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戏是手工艺,人心是材料素材

03.戏是手工艺,人心是材料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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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是手工艺

这也是为什么剧场这么珍贵。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没办法复制。我们出DVD它只是一个记录罢了,只是记录现场而已,它没有办法取代整个现场。我们一个字、一个字刻出来的一个剧本,台上一秒钟、一秒钟拼出来。这点基本尊重,我想大家都有,我不用多解释。我们要尊重我们自己的行业,我们要知道它是仅存的几种手工艺吧,我想世界上没有太多手工艺了,我们是其中一种。而这个手工艺的材料素材就是人的心。所以我们在用人的心来编制出一些东西来,然后是一点一滴把它编出来。


好。第一个重点到了,我可以教你怎么写一个剧本,但是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你要写一个剧本。我可以教你怎么写,没问题。很多种策略我们都会讲到。但是你自己要回答的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写?很多人他会跳过这一步。其实我常常觉得说,我有时候看一些戏,然后我会觉得有所不足。


我觉得,我们在台湾剧场,我觉得大家要加油的是,我们的基本功有时候不够好。可是我觉得这个是基本功之外的基本功,而且这个是最重要的。因为基本功我们讲的是编剧,你的场,你能不能、你会不会写一场戏,你的大纲写得怎么样,你的整个衔接怎么样,这些都我都可以教你们做得更好。我可以教你们怎么做,然后怎么做得更好。但是基本功之外的基本功就是这个东西。你为什么要做这个事情?大部分人不会问,不会问自己,因为不说别的吧,喜欢嘛,应该是最起码他喜欢做这个事情,所以才会做,没有人逼着你。我发现在剧场里工作的,我这么多年、我所有的朋友,不管是站在哪一个岗位上,虽然非常非常辛苦,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在抱怨的同事,大家都还是热爱这个工作。这一点我觉得我很幸福,我在这个行业里面。我们都很辛苦,但是大家都热爱。


OK,你为什么要写一个剧本?


一般来讲,(大家)不会认为(这)是个问题,会认为这是个多余的问题。我爱写我就写啊,或者我生命中碰到个很有趣的事情我要写,或者我电视上看到一个很有趣的事我要写啊,或者我拿到一个人的生命故事,太有意思了,我要写。再问,好,你拿到这个版权,那你为什么要写?那也许答案就到那里就结束了,就是说因为我拿到版权了,所以这是一个商机。


OK,那自己生命中的事。你说,我才刚经历了很痛苦的一段日子,我先现在要把它整理出来,写一个剧本。很多这样的作品,我教书教二十多年,看过非常多这样的作品,(这)没有什么不好。但是我一定要问作者,你为什么要写?那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当然可以开始理解,编剧有它的疗效。对,你们在笑,是因为你会觉得说,哎,那疗效(算)是个正当理由吗?来做这件事吗?我觉得是啊,如果它真的有疗效,你疗伤,然后它有疗效。OK啊。可是别人需要看吧,对不对?我去疗养的过程需要别人参观吗?


有一次,我一个学生写了个大纲,然后那个作品,它是在讲一个男的,就是从头到尾在骂一个男生,然后我说这个是干嘛,她说她被男朋友甩了,她要报复。


我说你写个剧本来报复?她说对。


我说,那你的想象的观众是谁?她说,就是他,就是叫他看,看他有多可恶、多烂,烂人!


我说,那你的意思说你要写个剧本来报仇?她说对!


我说,那我可以不看吗?她还想了很久,(然后)她说,你可以不看。


我说那你写来干嘛?对不对?


意思是说,那个指定观众之外的所有人可以不看这个戏。


这就是回答这个问题,她如果诚实的话,她说她就是,说我就是要写一个剧本来报仇,但是还要想得更深,你为什么要写个剧本来报仇?为什么?你愿意的话,你就可以一直问自己这个问题:你的动机是什么?——我要平衡啊。


好,那你为什么要报仇才能平衡?这边就开始进入一个复杂的自我心理分析了。然后你可以看很多资料,关于报仇这件事情。好比说,甚至我们讲很严肃的,就是,碰到好比如被谋杀的(这个)人的家属,当对方被判死刑,然后处决之后。我看过这样的报道,很多这样的报道。(他们)还是不平衡,并没有达到一种舒服的感觉。那我不知道这是干嘛,就整个过程是什么?


