，但是没办法解释清楚我为什么要送给别人。

这时候鲍西娅说了这么一段话，大家看，她说，要是你知道这枚戒指的价值，注意我把英文标志出来，叫virtue,或者是识得了这个指环送给你的人的那一半好处，意思是你有眼无珠，你不认识我，是吧，我多么厉害多么牛逼，或者你懂得了你要保存这枚戒指是有多么的光荣，你就不可能把这枚戒指抛弃！世界上哪有这么蛮不讲理的人，会好意思硬要人家的结婚礼物作为戒指，作为这个纪念，一定是什么女人把这戒指拿去了。

这是鲍西娅的这一段话。大家注意，鲍西娅的这番话是内涵特别丰富的，她首先强调这个指环的价值，这个价值很珍贵，珍贵就体现在virtue上，它是有价值的，virtue是什么意思？virtue它既是价值也是德性的意思。在古典的政治哲学里面，virtue是个关键词，你们读过柏拉图，读过马基亚维利都知道，virtue就是指德性，有国jia的德性，有婚姻的德性，婚姻的德性是是什么？就是你要对爱情忠诚，很简单，意思就是你把这个戒指送给别人，你忽视了戒指的德性，意思就是你违反了婚姻的德性的价值，违反了对婚姻的忠诚。 在那个时候说你没有德性，是个很严重的指控。

第二，说明鲍西娅为了爱情而舍己奉献，表明鲍西娅我自己是有德性有价值，最值得珍惜的爱人，你戴上这戒指有荣光，可是你巴萨尼奥是有眼无珠，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第三是顺便的就是贬低安东尼奥。我鲍西娅比安东尼奥更重要。你只有跟我在一起才是最神圣最光荣的结合，同时暗示安东尼奥是夺人所爱，德性低下。因为任何通情达理的人都不会要这个戒指。我们知道其实巴萨尼奥之所以送出这个戒指，是因为安东尼奥的怂恿，意思安东尼奥，你才是小人。这是他们在争风吃醋。

那安东尼奥深爱着巴萨尼奥，这是毋庸置疑的。在这个戏剧的一开头，我们读这个《威尼斯商人》，就是巴萨尼奥要去向鲍西娅求婚，安东尼奥是显得很忧郁，当时问他你为什么忧郁？其实他就是因为爱情而犹豫，他不是因为自己的船出海而忧郁，而且安东尼奥对巴萨尼奥的爱可能是有就是毫无原则，就是溺爱，有求必应，你借什么钱都可以。

所以当安东尼奥要被判刑，要被处罚，他写信给巴萨尼奥的时候，巴萨尼奥那一刻是毫不犹豫地就立刻要奔赴威尼斯。事实上巴萨尼奥在这个时候还把他跟安东尼奥的生命和友爱，看得比鲍西娅的爱情和婚姻更为重要。

所以鲍西娅才猛然地发现，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安东尼奥，于是她就赶紧去假扮法官到威尼斯法庭，她为了捍卫自己的婚姻，必须战胜安东尼奥，为了战胜安东尼奥，她必须拯救安东尼奥，这话有点怪。为了拯救安东尼奥，她就必须在法庭上击败夏洛克。这个逻辑有点怪，为了战胜安东尼奥，必须拯救安东尼奥。

什么意思？这个意思很简单，我们看看怎么回事。因为安东尼奥跟我们说爱情是什么？在这个戏剧里面一直强调爱情是给予，是付出，是牺牲。

安东尼奥为了他对巴萨尼奥的爱，他愿意牺牲自己，他已经在法庭上做好了殉道的准备，所以在法庭上我们看到他对巴萨尼奥说：“不要因为我为了你的缘故而遭到这个结局而悲伤，因为命运对我已经特别照顾了，替我向尊夫人致意，告诉她安东尼尼奥的结局，对你的夫人说我是怎样的爱你，又是怎样的从容就义。再请她判断依据巴萨尼奥是不是曾经有一个真心爱他的朋友！”这番话可能在一般人听起来啊是感动得泪流满面，可是在鲍西娅听起来绝对是醋意横飞，是不是？因为安东尼奥他在法庭上不断地请求速死。 

