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创造美的人要会魔法

这个话应该没有争议了——“美是稀有而珍贵的。”

“能创造美的人，必须懂魔法。”——这句话就有点争议了，这是我说的。

大自然创造的美，是你看这朵花多美，然后不需要人告诉它怎么长，它自己会长。好，它就长得这么完美。那么你看大自然的万物都是这么完美，然后我们人很可怜，我们要去创造那个美。所以有能力创造出美的人，其实是要懂一些秘密的。好，那这个秘密就是、其实也没什么秘密，但是你要知道你要找什么，然后你要知道你需要具备的技巧跟条件、跟心态是什么，这就是秘密，这些就是秘密，这就是魔法。

其实剧场本来就是魔法，灯一按，台上一亮，我们就在创造魔法。我记得我刚在学习的时候，很多人在说，怎么我们在玩弄观众的情绪，为什么你在控制观众的情绪？我现在到那个程度，我觉得本来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本来就要控制你的情绪，我本来就要去manipulate（控制）你的情绪，这是我的工作，我（如果）不会这样的话，我不能干这个行业。我做导演我就是有能力，我做编剧我就是有能力，我现在要你掉泪你就掉泪，我先要你笑你就笑。如果我要你掉泪的时候，你笑了，那我就有问题。我的功夫、我的功力就不够。

说到“美”，这又不一样，因为“美”是，在剧场里面，“美”是很多的“刹那”，很多的Moment微妙结合起来，在一个化学作用之下它产生。好，你可以叫它“感动”，它应该更超越感动，应该就是你离开剧场的时候，你会回想，哇，那一下真美！

那个美就是如同你在生活中很多很多的东西巧合地结合在一起，然后创造了一个非常美的一个时刻。这个不是每天能够看到，那我们在剧场里面，我们要做这样的事情。画家也是一样，电影导演也是一样，我们搞艺术的就是要创造出美。

那我写在第一句话，当然意思就是，这个当然是我们的目标，这个美是这么珍贵的，美是这么稀有的，那我们要学会怎么去创造它，那我们就要把自己视为魔法师。

先有这个概念，后面就不会觉得那么深奥。我本来就要做一个深奥的事情啊，因为我要创造一个美，我要做出这个花哎。这个花多难啊，这个花是多少个条件完成了，它才能有它。然后它自己知道这样子，我们要去创造它。创意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到我这个程度，它也不容易，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永远不容易”的意思是说，它到我这个程度，我每一个戏还是有一番很辛苦的过程。那这是一定的，只是在辛苦的过程中，我比较知道我在干什么，我也比较知道那个状态是什么。

就好比说，大家都知道我喜欢篮球。其实篮球赛就是这样，你说最厉害的乔丹，他上场，他要打一场，他还是很辛苦，他还是要流汗的。可是在那个艰苦的过程中，他很清楚状况是什么。别人在旁边的人他不清楚，他看不到那个场上是怎么回事。两万个人在喊，你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你听不到球、球在运球的声音，然后分数是差一分，然后剩下十三秒钟。对于知道的人，这十三秒钟是慢动作、慢慢展开。对于新手来讲，它就是一阵混乱，然后结束。其实创作就是这样子，你是新手的话，它就是一阵混乱，然后你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然后就上了。

在台湾，我们的生态是很特殊的。

我前两个月在美国，然后见了很多百老汇的一些制作人，他们是另外一种动物——百老汇制作人，然后他很有意思，然后跟他们聊，然后我一讲我们的创作方式，他们都吓一跳，怎么可能就是没有、他说你没有reading，你没有workshop，你没有在一个小城市先演，然后你就上到国家剧院。我说不但如此，我们上去搞不好剧本都还没好，就已经上去了。他们说不可思议，他们一定是......所以我，因为我们在谈一些虚构可能的一些合作，那我说那这个合作到底是怎么样，他们说就是你来排、排一个戏，然后我们会有读剧、公开地读剧，然后会有很多workshop，然后最后要再选择一个城市来首演，首演完再给几个月时间再修，然后再上到百老汇，装台装一两个月，然后这中间有试演，preview有可能两个星期到一个月然后才开演、才首演。我说这个我们在台湾早就巡回结束了。所以大家想法不一样，但是我发现像百老汇，我本来比较认为他们是走很中间的路线、很主流的路线。可是我现在发现他们也在寻找创意，所以他们一听我们的创作方式，他也觉得很新奇。

一个过程是不容易的

如果你到了一个程度，你会看得很清楚那个过程，如果你还没到那个程度，都是糊的。

我记得我在《创意学》里面也写了一些小故事。

80年代，我们开始的时候，说实话，我1983年开始教书，然后就开始做演出，同一个时间点，我第一个戏，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是在耕莘文教院演的。那时候也没这里，哪里都没有，只有艺术馆，连社教馆都没有。我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空间，然后我们就搭了一个观众席，大概一百多个人。艺术学院，就是现在北艺大第一届学生的一个期末演出，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是集体进行创作做出来。

