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创意是无法容易获得的

创意不容易，它是永远不容易的。

到了乔丹的程度，他还是要流汗。他打完球还是很累。他喜不喜欢？他喜欢。所以我就接下去讲。

如果我们能够培养并保持一个认真、坚持跟谦虚的一种态度，我们培养跟保持，我尽量让这边写的每一个字都有意义，然后我们要把心打开，我们要确认要为世界服务。

我写这三行也是有理由的，等一下会知道。那么，经过长时间的学习还有练习，到（某）一天，或许我们能够享受到创作的乐趣，但永远不会是容易的。

OK，这几行呢，其实是一个、其实是一个大纲，对我来讲，就是前面那三行：怎么去培养认真、坚持跟谦虚。

坚持，也包含体力跟毅力。

很多人、很多学生说能不能到我这边来实习，我经常都接受。但是，很多都来不了几天，撑不下去，尤其拍电影的时候是最明显的——哇，原来拍电影这么累啊？噢，那对我们来讲是废话，这本来就是given。你是干这个行业的，你就是要比人家少睡觉。

很抱歉，事实就是这样，就说：啊，我身体不是很好。那有时候我们就必须很严厉地说，那你可能不适合干这一行，你要考虑清楚。你要干这一行，首先你的体力要好，你体力好，你的毅力要好，像我的很多工作伙伴都是体力非常非常好，我能想得到的，我合作的几乎所有的演员都是体力非常好，然后像拍电影，像杜可风——我的摄影师，我好像很少看他睡觉，也很少看到他吃东西，因为他吃素，可是没有看到他吃素，只看到他喝啤酒，所以不知道他怎么活的。可是他只要工作起来就是，随时机器就扛了，然后几十公斤的东西就搬来搬去，然后就完全的一种体力加毅力。

那个毅力，实际上他是绝对不妥协的。

说机器摆好了，然后我是导演啊，我说准备了。

他说不行不行。

我说为什么？他说，再等一下。我说不行不行，他要再等两个灯过来，他要怎么调。

我说好，我接受。这是我都已经等不及了，但是他为了要这个画面，要更漂亮，要达到他的标准，他必须要要到这个程度，坚持，就是我说的坚持。

谦虚。谦虚的意思基本上就是——你不要认为你会，你不要认为你、不管你到什么程度，你都还是有很大的空间可以学习。而且呢，在工作的整个过程中，我们一定要保持一种谦虚（的态度）跟人合作。剧场是一个团队，在这个团队中，每一个人都要被充分地尊重，而且这个尊重是来自心底。所以，不管什么人在任何一个位置上，对我来讲，在剧场里面我们都是同事。

OK，这个是几个很重要的态度。这几个态度有了，好，那认真当然不用说了，认真是最基本的。我们做事情半吊子，或者说，我来剧场看看吧，看有什么机会。那其实会有问题，会有问题。

真正的创意来自心打开的时候。

第二个是把心打开，这个要说（的话）就要说很久。那我先简单地说吧，因为我这两天要跟大家讲的是，真正的创意来自心打开的时候，我接下来会有一句话有讲到说，期待会造成tunnelvision（一孔之见，视野狭窄），就是“隧道的视野”，就是这样子，如果说我们是期待，噢，expectation（期待）本身，你对一个事情有期待，其实立刻它就限制了。这话说得有一点深，但是意思是说，我现在写个剧本，然后我期待它怎么样。我不要说期待得什么奖，这是一种。这个期待会让你其实变（得）非常狭窄。你可能以为这个期待会让你变得很伟大。但事实上，期待，甚至于、我讲得再深一点，就是说我期待这个故事的走向是什么什么什么。我在编一个剧的时候，有时候这都是个障碍。这个都会限制说，其实它这个故事应该是另外一条路，我们没看到。我们没有看到，因为我们的视野狭窄，我们的视野狭窄，是因为我们没有打开自己。