为什么？因为只有死亡，让他的爱情欲望能够达到最高潮最顶点。爱的竞争，就是比拼谁比谁更愿意为了爱而牺牲自己的竞争。

所以说鲍西娅如果不能赢得这场审判的胜利，那么安东尼奥就会像一个耶稣一样，在十字架上受难一样，安东尼奥就会变得无比的荣耀，并且赢得巴萨尼奥永远的爱。所以鲍西娅她是以法律的正义为武器和幌子，救了安东尼奥一命，实际上是自己占据了主动，也使得安东尼奥想为了爱而牺牲自己的那种圣徒的愿望，落空了。高啊，实在是高。

这是鲍西娅的这么一种做法，但是呢，我们会发现鲍西娅其实她仍然不放心，尽管她在法庭上取得了胜利，但爱是信心的历程，在这个历程的过程当中，一直会有猜忌，有怀疑，所以鲍西娅又导演了一场戒指风波，她想进一步的去考验巴萨尼奥。但是这次考验再次证明，关键时候，巴萨尼奥还是要听安东尼奥的话。

所以巴萨尼奥，我们会发现，他承诺，这是我们看，叫他有几个承诺？他承诺要珍惜鲍西娅的戒指，但是他因为这个法官救了安东尼奥，所以又承诺，我要给法官送东西。最后当对方要送，要戒指的时候，他又说不行不行，他又遵守他跟妻子之间的承诺。但是当安东尼奥又说一句话的时候，你给他吧，结果他又放弃了跟他妻子的承诺，然后又把这个戒指送出去了。所以他的承诺反复的变。

现在我就要看，我说，承诺其实并非康德意义上的绝对的律令，承诺是可以挑战可以改变，可以违背的，所有承诺都是如此。

承诺是否履行其实要根据具体的时机和场景而定，比如说我今天答应我的一个朋友，我要出门看电影，陪他，但是我出门前我的邻居遭遇了大火，这时候你就会面临违背你跟你朋友作出的承诺，是吧？那这时候呢是不是你就违反承诺了？是，但是你遵守了另外一个承诺，因为邻居遭遇大火，你愿意去救助，其实是来自你的另外一个不言自明的承诺，就是你意识到那是你作为一个社会人的责任，互助共赢，本来就是社会契约的一个重要精神。

我们再假定如果是你跟朋友约好你要看电影，但是这时候你的家人病了，你得去陪着她。很显然陪着你的家人是更重要的一个承诺，所以说为了你跟家人在一起的承诺，你当然可以违反你跟朋友看电影的承诺。

所以我想说的是，人的道德选择和正义选择，常常都是在不同的承诺之间进行取舍的结果。你是违背还是遵守承诺，取决于你的这个承诺，相对于其他的承诺，对于你当下的决策，是不是更重要，更有价值。这是一种价值判断，也是一种正义的判断。

但是可能有人会质疑我，我以这种态度来对待承诺，是不是太不严肃了？是不是会把正义沦为一种相对主义？沦为只要为了利益，我就可以随时去变化？

其实并非如此。我想说的是一个尊重承诺和规则的社会，它也会格外的尊重承诺的确定性，珍惜承诺对人们的正常生活的一种指引的价值。也就是说，一个长期的承诺，不断的磨合，所形成的交易规则和相处之道，会塑造一个社会的人对于承诺的基本的社会期待。这些期待包括哪些承诺更重要，在什么情况下违反承诺才是可以的。其实社会是有一种普遍的，用哈耶克的说法是，不言明志明的一些标准的。

那所以说，当有这样的期待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你在什么情况下进行承诺，比如说你为了你陪家人看病，你违反了对朋友看电影的承诺，其实大家不会指责你，说你什么就是言而无信，不会的。大家反而会觉得唉你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这就说明社会其实对哪个承诺更重要，是有一种共识和标准，当然这个共识标准是长期的磨合所形成的，这是我的看法。