好。光这样一件事情,我们可以这么深入来想。好,那我为什么在做这个事情?有没有别的方式来解决我内心的这个问题?而不是,靠创作其实是无罪了。但是你要靠创作,还要拖着很多人来看,还要买票,那你这个有点责任吧。这东西应该是要好看才行。



奥古斯特·斯特林堡(1849—1912),瑞典作家,瑞典现代文学的奠基人,是瑞典的国宝,世界现代戏剧之父。


史特林堡,他摆明的,他说我写作品是为了驱魔,驱我内心的魔。那我同样的问题,那我可以不看嘛。问题是在于他的魔还蛮好看,有趣,他的魔是有趣的。不过说实话,史特林堡的戏,他真正、他不是那么容易看的东西。然后他真的看是,很多时候是蛮难受,那个难受。有时候我们看作品的那个难受是好的,是过瘾的,有的作品那个难受是就是难受,难受完了,回去还是难受,然后无解。我想大家都有这样的经验,我们看作品(的时候)。


所以我们要写、我要写什么?我是什么


因为基本上,你是什么,你就会写什么。这个道理,有点大白话。我是什么,我就会写什么。于是,我要变成什么,我才能够写什么。




我刚好那天看到CNN在访问,这个尼日利亚诗人叫 Ben Okri(本·奥克瑞),他就说,“To see something, one must first be something. One must be oneself”。就讲得很好,想看见什么,你必须先是什么,“You must first be something”,你要看得见,就是你要作为一个诗人的意思,你要做创作,那你要当然要看到事情你才能够写啊,那你要看到,你就必须先是“something”,你必须先是自己,因为是你的眼睛在看这个世界。


Why? What?How?

你们看的、每一个人看的都不一样。今天这堂课每一个人坐的角度跟观点都不一样,你们的观点跟我完全不一样。我们是相反,你们之间有微妙的不同。好,那我们都看、那我们到底在看什么?我们在听什么?我们在感受什么?


这一切都来自我们的一种内在的、一种最深的、一种核心的力量,是什么呢?是我们的价值观,是我们的视野,是我们的世界观等等,但这延伸出三个关键的问题,也是这两天我整理出来的一个大架构,就是靠这三个问题:Why?What?How?



导演也是一样,Why,为什么做导演?What,导什么?然后How,怎么导?这三个问题就会带我们进(入)三种不同领域的思考。好,那对我来讲这三个步骤、我们在创作上的三种步骤。


最前面的Why是基本功之外的基本功,这就是我说的最基础最基础。可惜的是我们很少花时间去建立这个基础,但我可以跟你们讲,这个基础最重要,(但)大部分人忽略了这个,这就是你一切的一个基地,你要从这边立足,就是要从Why开始。


Why没有解决好,你如果创作了三十年,然后你发现你的Why是有问题的,那是很悲惨的事情。所以你要赶快把它搞定,搞清楚,Why,为什么我在做这个事情?


那我可以接受一些很单纯的答案,好比说Why——我要赚钱养家。我可以完全接受这句话、完全,那你能不能看到你这个Why,会带给你的作品的结果是什么。它绝对是有一个直接的关系。


OK,另外那个Why——我要得奖,我要上台,领奖的时候我要说什么话。有这样的Why,我看过。我觉得蛮好玩的。真的,我看过一个电影导演在拍戏的时候,他其实在准备那个上台的那个演讲稿,真的。然后我在想,你疯了,而且我讲得更、我心里想得更严重,说你这戏一定很烂。就我讲对了,我很残酷,但我讲对了。真的,那个戏很差,因为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他的为什么是有毛病的,然后他就顾不了他眼前的在做的事情,过不了眼前做的是一个问题,更大的问题是当他那个Why错了,他其实整个眼睛是错的,他看什么都错,这是非常非常严重很难弥补的一个问题。


我这样讲你们能不能理解这个,我说的这个基础,这个(是)学校不会教的一种基础,在学校你只会学会How,没有人问Why,在学校能学到How就不错了,应该这样讲,对不对?所以Why,如果我的Why是错的,那我的眼睛就是错的。因为我的动机、我的出发点错了。


各位要仔细想一下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从那个要报仇的那个女生,她的Why,然后我其实不应该这样说她,因为我还是要给她机会说她可以写出一个好剧本,但是我认为她那个Why一定在那里,她其实整个看事情的方式是会有问题的,她的判断、她的决定都会出错。


所以这里回到一个原理,我常常讲,做导演,我们等于是导一个戏的过程中会碰到万个是非题,然后我们要全部答对一万个是非题要判断,这样做那样做,人走那里走那里走这里,灯光这个时候走还是等下走现在走。现在这时候来三个人还是来两个人,来三个人。


万个这样的问题,你要全部答对这个戏才能成功。


那机会(有)多少?所以我们要改变的是说,我们要换一副眼镜,应该说我的眼睛是看什么都是对的,那就没有一万个题目了,没有题目了。因为我全部看到,我都没有问题。这就是我的Why装对了以后,很容易判断,很多事情非常容易判断。如果我现在、我的Why很单纯,我就是要把这个戏做好,然后呢,我也有能力打开自己——打开自己的意思是说,我能够直接透视,看到这个戏的需求是什么,而不是我的需求。不是我的需求,是戏的需求。很多人就沉迷在我的需求里,沉迷在我的需求里,于是所有的判断会错。


