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为什么欣赏诗词，一定要懂格律

诗第04讲 

中国诗歌的形声和格律

中国文字的形声，决定了中国诗歌的特性。

一字一个音或者多音，譬如讲看东西的看，你可以念成看，看是个仄声字，看就是个平声字。

一个字有很多意思，“敢”也可以讲是不敢，“忍”也可以讲是不忍，哪里能忍。这个一个字的多义性，使我们在词汇的运用上有了极大的方便。

词性可以转换，名词可以转为动词，动词可作为名词用。譬如讲把这个女的嫁给你“妻之”，“妻”本来是个名词，“妻之”就是个动词，就是嫁给你对不对。

因为中国字，它在创造这个字的时候，我想和当时创造这个声音，本身那种形声字那种感觉是有关系。你譬如讲形容风的声音，你听听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最初给你感觉，嗷嗷嗷，这种绝对是中国文字的形声在这里面起的作用，如果讲你能巧妙地运用到诗词上来，那是中国的诗词一个绝美的境界。

还有对偶，骈文面貌，它符合宇宙的最根本的大规律。杨振宁贡献很大，科技上，可是他又有句名言，可以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公式那么简练比美，他说

对称支配自然。

中国的格律诗，对联就是对称。对称，可是不是完全对称，不是讲一个双耳杯，两边一模一样，它对称了可是意义却不是完全对称。

倚马唯追照夜白，横书有得映霜红。

这个是我的学生要难住我，做两个东西，一个就是讲我写文章快，急就章，一个对个他在西山的一间书房。“倚马唯追照夜白”我写文章倚马可待，而这个马还不是一般的马，唐太宗的照夜白，跑得快不快？快。底下横书有得，只要把书横在面前就有得，“映霜红”，秋天外面是一片红叶，这副对联好在什么地方？对称吧，对联，形容词对形容词，甚至颜色都对，白对红。这种东西今天来讲，就是我们研究中国诗词从声音、格律、中国字的特性、宇宙对称的根本规律，这些大体上都是天地大美对中国诗人的一种语言上的启发。

好，再讲两首诗吧《秋兴八首·玉露》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还有一首《秋兴八首·昆明》

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关塞极天惟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

这两首七律好在什么地方，当然杜甫的《秋兴八首》没有一首不好的，而且在我认为律诗写到杜甫的《秋兴八首》这是冠军，词写到辛稼轩的《永遇乐》就是冠军，骈文写到王勃的《滕王阁序》冠军，这个诸位一定要回去把它背得滚瓜烂熟，这是我对你们的希望，也是我布置的作业。

另外不要始于章句，不要始于格律。其实我对格律是非常重视的，我有个博士生跟我学诗十年了，现在他的格律没有问题了，在格律完全没有问题的时候，在意义上面我就进一步要求。经常他们写了诗和对联等等，他们都叫我用朱笔给他改，“此句过酸”什么叫酸？这个酸就是嗲，这个都是。

这个酸，就是无文而拽视为酸，多文而拽视为腐，因为它有一个动作加进去是个拽，它不是发出来的，拽文，一拽文这个酸秀才气味出来了。我告诉你，如果讲一个没有知识的人，哪怕是贩夫驺卒，他存在一个质朴，一个真到我面前来我很喜欢，就怕来个酸儒。

古人有这个句子，一个小儒他会始于这个章句，可是这是人家的东西，这个以言古人口了，你要点化它才行，你不点化它，那就是一个套习别人的陈语。所以韩愈讲过

惟陈言之务去

陈腐的语言要去掉，他才成了韩愈，才成了这个可以讲是唐宋八大家之首，应该讲是韩愈。

那么格律重要不重要呢？你如果讲要做个真正的中国诗人，它重要。那格律会不会束缚你的思想呢？当你才藻不多的时候，当你的腹中的文章不多的时候，当你的词汇很阙如的时候，你会感到这个选择东西很有局限而选不到词汇。这个词汇好，可是这是一块平声，它是个仄声，一个合乎平仄的这个词汇性质不好，这个问题就需要积以年月慢慢解决。

这个时候有了丰富的才藻，你又能够严格的遵守格律，就有点像《庄子》书上庖丁解牛，这个解牛是很困难的，骨头的缝很细，

庖丁以无厚而入有间。

这个刀子非常薄，厚度几乎没有，而入有间，这个牛骨头之间。

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在这个严格的格律下而恢恢游刃有余，这是本领。

你说叫一个演《三岔口》，几个武打的在一个很广阔的空间打，他不算本事，就在一张桌子上，这个本事大了，是不是。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这就是严格的格律下所能够创造出来的一个艺术的精品。那么古人曾经做过什么说法呢？况周颐在《蕙风词话》里讲，正因为格律它非常严格，就使你不会用习用语、口头语、常用语，你就会在很多的词语里进行挑选，那么这样的话，你很多新的语意，新的语境会在你的严格地挑这个声音的过程里，你渐渐发现，这个过程也是一种人生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