打开自己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因为它有很多冒险在里面。我在编剧的时候，我是尽量打开的，打开的意思是说，这场戏要怎么走，我可能有一些想法，但是我尽量要放弃它，我跟着演员在合作的过程中，也不一定是他们能指引方向，而是我在那一刹那中我要放开自己。然后，我只能这么解释，当你打开自己之后，那个戏就会呈现。因为，在打开的、整个人打开的状态中呢，你会直接可以吸引跟判断到，你可以直接判断到，角色要什么、状况要什么，然后这些一结合，戏就出来了。这个我要花更多时间来讲，我大概讲一个大意是这样子。

这个只有在我们打开的时候才能看到，我太用力的时候其实是看不到的。太用力的时候、太想控制它的时候。好比说，你现在想到一个很棒的故事，然后你就一直用你的智力在控制这个故事，你的逻辑在控制这个故事。可是如果我打开自己，然后我面对这个故事，我什么都不要想，我投降，我对它投降，我说我不知道你这故事要怎么走，其实它的生命力就会出现。你会突然就了解说，啊，这故事是要这样走。其实你们不要讲（这个）有点悬，就是我编那么多剧，其实在编的过程中，你会越来越去了解每一个角色。

你说这很奇怪，这角色不是你创造的吗？没错啊，是我创造（的），可是我创造它的时候呢，我真的、真正认识它吗？就像我一个认识一个新的朋友，我真正了解你吗？对不对？可能我们相处了两个月，哇，我突然看到你另外一面。哎，这是角色哎，这不是真人，但是，我们玩真的嘛。我们剧场就是玩真的。当我们玩真的时候，真相出现的时候，我就看到：哇，原来你是这样子（的人），所以你前面不会有那样子的举动，所以我这剧本要重写，我错了。

我经常会这样子，然后对我来讲这是很小的事情。可能对各位来讲，如果你一个剧本已经快写完了，然后你发现可能有三场戏是完全错的，你会崩溃。我不会崩溃，它就是工作嘛，就重新去写就是了，就是回去流汗就对了。我不怕解不出来，我只怕没看到。解是一定可以解出来（的）。所以我们（要）把心打开，这个我们会慢慢说。

我们确认要为世界服务。

第三个就是我们确认要为世界服务，这句话可能听得有点奇怪。好，等一下就会清楚。噢，基本上就是要确认目标，到底我们在干这行是干什么、为谁服务？为自己，我也不能够反对、也不能够排斥，我们必须为自己。但是我们这里有个秘密在，就是你越为别人，你会越容易看到真相；你越为别人，真相它会揭露开来，你会越成功。这是我非常相信的一个道理。

然后我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加上思考，更让我了解这个是个真理。就是越为自己，其实是越（会）把自己绑住；越是替别人想，什么东西都开了，很宽，然后很清楚，主要是清楚，清晰——就是这个角色应该说什么话，很明显。对一个剧作家来讲很容易，写对话，很多人说对话好难，对话有什么难？你就是能够看到这个角色的真相，他这个时候会说什么话，就会说什么话，就是这么简单。不用去想。很多人在想对话想了半天，对话不用想。对话就是你自己要进到那个角色，然后它会说话，不是你在说话。所以很多剧本写出来呢，每一个角色的说话语气是一样的。这个就是不懂这个、我说的这个道理。这样你明白吗？我说的道理是，结果会变成每一个角色会有它独特的语言跟表达方式。

你不要说这个编剧，我那年在Standford（斯坦福大学），然后《暗恋桃花源》，我要让学生看剧本。然后有一个翻译在那个牛津的这个，就是当代中国什么戏剧选，有一个很厚的一本，然后我就让他们看。那个翻译当年他们要我这个版权的时候，我说我自己翻好不好？他们说不好。我说我很快啊，我自己翻没有问题。他们说不行，主编太喜欢这个戏，他要自己翻，然后他翻出来，连剧名我都快（觉得）不行。

它叫做Pining in Peach Blossom Land —— PINING，我说这什么字，这是一个archaic，这是一个古代的字啊。Pining就是好像，意思我觉得完全不对，它跟“暗恋”是不一样的，Pining的意思好像就、为爱情要厥过去的那种感觉。后来我算了，我常常这样，就是说你们真的觉得好吗？