虽然演两场一百多人，可是我觉得那是1984年的1月份演出啊，我觉得那个意义相当的深。因为在场、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生活比较单纯，一切步调比较慢。我记得在场、所有人都在场，你能想到的：侯孝贤、杨德昌、吴念真、兰陵（剧坊创团）的所有人，金士杰、卓民全部都在，很关心这个事情——一个学校的期末演出——很关心这个事情。然后之后我们这些算不同行业的，像侯导、杨导，我们就变成很好的朋友，然后我们就经常在谈论创意这件事情。那个时代真的蛮过瘾的，就是我后来成立了表坊（表演工作坊），然后只要我们排戏他们就会（来），那时候没有手机，那时代没有手机。

所以说来就来，我说：哎，杨德昌来了，然后就也剧场嘛，就坐地上，然后就在看。然后，哦，侯导来了，或者像《暗恋桃花源》，侯导就是派了游安顺来，来学习，然后他就变成《暗恋桃花源》里面的顺子。顺子的名字就是因为游安顺取的。

我记得有一次跟侯导谈，我们把创作比喻成，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们把它比喻成一个机器。好，我说如果它是个机器，我说我现在呢，已经可以看到机房了，我还进不去，然后侯导就说，我已经进去了，我已经看到仪表板，我大概知道怎么操作。我们在用这种方式在对话，很有趣，其实这也是一种具体地在说明一个学习创作的过程。

如何让一切更清楚？

这两天我想跟大家强调的是，这是非常重要的，通过你自己的工作经验和学习，你越来越清楚地看到状况，看到状况、看到什么状况，这个我们要慢慢谈，因为状况很多。

我拿另外一个体育的比喻，你们不喜欢体育的会觉得很烦，但我还是要用——美式足球，美式足球最重要的位置是四分卫。四分位他是去接球，然后后退，在三秒钟之内要找到准确的接球的人，把球丢给他。

好，那一个队有11个人，他接球有三个到四个人来接，而且他们都在跑不同的路线，对方也在守，这样你们懂我意思，就是说我现在是十个人在我面前，一个人是对方在守，我现在拿了球要退后。然后我的队上有。我们这球已经计划好。你，跑左边。你呢？往中间再跑，右边。你呢，走一步就停，回头看球，空档没有好。你呢？你就冲，四个人，好。结果我拿到球以后，这个已经被绊倒了，那个跑错了，这个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剩下一个被守死，怎么办？好，就是三秒钟之内，他必须看完所有的事情，包括前面的人来帮他挡，噢，这边这个墙快崩溃了，那边那个人也快垮了。

历史中最著名的一位四分位叫Joe Montana（祖•蒙坦拿），他是旧金山49人队。

Joe Montana（祖•蒙坦拿） 旧金山49人队

我看过他一次访问，你们会觉得很好玩，我会常看这种东西，就是会从这种访问中得到很多启发。结果他说他进来、从大学毕业，他已经是很有名的球员，进到MFL，就进到大联盟，他就完全、第一年拿到球，他说前面是一片模糊，他只知道很多200公斤的人要冲进来把他绊倒这样。他只有这种恐惧，然后就拿着球。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然后就凭感觉。他说花了三年时间，所有那些影子、那些巨大的影子越来越清晰，然后三年之后，他拿到球退后，他一切有如在慢动作中展开，他可以看到每一个人像慢动作一样，噢，这个挡好了，他说他到那边，他再过一秒钟他会空档；他呢？他没有希望；他好！他，球就丢过去，然后准确地就可以给他接到。

这个我觉得很生动的一个描述，也是我们要学习，不管你说创意是个机器，你要进到机房，你要看到仪表板，你要控制它，还是你是一个美式足球的四分卫，你要能够看到前面正在展开的一切，然后做出正确的判断。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就是做这个工作。你是导演的话，你在现场，你必须，因为现在很多人学导演，他就是自己做好功课，然后到现场去执行他的功课。可是事实上现场有很多状况，而且状况通常都是跟美式足球一模一样，这个人我叫他走右边，结果他就已经被绊倒了。计划不通嘛，你原来做的计划是不合理的。

看不见的三种情况

那第一，你能不能看到它不合理。最劣等的四分卫，他连对方被绊倒他都没看到。他自己人死在哪里他都不知道，然后他就最后他自己也完了。导演也是一样，你看不到自己的问题。这是第一种看不见。

第二种，“看不见”是看到问题不知道怎么修。

第三个就是，问题要来了，还没有来、但是会来，那我们越来越厉害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到问题要来了，你可以预先像下棋一样，你知道我如果下这一步，就会被将军。所以你就不下那步，你要下手，这时候都是要临时应变。