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为什么自古以来知识分子最爱读《庄子》？

道第11讲 

文采居先秦之冠的《庄子》

我曾经讲过庄子是中国的雅典娜，是中国的文艺之神。因为他所教导的，人类要回归自然，回归古典，这种精神符合我整个的艺术思想。

你知道《庄子》这本书是中国亘古以来的知识分子最爱读的书，什么原因？第一他的思想非常之奇妙，有时候感到他说的无边无际，可是静言思之，他有非常深入的道理在背后。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意思在另外一个地方。第二就是讲《庄子》这本书，是先秦诸子里边行文最美的，他的才情非常之大，所以《庄子》这本书从文采来讲，我认为是先秦诸子之冠。

庄子说

绝圣弃智，大盗乃止。擿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

这个“朴鄙”不要认为是卑鄙。孔子讲“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就是非常平常的，非常一般的。

掊斗折衡

就是量东西的斗，要把它扔掉。这个“衡”就是秤，要把它弄断，人就不争了。

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

圣法就不需要，民就可以开始议论。

要

毁绝钩绳而弃规矩

钩、绳子都不要，弃掉圆规和尺子。

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

不要工倕的手指，天下人他自然会有巧。

故曰，大巧若拙。

削曾、史之行

曾参是孔子的学生，史鰌是古代的一个史家。

钳杨墨之口

要把杨朱和墨子的嘴夹住。

攘弃仁义

把仁义都抛掉。

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

那天下的德就真正能够回复到大自然了。

这个是庄子反科学、反技巧、反艺术到了极点化的一个语言。

大家看他，你不在环中吗？你怎么是非这么强烈，这么凶狠。你要知道《庄子》书，它是一个很博大的东西。这个博大的东西，他为了说明回归自然的大目标，他不惜采取那些违背自己心愿。所以讲他不这样说，不足以表达他对回归自然那种决心。

庄子在他看来一切文明的演进都是人类对大自然的背弃，他是一位彻底的反对智巧和文明的人。因为在他看来一切人类的罪孽，来源于心智的开发，他希望人类心智不开，回到一个混沌的状态。这个当然我们不能接受，可是他曾经这样讲过，我不能不告诉诸位。

而且我要告诉你，他是一个说话没有边的人，说话没有边，他是为了什么？极而言之。极而言之的目的是什么？警醒！使你感到惊讶。有一个庄子这样想，我们是不是在心智开发上要有一点限制？所以庄子的功劳，他语言上，他思维上，还一个最大的功劳，就是未来限制科学的鼻祖。科学必须限制，没有限制发展的科学对人类绝对是贻害无穷的，因为你不可以逆料，你开发以后的结果。这个不光是我范曾作如此说，很多大科学家今天都是这样想。

庄子说在大自然里

圆者不靠规划定

圆规画圆

方者不靠矩

“矩”就是尺子，来测量。互相粘附的东西，它不靠胶和漆，自然的粘的东西是非常有趣的。我经常观察蜘蛛网，蜘蛛网在树上，蜘蛛它飘出一根线，它到处探索，最后搭到那个地方就胶住了，这就是庄子讲的

相互粘附者不靠胶和漆

我认为像蜘蛛结网和蜜蜂建窝，叫我认为是慢慢进化来的，简直不可思议。怎么能吐出一个丝来，建造一个窝；蚕怎么能吐出丝来结个茧。就是从很简单的问题，我都感到妙不可言，这是无法想象的。

诸位想想是不是这道理，事物的连接不以绳索为捆绑，

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

天下诱然皆生，好像天底下总有一些诱发它生长的因素，可是不知道它是为什么能生。同焉皆得，都得到一个东西，而不知其所以得，不知道它为什么能得到。这就是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一切万物都一定有个成理，这个理不是一般的学者能够解决的。天地的万物它怎么生？它知道其所以生吗？它知道其所以得吗？它不知道。天地的万物就是那么自然地存在。本来它生活得挺快乐，有了人的意志加入，它不快乐了。只要人不管它，这个草木一定长得非常有意思。

有一次我养了一个蟹爪莲，这个莲花我爱护备至，因为蟹爪莲很漂亮，我就浇水、灌溉、放阳光下什么的，不久死了。我后来把它扔到院子角落里，根本不管了，过了若干天它长的好得不得了，诱然而生。

你知道人类刀火相向的时代，莫过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朝鲜战争。因为有了两个大国的介入，一个美国、一个中国，使这个战争成为世界性的。签订了合约，划了三八线，三八线都用很密的铁丝网隔起来，中间有几十里是不许人进去的，这几十里人不许进去，也没有种树，也没有造林，结果我到那一看，完全成了原始森林，各种珍禽异兽都来了。它从哪来的？自然。

自然是妙不可言的，你想这儿人也没有，几十年，鸟会到这来，偶然吃一个树的种子，一个粪，这个粪便就是肥料，然后它又长了小树，六十年完全可以成苍天大树。现在几十公里以内是原始森林，非常之美好。

在庄子心目中，自然的存在是一种不待矫饰的真性。自然的本真之性我们一定要了解，自然是有本真之性的。

庄子在两千三百年前，想到人类不要用自己的意志去盲目地改造自然，而要顺应自然。陋居简室、粗服淡饭、风俗淳厚的远古。庄子的理想境界是个无知、无欲的时代。人们都有共同的天地大德，过着耕而食、织而衣的归真返朴的生活，山上没有道路，水中没有舟帆，圣人的仁、义、礼、乐都是由于背弃齐一的自然，天下才有了分崩离析。他对圣人的仁、义、礼、乐，他一概都反对。他认为这些都是违背了自然天性，使自然有了区别，有了分崩离析。他希望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有着同样的德行而不偏私，纯任自然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