所以承诺它所涉及的伦理问题和正义问题，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转化为可操作的实践理性的问题，可以转化为一种制度的规则和技术性的问题。

现在我们来回头看一看，这个对于巴萨尼奥违反这个爱情承诺，鲍西娅，究竟她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才是合理的？我们现在来看巴萨尼奥，其实他有三个承诺，大家注意到没有？巴萨尼奥有三个承诺，第一个承诺是什么？爱情承诺，是他跟鲍西娅之间的。第二个承诺是友情承诺，但这个友情太重要了，是他跟安东尼奥之间的。第三个承诺是什么？交往承诺。 是他跟假扮法官之间的。

什么叫做交往承诺？交往承诺就是什么？我们在社会交往当中，在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当中，你给了我相应的好处，我要给予相应的回报，这是交往承诺，所以说其实巴萨尼奥，他的交往承诺就是我要感恩，所以我要送给你礼物。所以巴萨尼奥的选择其实就是在这个三个承诺之间进行选择。那最后他的选择结果是什么？为了友爱的承诺和交往的承诺，而牺牲了爱情的承诺，这样就说的很简明了，那如果停留在这样的分析，我为了友情和跟别人交往，我放弃了爱情，那这时候最受伤的人应该是谁？鲍西娅。鲍西娅肯定很受伤，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仍然没有挽回你的心，唉呀我简直是，是吧！

可是如果鲍西娅这样理解，鲍西娅又陷入了教条主义和规则主义，她对承诺的看法又是规则主义的。鲍西娅是很有智慧的人，她懂得权衡选择的代价与收获。如果仅仅是因为对方这次具有相当合理性的背叛承诺的选择，鲍西娅就结束爱情，那就太冲动了，鲍西娅不是这种人。事实上我们可以看到，经过这一次重大的一个考验，鲍西娅，安东尼奥，巴萨尼奥，他们对人、对事，其实都已经有更健全更理智的看法。

我认为戒指的考验最大的收获，就是巴萨尼奥终于认识到爱的归属到底应该在哪里。换言之，巴萨尼奥受到了教育，爱的教育。鲍西娅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灵魂的导师。

为什么这样说？我们来看例子。一方面我们看当巴萨尼奥在鲍西娅的追问之下，很尴尬的时候，就是我们知道，这个鲍西娅问他，你的戒指呢？当时一开始是巴萨尼奥想狡辩两句的，他很尴尬。然后呢，最后我们发现是安东尼奥认错，安东尼奥说，唉你也不要怪他了，都是我的错，引起了你们的无谓的争吵。

然后呢，其实安东尼奥的这一番话，插入进来的话，是一个非常关键性的回答，这个回答是什么？表明安东尼奥开始从三角关系当中主动的退出，发现没有，他主动说都是我的错，我引起你们的争吵了， 是我叫他送戒指的。

然后呢以安东尼奥的态度相对应，巴萨里奥的态度也有一个转变，我刚才说了，他开头只是说，唉呀我本来不愿意给对方送戒指的，是吧？后面他又承认，自己是没有办法，其实他已经在暗示，我是受到安东尼奥的强迫的。然后呢接着他又承认，我这样做是一个错误，在英文里面是wrong,是一个错误，最后他又再次向鲍西娅说，我这样做简直是一个罪过，用的fault,用的不同单词，你们读文本一定要注意这些单词。

所以巴萨尼奥，你看他有这么一个过程，从开头很勉强，要怪别人，到最后承认，啊，其实我是有错的，是吧？我不应该把戒指给别人。说明在这个时候巴萨尼奥真的从一个不负责任的一个赌棍，一个心不在鲍西娅的人，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能对自己的行为的道德性负责的人。巴萨尼奥受到了很好的教育。

所以我们会发现鲍西娅和巴萨尼奥之间，通过这样一个戒指的考验，其实他们是互相去坦诚，在爱情里面没有什么比坦诚更重要的东西。这种坦诚足以让鲍西娅感到这样的一个欣慰。而从这个玩笑的制造者鲍西娅的角度来看，也是这个巴萨尼奥的错误，也是一个无伤大雅的错误。