好,刚刚这个道理,我们稍微复习一下。


一万个是非题(要)面对,搞对眼睛就好。搞对眼睛就是Why对,然后放开自己、打开自己,你在为这个戏服务,不是这个戏在为你服务。应该说你在为这个戏服务,服务好了,其实这个戏会为你服务,但是我们不需要这么势利。我们就是把前面做好就好了,我们为戏服务,把它做好,然后我会看到戏的所有需求。我们判断错了,是我们需求看错,需求看错了,你答案当然是错的。所以有时候导戏的时候,如果你想不清楚,或者你觉得你现在做的决定怪怪的,那可能真的是你没想清楚戏的需求是什么。


好,说得有点悬。戏有什么需求?戏是我们自己在编,我们自己在导。这真的是有点悬,它自己有它自己的生命,我们要尊重它。我应该说,一个好的剧本,它是有一个完整的生命,那我们是要把这个完整的生命搬上舞台。如果我们是导演,如果我们是编剧的话,我们要把这个完整的生命塑造出来。一个(有)完整的生命的戏是很漂亮的。观众看,他完全不用多考虑,他就是一直融入、一直融入,没有在思考。


第一个大题目——Why

为什么要创作?你的动机是什么?你的视野是什么?所以我现在跳一步,从动机呢,我们跳到视野。


视野的意思是,我们怎么看这个世界?我刚才已经讲了很多动机了,因为动机其实是keywords。动机,我们这个我回去一下,我们Why的重点只在动机。我的动机是什么?我们要搞清楚,我要赚钱,我要为名,我要疗伤,我要驱魔,还是这一切的综合体,还是我就是爱这个东西,或者我热爱生命,或者我想借戏剧来改变社会,或者我想追女朋友——什么样的动机都有。


进入到这个行业,什么样的动机都有。最诚实的,我们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是一定要问得很诚实。然后你越问,它会越打开来,会有更多更多的问题会打开,然后你会被逼到,你必须面对自己,必须面对自己最深的一些,可能是一些问题,可能是你会发觉很多、你自己从来不知道的一面,因为创作这东西是很神秘的,为什么有人要走上创意这条路、艺术这条路。


其实是已经讲了,很艰难,这个路很艰难,(这是)第一。第二,它的回报是非常非常不定的。当然我们现在这个时代,我觉得我们慢慢风水转,转到文化创意产业啊什么什么,好像大家开始有一点这个、更重视我们这个行业,机会也越来越多,这个是确实。而且这个年头要报考像北艺大或什么,家庭的阻力是越来越小,这是我的感觉。


我甚至觉得很多家长现在是鼓励他们的孩子去念艺术,这都是好事,但是我们还是要回到这个动机的问题,这么多种不同的可能性,我们有没有能力去问自己。你这两天如果去看戏,你要问自己,我为什么在看戏?为什么要来看戏?你们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吗?我喜欢戏剧总可以吧?还不够,这个答案我不能满足。你喜欢它的什么?你为什么喜欢它?这个就是要慢慢去、要一层一层地把它剥开来才行,最后你会发现,噢,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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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Roger老师

    我是戏剧的门外汉,但听得津津有味,赖声川导演谈的不只是创意美学,而是在分析人的心理,这是教科书上很难学到的👍

    浪味种子 回复 @Roger老师: 这就是智慧吧

  • Roger老师

    To see sth, one must first be sth. 听起来有那么点王阳明的意思了。

  • 喂养坚果

    因为喜欢如梦的一个演员而喜欢上戏剧了 这可真是最肤浅又最纯粹的理由了

  • 西陵彦

    加一句,在今天之前,没有想过,戏,原来是手工艺。没有想过是和手工有联系的。但是听了之后,确实很有道理。

  • 滨城的合欢树

  • 1363286psws

    嫩 嫩张小∝,

  • 落溪ALOHA

    津津有味

  • 張曉琦007

    赖先生您好,喜剧真的能细化这么多吗?不是一种感觉吗?

  • 长乐_jmj

    To see something, One must be something. One must be oneself. 要清楚自己是谁,为什么要创作(Why)。动机和出发点必须要正确,不然判断和决定会出错。看清楚戏的需求,为戏服务,而不是让戏为你服务。

  • 西陵彦

    我今天能想到的动机是,我想要表达。但是表达什么呢?是我自己的心情?不是,我情绪一般比较稳定,我自己的故事也不多。我想表达一个现实的世界给大家,有苦有乐的生活。但是我作为观众,一般去看戏的理由,都是希望能得到一些启示和预警,了解了解大千世界的各种人类活着的状态,他们的生活是不是有意义。 不知道明天这个动机会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