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讲： 《茗园赌市图》：从山中来，到市井中去

前面几期节目我们一直聊宋画里的点茶。今天要介绍的这幅画可能是点茶里的小高潮了，这幅画目前收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名字叫 《茗园赌市图》，作者刘松年，是南宋的宫廷画家，而且历经四朝，他擅画山水兼工人物。

宋 刘松年 《茗园赌市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这幅画他画的是什么呢？画卷描绘了一个民间的集市，市集左侧有五个男子围成一圈在斗茶，他们有的提着汤瓶，有的正在注水，有的正在享用茶汤，有的明显已经喝完了，正在用袖子擦拭嘴角。还有一个呢？正要灰溜溜的离场，好像斗茶斗输了。《茗园赌市图》一般被视为中国茶画史上最早反映民间斗茶的作品。茗园我们可以理解为卖茶的集市。在画面的右侧，还有一个货郎，他一手搭着茶担一手掩嘴似在吆喝卖茶，茶担里摆放着很多汤瓶与茶盏，我们留意看，茶担的一头还贴着“上等江茶”的招贴。“江茶”是宋代对江南诸路茶的统称，也是一种散叶茶，也要先磨成茶粉点饮。南宋李心传所写的《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中说：江茶在东南草茶内，最为上品，岁产146万斤。其茶行于东南诸路，士大夫贵之。

最右边有一名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右手提着一个汤瓶，左手捧着茶盘，茶盘上有茶盏、茶托、茶末盒、茶匙，还有一个茶筅。她边走边回顾斗茶的那群人，可能也想回家点上一碗茶。画面中人物非常生动，器物也非常符合宋朝点茶的器具，俨然一派南宋市民卖茶、斗茶的生活图景。

我们常说茶兴于唐而盛于宋。唐代饮茶风尚经过陆羽等人的推动，在文人雅士间流行开来。到了宋朝，饮茶则日渐成了社会各个阶层的普遍需要，全民热衷茶事让宋徽宗也陷入了盛世的幻象中，他在《大观茶论》里这样写道：荐绅之士，韦布之流，沐浴膏泽，熏托德化，咸以雅尚相推从事茗饮。意思是：不论是做官的人还是平民百姓，蒙受恩惠，受徳教影响，都推崇风雅高尚，而参与品茗的茶事。而且最后他还说，可以说饮茶是“盛世之清尚也”。宋人不仅人人爱喝茶，而且更是将茶饮上升到品玩游戏的层面，斗茶之风盛行，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都热衷斗茶。就连宋徽宗本人也是斗茶的高手。斗茶也成“茗战”战争的战。开始是比赛茶叶的质量，而后发展成要比较茶味、茶香，甚至要比较茶汤的视觉表现，慢慢斗茶就变成了一种好玩的游戏，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竞技的比赛。既然是游戏，当然就有游戏规则。根据宋代蔡襄的《茶录》和宋徽宗的《大观茶论》来看，斗茶的核心在于茶叶品质的高下论输赢。基本方法是通过“斗色”，也就是比较颜色，“斗浮”是看点茶的手艺，然而这些都还不够，我们知道和唐代不同，宋朝不再是将茶末放到锅里煮，而是该用开水冲调。而且不是我们今天一般的冲调，他还要用茶筅一样的工具去击拂茶汤，使它激起丰富的汤花。斗茶的关键是白色的汤花是否“咬盏”，所以，在宋人的斗茶中，为了衬托白色的汤花，以及分辨水痕，使用厚胎色深的建窑茶盏就非常流行了。我们在宋代的画中经常可见。而刘松年的《茗园赌市图》就为我们描绘了市井中茶贩斗茶的真实一幕。

虽然，我们这几期聊宋画里的茶，都是在讲点茶，但这里我还要借这个节目跟大家做一个说明，我们说宋代流行点茶法，并不代表宋朝人全然推翻了唐人的煎茶法，喝茶只点茶，不是这样的。煎茶和点茶在宋朝甚至还有不同的况味之别。我们通过前面的介绍，也能感觉到，点茶的高潮在于“点”，茶、水、器具都围绕着“点”的结果服务，最享受的是汤花浮现的绝美一刻，而不是茶汤被喝下的那一时。我们知道宋人是非常讲求意境的，饮茶当然也不例外，相比之下，煎茶就以它所运载的古意，而更显古雅的意蕴。宋朝大诗人陆游有一首《雪后煎茶》，这样写：雪液清甘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煎，一毫无复关心事，不枉人间住百年。还有林景熙的《答周以农》，“一灯细语煮茶香，云影霏霏满石床。”黄庚《对客》“诗写梅花月，茶煎谷雨春”。这样的诗句在《全宋诗》里比比皆是。从这些诗词中我们也能体会到煎茶与点茶在宋朝不仅是古今之别，其中还隐隐又有着清与俗之别。煎茶更有古意，有一种不同流俗时尚的古雅而更合诗情。从实用角度来看，我们从很多宋代绘画上看到燎炉都比较大，相比之下风炉就轻巧多了，更好携带。与燎炉用碳不同，风炉通常用的是薪，在野外更好获取。所以，煎茶更适合和两三位朋友在山间品饮，也就更有山野之趣。陆游有诗这样说：藤杖有时缘石磴，风炉随处置茶杯。可以说，煎茶多见于二三知己小聚清谈，点茶则多见于宴会、家宴，包括多人的雅集。那宋画中有煎茶的场景吗？当然有，台北故宫博物馆收藏的一幅宋佚名的《着色人物图》，其上画的就是煎茶的场景。

宋 《着色人物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但无论是煎茶和点茶，在我看来都各有风致。就像很多朋友常常问我一个问题，茶应该像古人那样正襟危坐的品茶，还是像我们的父辈那样大缸子沏一杯茉莉花仰头就喝呢？在我看来就是怎么高兴怎么来。今天心情不错，天清气爽、惠风和畅，愿意好好泡一壶茶，仔细品饮各种味道，那就正襟危坐的好好对待。如果大热天40多度从外面回来，就像喝杯茶去去暑气解解渴，那用大缸子泡一壶绿茶一点问题也没有，总好过喝冷饮和可乐吧。所以，“不置一杯酒，惟煎两碗茶。须知高意别，同此对梅花”，同理，无论是煎茶还是点茶，都能从中看出宋人浓浓的尚意风尚，和宋画书法的笔墨一脉相承，早已融入了宋代的尘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