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讲：下八里辽墓壁画：辽代贵族的饮茶记

我们前几期一直聊宋朝的点茶，宋朝全民爱茶，从皇帝到文人，从市井的普通人家到古寺僧家，都离不开茶。今天我们要聊的这幅画，是一组壁画，这组壁画并不属于宋朝，而是在当时的少数民族政权辽的境内，这就是今天位于河北张家口宣化古城的下八里辽墓壁画。

河北宣化下八里辽墓壁画墓群遗址

墓里的情况

关于辽，有必要先在具体讲画之前，跟大家聊聊。我们知道，辽是由北方的少数民族契丹族建立的。当唐朝分裂，中国北方不堪一击的时候，契丹耶律部的阿保机同8-10个契丹部落组成联盟，控制了草原，宣布成立辽。在辽的鼎盛时期，契丹人口曾达到75万，并统治着两百万的汉人。国家一分为二，有汉人区域和契丹人区域。南部区域名义上都是由延袭唐朝的文职官僚掌管，在辽阔但人烟稀少的北部区域建立的则是契丹政府机构，但北方的朝廷实则是一个流动的政府，经常由一地迁往一地。可以看出，辽在北部区域保持了契丹人的制度和习俗，但契丹贵族其实一定程度上接受了二元文化，就是既按契丹方式行事，也熟悉汉族风俗。最后在1125年，被宋金联军所灭。那么，我们今天介绍的下八里辽墓壁画的主人又是谁呢？

根据墓志我们可以知道，这座墓是辽金时期归化州（也就是今天的宣化）地方豪族张氏的家族墓地。张氏家族的代表人物叫张世卿，辽代归化州（今宣化）人，地方绅士。从他的姓氏我们不难判断出他是汉族人。辽代大安年间宣化遭灾，饿死者无数。张世卿拿出谷物2500担，赈济灾民。为此，辽代的皇帝特授其创业右班殿直。张世卿死后葬于宣化城西下八里辽墓群中。他的儿子张恭谦任辽国枢密院留承，并和耶律氏通婚。是辽代“以汉治汉”、“辽汉亲善”的一个范例。所以，我们从下八里辽墓壁画里看到的人物有汉人装束、也有契丹人装束。而且壁画的内容涉及非常广泛，从天文、服饰、音乐、舞蹈、到绘画、体育、佛教、建筑、家具等方方面面，可以说非常全面的反映了辽代社会经济、文化、宗教和民族融合。而其中的有8座墓保存着反映茶文化的壁画，为我们一览辽代汉族贵族的饮茶方式的不同环节，我们逐一来看。

M6备茶图（碾茶、罗茶、收茶、候汤）

先看6号墓东壁的《备茶图》，这幅图可以说是表现辽代贵族饮茶方式的标志性图版。这幅图面积3.1平米，为我们展示了一整套备茶的茶具以及碾茶、罗茶、收茶、候汤的整套备茶流程。画面中有一个梳着双髻的碾茶小童侧身席地而坐，他的面前放着一个茶碾，他正在碾茶。

茶碾，我们已经非常熟悉了，看小童的表情感觉他碾的很吃力，在他旁边还有一个放着白色小碗的浅盘，稍微了解一些瓷器的，应该知道“南青北白”，河北的邢窑、定窑都以出产白瓷为主。

辽 白瓷盘口长颈注壶 法库叶茅台7号墓出土 辽宁省博物馆藏

在他的右边有一位跪着烧水的小童，拿着一个扇子在扇，希望火更大一些。再它身后是一个年级稍长的人，从发型来看是个契丹男子，他进行的工序是罗茶。就是把碾好的茶末过筛，让它茶末更细腻。一般来说，碾茶和罗茶是交替进行的，碾好的茶末过筛，过筛之后略大的茶末还要继续碾细。从男子的形态上来看，他此刻应该是在罗茶的间歇，等着碾茶小童送来需要过筛的茶末。所以他双肘压着茶罗，用手支着下巴，目光望着碾茶的小童。

M2候汤图

接着我们再来讲反映候汤的壁画，因为很多墓的壁画内容会有一些重复，我就挑画面质量好又比较典型的跟大家聊吧。候汤，也就是通常我们讲的煮水，2号墓西南面的壁画中正好反映了这个场景。一位短衫的汉族小童，双手拿着一把团扇，站在一个三足的火炉前，用力扇风助长火势。火炉上放着个一白色瓜棱形的执壶。这个场景和《备茶图》中一幕类似，火炉旁边是一张红色的桌子，一位髡发契丹男子站在桌子后方，旁边一位带方顶幞头的汉族男子，手里端着一个圆形的平盘，盘内有两个茶盏，两人全神贯注，侧耳向火炉的方向，应该是在判断壶中的水温。我们泡茶都是到水的温度是非常重要的，点茶也是。用不熟或者过熟的水点茶都会影响汤花的表现。宋代的执壶并不好通过龙眼蟹眼来判断水温，当然也不能靠手摸，那么“听汤”就是一个很实用的判断水温的方法了。在这幅壁画里我们也能看到听汤的场景。那么在下八里辽墓壁画里有没有点茶的场景呢？

M1点茶图

当然有！在一号墓后室西壁的壁画中就展现了点茶。画面的中心同样也是一张红色的方桌，桌上有两个盏托、一个圆盒和一个白色的碗，碗里放着茶筅。桌子后面左右各有一位汉族男子，左边的一位左手端着盏托，右手捏着一把茶勺。而右边的一位男子左手托着桌面，右手提着执壶，正要注水。前段时间，偶然在辽宁省博物馆展出的辽代瓷器中发现和壁画中形制非常相似的碗和执壶，马上感觉壁画活了，非常有趣，大家可以对照着的来看。当然点茶之后必然要有人品尝。4号墓后室西南壁的壁画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宴饮的场面。

M4宴饮图

在画面的右端有一位夫人身穿浅绿色的交领长袍，肩上围着浅绿色的披帛，双手捧着茶杯，坐在圆凳上。桌子前面有人弹奏乐器，有人在跳舞。画面的四男一女，可以看出坐着品茶的女子地位是最高的，在桌上我们并没有看到温碗，显然女子手中的是茶而不是酒。

看完下八里辽墓壁画有关茶的画面，我们不难推断出，辽代汉族贵族的饮茶方式受宋代点茶法影响，也遵循了炙茶饼、碾茶、罗茶、候汤、点茶的方法和步骤。在这些壁画墓产生的1058-1116年间，属于辽代的中晚期。这个时间宋辽还是可以和平相处的时期，社会比较稳定，辽代的汉族官员也比较自愿的服务于辽帝，而辽的政策也比较开明，对汉官和汉文化比较的宽容。这就使得在辽的汉族贵族处在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中，向往和延续文化相对更发达的宋朝文人的闲情雅致，用宋朝文人流行的饮茶方式来喝茶也就不足为奇了。

事实上，茶不仅是在辽汉族贵族的消遣方式，更是参与到辽的政治生活中。《辽史》本纪和礼志中有很多对茶事活动的记载，仅《辽史》记载的60种礼节里，就有13种用到了茶。所以，我们今天在探讨古人饮茶方式的同时，不能忽视在汉族文化圈的边缘甚至大中华文化圈中升起的幽幽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