他们说，我们问了牛津的编辑——这些人在香港，他们问了牛津的编辑，他们觉得这个字是非常正确的一个英文字。好吧！后来那个翻译我也没看，你们一定觉得很奇怪，我其实有时候很忙，忙到我就是，而且它已经出版了，我就算了。

那后来我发现Standford的学生对这个剧本有些误解，我就必须回去看那个翻译。然后我发现，它有没有错？它没有错哎，它从头到尾没有任何错误哎，它的英文真的是很好。但是，它的每一个角色说话的语气都是一样。所以江滨柳跟老陶、跟春花讲话都是同一个语调，因为是同一个人写的，那个人不是很懂。那个人懂文学，（但）他不懂编剧，一个翻译不懂编剧的时候，就会有这样一个结果。我后来，哎哟惨了，哎，我说我自己翻吧，后来我自己翻译给学生，他们（说），噢，原来是这样子啊，这差那么多啊，字都对噢，意思都对噢，可是真的那个剧本就没有生命力。那我翻出来就有生命力，他们马上就可以抓到那个感觉。

OK，所以，对话我还要花很多时间讲，但是先把一个大概的、一个主题丢出来给你们，让你们知道这两天我大概会在讲一些什么东西，对话真的不难。“难”的是，你能不能进到你的、你所创造的角色的内心，怎么进去，那个途径在哪里？

那我现在告诉你途径在哪里，就是打开自己。好，你打开自己，你才能占领它的心灵。其实你是要去占领它的心灵，然后你占领了它的心灵之后，你当然知道它会说什么。你甚至占领了它的心灵，你会发现它没有什么心灵。（这）表示你没有设计好，表示你这个角色没有设计好，它还没有足够的生命力。它有点像Pinocchio（匹诺曹）里面（的）那个小孩，还不完整。好，你进到它的心里，你发现是空的。如果你角色设计得好，哇，你进去简直是太丰富的一个世界。

我记得，我做过一个戏叫《我和我和他和他》，然后这个戏是，我少数（的在）创作中碰到巨大瓶颈（的情况），有点写不下去。

《我和我和他和他》 主要演员：萧艾 / 冯翊纲 / 金士杰

那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我脑子里有一个东西，可是蛮模糊的，一开始的时候就很模糊，然后越排越、有时候清楚，有时候模糊。但那次我的演员，那是1998年，我想我们现在回想——当时都觉得是很正常的组合——现在觉得完全是梦幻组合。有金士杰、有丁乃筝、有萧艾、有冯翊纲，还有刘亮佐，还有，小那、那维勋，还有曼音，主要四个是金士杰、乃筝、萧艾跟阿刚。

他们（的）角色非常丰富，所以我们如果占领他（们）的心灵，可能是说有太多方向可以走，所以不知道要走什么方向。好，每一个角色有太多话要说、太多事情要做、太多回忆要回忆。后来是演员自己看到我不行了，就说：好了，导演你先坐一边好不好？让我们来。就是这些——他们跟我合作这么多年——都是合作十几年以上的老朋友，我们都是一起这个打过几百个战争的朋友。

然后金士杰、丁乃筝带头，就说我们来，然后他们就自己排给我看，自己发展。就是导演不要讲话，哈哈哈哈哈。等于编剧，我应该回头一下讲，就是今天我们几个话题有时候会叉在一起，是因为我的工作、编剧跟导演我都是，但是我要让你们了解，我不是说先编好一个剧，然后再去导它。这是一般所谓编导谁谁谁，就是先写好了一个剧本，然后他去导这个剧本。

对于我来讲，这个工作是同时发生的、同步发生的，所以我一边在编、一边在导。应该说，我主要就在编、在现场编，用一个即兴创作的方式在编。那编完了，其实那个导演的工作也差不多就完成了，最后需要大概几个星期的时间把它弄干净就好。好，但大概所有的走位，甚至所有的舞台设计都出来了，在那过程中都跑出来了。

好，经过长时间，我们可以享受。像那种碰瓶颈的时候是绝对不享受，那是很痛苦的。那个是会，痛苦到你要质疑自己在干什么、自己人生在干什么。所以这是，我们本来做这一行，生命跟作品它是连在一起的。所以当我们作品down机（死机）了，那我们生命也down机了。这个是一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