为什么我们这样说？首先戒指的承诺它仅仅是一个承诺，戒指再重要，也不能说这个承诺是根本的，就是我们在经济学里面有一个叫边际价值的一个波动，什么意思？

比如说我说我们两是好朋友，是吧？我们俩朋友，朋友就是要为对方肝胆相照，但是这时候突然有一天，我说，唉呀明天有一场很好的电影，你陪我去看吧，结果你告诉我不行，我明天要准备考试，我没时间陪你，然后我就开始怪你了，我怎么怪你？你不够朋友，哼，我们俩还是朋友，连陪我去看一场电影都不愿意，你这咱们俩就友尽，如果是这种说法就错了是吧？你不能因为一次承诺就推翻了你们更长期的更根本的承诺。

就是说这次他不能陪你去看电影，你必须要用经济学里面的叫做边际效益的一种观念来看，他仅仅是在边际上做出了一个选择，你们俩之间的这样的一种承诺的违反，仅仅是边际的价值的波动和微小的调整，仅仅是这一件事情本身，他没办法陪你，他没办法陪你，是有理由的，但是你不能说就是整个你们俩之间的根本性的价值受到了一个影响，不能这样看，如果每个人都是以这样的态度，完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玩不成了，所以它仅仅是一个承诺。 

就像我们的正义一样，正义，你不能因为某一次挫折，就说正义本身失败，我们今天如果很多人追求法治的正义，叫实体正义标准，然后就因为某一次啊判决，可能对某一个当事人不公正，我现在说的不是贪污腐败，不是一个司法不公，不，司法即使公正，也可能会导致实质上的偏颇的对待，完全有可能啊。

辛普森(O.J. Simpson)，前著名美式橄榄球明星

比如说辛普森案件，辛普森案件就是因为程序上的瑕疵，警官在采证的时候不合法，可能就导致了辛普森无罪释放，但是可能根据大众的一般判断，辛普森犯罪的可能性非常高的。但是你就不能说，就是因为这一次正义的挫折，真正的犯罪没有被抓住，到今天，谁杀死了辛普森的妻子，就说辛普森的妻子到今天还是一个冤魂，想报仇都找不到人。那这时候你不能说完了，所以说法治，不要法治吧，你看法治都解决不了辛普森夫人的问题，错，这又是，你把两种不同层面的承诺，你给它混为一谈了。

所以说我想说的是我回到刚才的社会期待，就从一般的社会期待来看，人们也不会因为这次戒指的承诺风波，就否定了鲍西娅和巴萨尼奥之间的爱情，反而会因为他们在这次事件当中的行动、努力和肝胆相照，而报以更多的祝福。确实他们俩，真的这次，才是真正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是整个《威尼斯商人》。那《威尼斯商人》，所以我们现在，看到它的所有的主要的这些角色，比如说夏洛克，鲍西娅，安东尼奥，巴萨尼奥，杰西卡，就夏洛克的女儿，我们可以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性格特质，就是他们都是非常彻底，非常极致的，做事情往往都是孤注一掷的，他们都会执着于自己认定的观念，习惯，生活方式，寻求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但是他们所持守的这些东西，因为这些事件，使一系列的事件，都在不同的程度受到了挑战。

最后我还是用比较煽情的话，就是他们用平静去接受不能改变的，比如说夏洛克他只能平静，他们用勇气去改变能够改变的，比如说鲍西娅，真的是用她的勇气，去改变她能够改变的一切，她连巴萨尼奥都能改变这个了不起，但是他们也都用智慧去分辨，什么是可以改变的，什么是不可以改变的。有些法治的精神和原则，它不仅不能改变，而且还要坚守，但是有一些，比如说我们的规则，对争议的一种错误的理解和解释，完全都可以去改变，都可以去调整。所以在正义，就是在这样的一种不断的调整的过程当中，达到了一种动态的平衡，找到了一个动态的合适的边界，我想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可以说《威尼斯商人》真的是一部喜剧，好，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